对“皇史宬”的“宬”字是不是嘉靖帝所造，前已有文考证。嘉靖帝到底有没有自制一个“宬”字的异体字？如果确有此事，又自制了什么样的字形呢？经作者考证已有答案。前文链接：“宬”是不是嘉靖帝造的？就“以史为□（上中下文），以成为宬”而言，无论是“皇史成”，还是“皇□（上中下文）宬”，结合语义和语境都滞碍难通。笔者认为，通行本《春明梦余录》一定是在刊刻流传过程中出现了舛误。因此，需要通过版本校勘以寻找解决问题的答案。
据笔者目前所知，《春明梦余录》的最早版本为台湾“国家图书馆”藏清康熙抄本。其中关于“史”字写法的表述与乾隆内府刻本相同，而关于“宬”字的写法，则曰“以宬为宬”①，显然两个版本存在异文。但就康熙抄本而言，前后同用一个“宬”字，只能说明此本存在传抄错误。▼ 中国台湾“国家图书馆”藏康熙抄本《春明梦余录》
《明内廷规制考》一书成书时间与《春明梦余录》相距不远，清代借月山房汇钞本曰：“皇史△（宀乃戈）在重华殿西，建于嘉靖十三年（1534年），门额以史为㕜，以△（宀乃戈）为▲（宀乃成），左右小门曰●（左皇右書）歴，以龙为●（左皇右書），皆上自制字而手书也” ②。
两相比较，很明显两书关于皇史宬记述内容相同，却存在多处异文。首先，《春明梦余录》的“□（上中下文）”，《明内廷规制考》写作古体“㕜”，从上文分析可知，用古体“㕜”是讲不通的。而“□（上中下文）”字则有《春明梦余录》康熙和乾隆两个版本作为字形依据，所以，笔者判断此处异文当以“㕜”为非。然《明内廷规制考》的“以△（宀乃戈）为▲（宀乃成）”却为《春明梦余录》提供了解决“自制字”问题的关键材料。不仅如此，借月山房汇钞本《明内廷规制考》一书中还多处将“宬”字写作“△（宀乃戈）”，也偶尔有写作“▲（宀乃成）”的。“△（宀乃戈）”与“▲（宀乃成）”这两个字形在嘉靖之前的字书中皆未见收录。以《汉语大字典》为代表的后世字书收录有“△（宀乃戈）”与“▲（宀乃成）”两个字形，皆分别释作“同‘▲（宀乃成）（宬）’”与“同‘宬’”，且皆引借月山房汇钞本《明内廷规制考》为用字例③。所以，笔者可以推定《春明梦余录》中“以成为宬”当从《明内廷规制考》作“以△（宀乃戈）为▲（宀乃成）”。▼ 国家图书馆藏清嘉庆虞山张氏刻本 张海鹏辑借月山房汇钞《明内廷规制考》进一步梳理明代史料，笔者发现嘉靖帝与“宬”字的关系还有一些具体记载。
如明代万历年间郭一经的《字学三正》之《历代改字》说：“世宗刊《医方选要》，改药丸字为圆，又书宬字为△（宀乃戈）”④。此书距离皇史宬题额之事时间较近。因此，书中关于嘉靖帝将“宬”改写为“△（宀乃戈）”的记载，更印证了《春明梦余录》等书关于嘉靖帝自制字的说法，并有助于补正《春明梦余录》在流传过程中产生的谬误。明嘉靖朝进士王圻的《续文献通考》曾记载：“嘉靖十三年（1534年）七月，世宗重书九朝宝训及实录，建皇史宬于重华殿西贮之。御书‘△（宀乃戈）’字偶误，欲更之。孚敬曰：‘惟天子考文，此书即为纶綍，勿更。’上悦”⑤。此事在明李绍文的《皇明世说新语》和姜准的《岐海琐谈》也都有大致相同的记述。如《皇明世说新语》曰：“世宗建皇史△（宀乃戈）于重华殿西，贮宝训及实录。上御书‘△（宀乃戈）’偶误，欲更之。张孚敬曰：‘惟天子考文，御书即为纶綍矣，勿更’”⑥。李、姜两书的资料可能均来自于王圻《续文献通考》，而《岐海琐谈》的记述与《皇明世说新语》完全相同⑦。尤其要强调的是，明代万历本《续文献通考》和万历本《皇明世说新语》都是记载嘉靖帝将“△（宀乃戈）”字误写。那么，到底误写作什么样的字形？
如果综合《明内廷规制考》“以△（宀乃戈）为▲（宀乃成）”，以及《字学三书》的记载，则笔者认为，嘉靖帝本是将“宬”字改作“△（宀乃戈）”字，但在题写时又偶然写作了“▲（宀乃成）”。至于说写作“▲（宀乃成）”为“偶误”，这不仅是因为嘉靖帝早有预订的改字方案，或者还因“成”在《篇海》属戊部的，一时疏忽而写作“▲（宀乃成）”，显然在笔画上重复了。古人在传抄和刻书时遇到“皇史宬”三个字则会使用不同的异体，亦多见用“△（宀乃戈）”字者。如清初朱彝尊《日下旧闻》记述皇史宬，对前人著作多有引用。如引明孙国敉的《燕都游览志》曰：“皇史△（宀乃戈）藏本朝宝训实录处也。按‘△（宀乃戈）’与‘盛’同义，《庄子》‘以匡△（宀乃戈）矢’，《说文》曰‘△（宀乃戈），屋所容受也’”⑧。其他如引《大政记》、《具茨集》、《芜史》等亦写作“△（宀乃戈）”字。另外，笔者阅览所及，如《明实录》《明神宗起居注》《韩使燕行录》《鸿雪因缘图记》等原刻本、抄本，皇史宬之“宬”多写作“△（宀乃戈）”。概括言之，通过校勘方法和相关文本资料，基本理清了相关文献中皇史宬门额题字致误的线索，考证出明代皇史宬正殿门额应题写为“皇□（上中下文）▲（宀乃成）”，与现在皇史宬悬挂的清代满汉合璧的匾额明显不同。（根据本文作者研究成果创作）
注释：
①［清］孙承泽. 春明梦余录[M]. 清康熙抄本，中国台湾“国家图书馆”藏本。
②［明］佚名. 明内廷规制考[M]. ／／［清］张海鹏辑. 借月山房汇钞57. 清嘉庆虞山张氏刻本，国家图书馆藏。
③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 汉语大字典[M]. 成都、武汉：四川辞书出版社、湖北辞书出版社，1993：“△（宀乃戈）”390、“▲（宀乃成）”395.
④［明］郭一经. 字学三正[M]第四册《字眼杂录历代改字》，明万历二十九年山东曹县公署刻本.//四库未收书辑刊编纂委员会. 四库未收书辑刊. 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贰辑14-321.
⑤［明］王圻. 续文献通考[M]. 明万历刊本，台北：台湾文海出版社，1984：11130.
⑥［明］李绍文. 皇明世说新语[M]. 明万历刻本.
⑦笔者目前所见姜准《岐海琐谈》的最早版本是1936年民国时期永嘉区乡先哲遗著委员会刊本《岐海琐谭集》。这个版本的文字记述与《皇明世说新语》完全相同，不过，《皇明世说新语》的“△（宀乃戈）”字，该本皆作“宬”。（见该本卷二，第7页。）笔者虽未曾见到《岐海琐谈》更早抄本或刻本，但仍可推论《岐海琐谈》民国以来整理本作“宬”属传写的错误。
⑧［清］朱彝尊. 日下旧闻[M]卷八. 清康熙六峰阁刻本，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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