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力，T形围墙（山谷是动物们低头啜饮形成的）
140X160CM 布面油画 2020
我患上了塞尚的优柔寡断、同时惊羡毕加索的直接与勇气，行动倾向于莫兰迪的执着反覆，同时也追求弗洛伊德感受上的精确。似乎是五六年前，我去重庆见过一次聂力，别的记忆都模糊了，只记得我们闲逛四川美院的老校区，校园有小山，山下有池塘，鸡鸭似乎就在山上山下奔走，尔后出得校门，又去逛附近的独立艺术空间、书店和茶馆，晚上则是一起拜访别的艺术家朋友，伴随我们大部分脚步的，是山城时大时小的雨，大时沾湿衣裳，小时拂面有冷意——至于谈了什么，早已消散在风声雨声中了。
身材不甚高大却筋骨结实，寡言少语但文采斐然，聂力是象外最早推介的艺术家之一。他画山林原野，野猪豹子蓦然出现在城市，或反过来说，亘古以来便游荡其上的动物的领地里，人类的高楼、围墙、铁丝网、手电筒以及坠落的飞机残骸陡然入侵，不容前者否认和自我辩护，占领成为一种理所当然——聂力反思人类中心论，但同时给人留下一点轻微的颜面：赤身裸体的人在野外，在溪谷，承受重重树影后动物的凝视，浑然不知，或竟安然自得，似乎只有在荒野中，人才是完整的。
毕业于川美，早早便在北京的画廊做过个展，后来却彻底“退守”重庆，这座外人看来充满魔幻色彩的城市，让聂力的心逐渐定下来，创作慢下来，但浑厚之气不减，仍然有着书法“力透纸背”的劲头。画画之余，他与爱人一起生活，骑车，跑步，养猫，工作室由社区小仓库改造而成（不再是我早先去过的那个潮湿的看似农舍一样的工作室）， 电梯显示是负2层，实际上则是正3层，对面便是理工大学的教室和树，偶尔还会有鸟飞进来，他从下午两三点待到八九点，“天气好的话，天一黑就能看见月亮”。至于故乡，似乎已抛在身后许久，那里有他和哥哥一起挖出来的一口井，状若可乐瓶，至今仍在蓄水，聂力说，“因为我是趁着铁轨的那一声咆哮离开了家乡的嘛，回望那些山峦，我想山谷是动物们低头啜饮时形成的。”上周他发来近三年的作品，因此有了这个小问答——聂力总令我惊奇，只言片语，便透露自己肚子里的墨水，我想那是文学与诗歌的奥义和魅力，不仅附着于他的画上，也终究感染作为观众的我们。看过的，则请继续看画儿——让我们从一张张具体的画开始，感受聂力的力。
平衡 120X180CM 布面油画 2020
〇 ：人与豹的对峙，人有自我隐喻的成分吗？豹子代表什么？L ：人和豹，他们都保持着蓄力的姿势，这是力的平衡，人和自然的制衡。你为什么不问我背景里的两个物体呢，月亮和卫星接收锅，它们各自站哪一边？
鸭子和浴女 100X100CM 布面油画 2020
月下沐鸭1 45X60CM 布面油画 2020
月下沐鸭2 45X60CM 布面油画 2020
〇 ：《鸭子与浴女》相关三张：有点让人联想到“丽达与鹅”这个主题，有关系吗？L ：致敬塞尚的《浴女》系列，塞尚致力于画他小小的苹果，时不时也会准备一个大框子，画他的大场景浴女，他的浴女画都没有模特，所以很多结构是不确定的，能从笔触里看到他的犹疑不决。我猜他或许会想象：“啊，草地上有 一堆大苹果，我该怎么画呢，这个像肩膀、这个像屁股……”我画的浴女也没有模特，我会去理工大学的池塘观察鸭子。
T形围墙（山谷是动物们低头啜饮形成的）
140X160CM 布面油画 2020
〇 ：野猪、围墙（但围墙中有小洞）、铁道、锯齿咬合般的群山，出现铁道的意义是什么？野猪的最终命运是什么？L ：你想象过猫能钻过的最小的洞是多大吗？金丝宝（我的一只猫）会借助一个小小的缝隙用它的手臂撑开滑门，我不知道野猪在什么情况下使用它的獠牙。野猪的最终命运？这个问题出现之前我都没有考虑过他的命运，铁道会给这里平静的山峦带来一阵咆哮，野猪或许会趁着这阵咆哮来到一个新的地方，找到一块带有危险信号的镜子，用獠牙击碎它，继续前进，走进另外一个故事。
豹 30X40CM 布面油画 2021
〇 ：我感觉你笔下的豹子，包括其他动物，看似凶狠，实则善良或无害，有一种被逼迫围困才发出嘶吼的幼小动物的感觉。你怎么看？L ：这些豹子！因为他们就是一种大猫，而我现在有四只猫了，有一只经常咬我，但他咬我时还会咕咕叫，他很开心。
