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小的作品,也有自己的故事。
👆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
阿改的编者按
在Just in Time举办的《小作品》展马上就要闭幕了,但惭愧得很,今天才发月初开幕时的内容——虽然来人很少(可能是因为JingArt和北京画廊周吸引了绝大多数艺术爱好者),但我们还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导览,有点自娱自乐的性质,但又感觉是珍贵的,因为反倒不在意形式和面子了,就是觉得“来都来了”,大家还是随便说说各自的创作想法,多交流,也有助于彼此深入了解。
群展是不容易进行展陈的,因为逻辑容易被淹没在表象的切换中。但导览时大家这么一说,又似乎的确有一个潜在的逻辑,非要概括,大概还是背后那些世间的情感和人的故事。
所以,虽然展览马上要结束(这两天读者还是可以去看),但还是决定发一个当日的导览文字,同时附上作品的售价,欢迎垂询