刺和肉 80X150CM 布面油画 2021
身体的牢笼 60X120CM 布面油画 2020
身体之囚 55X70CM 布面油画 2022
〇 ：《刺和肉》，包括《身体的牢笼》《身体之囚》，线条分割的画面中，眼睛都有偷窥的错觉，但又不是色情，而是冷静而抽离的，这感觉有点奇妙。L ：我目前的创作方式大致有两类：一类是我画之前这个图像就强烈地印在我脑海里了，我先画一个草图，按照这个草图定制画框，甚至会打格子来完成，比如《封控之境》；另一类画的时候是没有预设的，刚开始只有大致的感觉，但我会花很长时间去调整，不断地增强和确定这种感觉（如果感觉半途丢了，我就涂掉这个框子，作为下一幅的底子），因为感觉必须精确化呈现，才有可能被感知。
红山 80X100CM 布面油画 2021
荒野剧场 200X240CM 布面油画 2021
〇 ：以前是不是有一张类似的？虽然是2021年的作品，却让我联想到了今年东航的空难——而且好像后来媒体和大众突然不谈论这个重大的灾难了。L ：画过一些类似的小稿，这个是我目前最大的一幅。这件作品凝聚了我对重庆这个城市的整体感受力，这种感受力来自一种边缘的行走或闲逛，是我步行在拆迁区、施工桥梁、建设工地、铁皮挡板附近时获得那种综合感知的视觉呈现。（文章末尾可以看到相应的重庆随手拍）作品以两束灯光构架起整体的画面结构，一个地灯、一个来自高处的探灯，中间穿插以铁网、围墙、地角等倾斜的暗线，支撑起整个画面结构，错综复杂的植物和人造物、飞机残骸，都在一个相对静的状态里，而画中所有的动物，都保持一种逃离瞬间的动态，除了那只纹丝不动的猫头鹰。画面没有焦点，也没有景深，色调看似是夜晚的，但这种明度只会在黄昏或黎明时出现，实际上我也无意表现某个时刻。它是我数月以来的感知、情绪、理性的整体呈现，这些龇牙的动物是我在持续的反抗的暴力中释出的某种召唤。当然，如果你在别的任何地方也有类似的感受，我要呈现的或许就不只是重庆这个地域性的状态了，我希望这种感受的传递能突破时刻和地域。画里的飞机倒是一个巧合，事故发生之后我才发现，飞机是不会这么着地的，空难之后都是四散碎片和土坑，甚至找不到遗体。
囚火 100X170CM 布面油画 2021
L ：从2016年开始，每年冬天我都会画一幅火焰，在精神上对抗身体的寒冷，《囚火》是疫情之后的第一幅火，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的火被“囚”起来了。但火是“囚”不住的，他的光和热会穿透最小的缝隙，释放温暖。
行高之马1 100X130CM 布面油画 2021
行高之马2 100X130CM 布面油画 2021
倒马 70X90CM 布面油画 2022
〇 ：你画了好几张马的，比如《行高之马》和《倒马》，令人联想到现代主义的一些作品，比如毕加索和常玉，顺便衍生的问题是：你对现代主义怎么看？包括怎么看当代艺术领域中部分人将“创新论”视为目标和评判标准的现象？L ：《行高之马》和毕加索真有关系，我看过他的一幅很小的素描，画的是两个人站在一匹马上，我把他的马倒过来了，在泥炭里打滚，便成了我的行高之马。我喜欢现代主义时期的很多艺术家，那是一个打开的时代，当代艺术是一个切碎和重组的时代，这是我瞎说的哈，至于“创新论”，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的想法很混乱，哈哈。
窒息的鳄鱼 60X80CM 布面油画 2021
〇 ：《窒息的鳄鱼》一张，女性似乎是不知危险的存在？还是说女性本来无惧，因而鳄鱼予人一种无可奈何、气急败坏的感觉？
L ：也许本来无惧，她只是卧在一个鳄鱼枕头上，但挡住鳄鱼呼吸了。
触力 80X100CM 布面油画 2022
〇 ：《触力》这张让人联想到与天使摔跤的雅各，以及库尔贝笔下的摔跤等等，但我觉得你对他们的姿势的处理得挺有意思的，两个人融合成一个稳固的雕塑或建筑。L ：这幅画确实有一些雕塑般的稳固，如同一座肉体的城堡。《触力》这个标题来自周梦蝶的“触处是一团浑浑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我赞美肉体，我赞美力，所以我画带电的肉体。
封控之境1 150X150CM 布面油画 2022
封控之境2 150X150CM 布面油画 2022
L ：这两幅可以看成取自同一个场景。从里向外1.7米的视角看过去，缝隙是V形的，从外向里0.5米的视角看过去，缝隙是A形的。一个是人的视角，一个是动物的视角，当然这些角度是我幻想出来的，真实的情况没有里和外之分，当我走在在那些铁皮挡板的缝隙间时，我要考虑的是如何避开那些锋利的铁皮和线钩，我想画出这种尖锐的刺感。现在，这种刺感甚至不用走到工地，在家里你就能感受到了。
击链 45X60CM 布面油画 2022
〇 ：《击链》应该是比较直接针对现实进行表达的，“铁链女”事件给你怎样的冲击？L ：《击链》是偶然完成的，这幅画中拳击的形象我年前就画好了，但一直没想好怎么处理背景，感觉空有一身力气，却不知击向哪儿。年后事件发酵，我画上了一幕重重的铁链。
无题 55X70CM 布面油画 2022
有镜子的拐角 120X180CM 布面油画 2022
〇 ：《无题》，包括《有镜子的拐角》，相当于是把你的部分画作或画作中的元素都罗列组合在一起了，例如后者，为什么你对灯情有独钟？体型不大的野猪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L ：光照在墙上，光就有形状，我喜欢光的形状，所以画了很多灯、或者是手电筒。重庆是一个立体的城市，很多元素杂糅在一起，眼睛穿过树枝，近处是街灯，稍远一些有墙、废墟、铁轨，再远一些有桥梁，桥梁底下，一轮红月......在重庆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当然我不直接画这些物体，我画另一些相似的，象征性的，画我能驾驭的。
重叠的肖像 40X50CM 布面油画 2022
〇 ：《重叠的肖像》有一种干净的野性，不过，瞳孔处理成红色有什么说法吗？
L ：父母取的，初中时我觉得“力”这个字太简单了，将其改成了“律”，高中时我又改写成“黎”，后来觉得还是“力”最好——我所有创作都来自于我的力。蓄力的身体 30X40CM 布面油画 2021
L ：和哥哥在院子里挖一口井，爸爸在地上画一个圈，我们就开始挖，先铲土，再把井壁铲平，一点点深入，挖了好几天，最后一个可乐瓶形状的井出现了，爸爸用水泥糊上井壁，现在它仍在储水。L ：第一次高考前我学的是理科，但并不知道选什么专业，就选了一个编导，我的分只能上长春理工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我没有去。我找出小时候用语文课本临摹的“完璧归赵”，蔺相如举着璧要撞墙那一幕，我觉得画得挺像，其实我一直喜涂涂画画，在课本上或者墙上，然后我就和家人商量要学画画，学了半年，最后考进四川美术学院。
泉 80X150CM 布面油画 2021
L ：我患上了塞尚的优柔寡断、同时惊羡毕加索的直接与勇气，行动倾向于莫兰迪的执着反覆，同时也追求弗洛伊德感受上的精确。〇 ：2010年大学毕业至今，这12年在心境上有发生什么变化吗？L ：最初的创作冲动如同一次剧烈的呐喊，而持续的创作热情更像是一场漫长的控诉。〇 ：最近三年的作品，跟此前五六年的相比，在主题和具体的问题上是否有什么变化？L ：主题上试图逐渐拓宽，绘画题材由对遥远的旷野的想象，逐渐贴近到当下所处的环境，就是我的附近；如同波德莱尔在巴黎闲逛为他写诗奠定素材一样，我总能在附近溜达时找到绘画的动机。在绘画手法上，从较为直接而快速的表现性质，逐渐转变为间接和缓慢的反复涂抹。L ：人、自然、生命力。我画动物，但更关注人的处境。〇 ：虽然画的对象跟此前的有所重合——荒野、动物、人、人造物，等等，但在疫情这个背景下，你对这几个对象的思考是否发生了变化？L ：借艾伦.金斯堡的口吻：我的思考总是混乱的，我无法用六分钟或一生来呈现我的思考，所以我不停地画。L ：应该有，我记忆力不太好，所以我依赖感觉，文学会增强我的感觉。我也喜欢读一些作家的日记，比如佩索阿、卡夫卡等，我会在他们的日记里找到创作者的某种相似性，这也是我持续创作的动力之一。多或少，阅读是必要的。L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在视网膜上重新组合，是否魔幻和富有诗意取决于观看它们的眼睛。
Meet 70X90CM 布面油画 2021
〇 ：爱情、日常生活、重庆，这三样东西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影响？L ：爱情带来温暖、也相互激励；日常生活已经融入了创作；如前面所述，重庆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我目前的创作面貌。〇 ：说说骑车相关的故事或趣事吧，有没有什么惊险或难忘的经历？L ：我喜欢爬坡，因为被晒得很黑而蒙队友赐名”金塔纳”（哥伦比亚自行车手），参加过一些业余比赛，挺有趣的，现在想起还会懊恼：还可以前进一个名次，再坚持一下就不会掉队，如果不摔车可以完赛的……现在骑车少了，回不到那个状态。我喜欢那种由肢体的旋转带来的速度感。L ：喜欢，我的工作室是由一个社区里的小仓库改造成的，电梯负2楼，实际上是正三楼，面对着理工大学的教室和树，偶尔会有鸟飞进来，也来过几只猫。一般我下午两三点到晚上八九点待在工作室，需要一两杯咖啡，然后审视画面、挪动框子、画上一会、写写字、拍拍照。天气好的话，天一黑就能看见月亮。L ：因为我是趁着铁轨的那一声咆哮离开了家乡的嘛，回望那些山峦，我想山谷是动物们低头啜饮时形成的。〇 ：如果可以获知关于宇宙的终极奥秘，代价是离开地球，你会怎么选择？L ：据说能感知就能被欺骗，我不知道宇宙的终极奥秘是需要感知力还是智力来获取，如果终极奥秘是一片无限的平原，我还是喜欢在荆棘的山中穿梭。L ：关注疫情、远方的战争、文革、菜。一周过好了几天？你认为不黑暗的世纪有几个，七个当中有一个？总之我的思考很混乱。L ：约翰.伯格《抵抗的群体》、乔治.巴塔耶《不可能性》，最近看了黑泽明的画展，打算把他的电影重温一遍。L ：凯鲁亚克有一本《梦之书》，他说“梦必须如实记录”，因为它们是睡的现实，有一段时间我经常记录梦，梦境要在梦醒的十分钟内写下来，不然就会忘记，如同不曾做梦。但是记梦是一件很犯困的事，我没有坚持下来，今天早上我记录了一个：我梦见一艘载有艺术品的船在海上遇难，或是被击沉，大家发朋友圈悼念，看到阿改转发了，我打开链接，还没看到具体内容就醒了。PS：今天翻看了我之前记录的一些梦，很好玩，有超然的启示意义。在梦里我可以分身两处，一个在高空飞翔的我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我在一所有院子的木屋里被坏医生割掉睾丸，疼痛又庆幸，庆幸的是我留了一个我在受难屋的外面。
赤河断树 100X100CM 布面油画 2020
伺机而动 80X100CM 布面油画 2020
错愕之端 60X120CM 布面油画 2020
花豹与水泥恐龙 60X120CM 布面油画 2020
交换 75X100CM 布面油画 2020
抱鸟 50X70CM 布面油画 2021
跨越山脉的士兵 80X100CM 布面油画 2020
飞驰的眼睛 100X200CM 布面油画 2021
狗嘴象牙 55X70CM 布面油画 2021
黑豹伏地 50X90CM 布面油画 2021
金豹伏地 50X90CM 布面油画 2021
金发少年 45X60CM 布面油画 2021
女人和豹 80X100CM 布面油画 2021
镜中灯 45X60CM 布面油画 2021
镜子 80X120CM 布面油画 2021
离巢 80X100CM 布面油画 2021
野良 70X90CM 布面油画 2021
预感 70X90CM 布面油画 2021
棕竹迷林 80X150CM 布面油画 2021
丛林之眼 50X60CM 布面油画 2022
一盏灯 45X60CM 布面油画 2022
孕育风暴的眼 100X150CM 布面油画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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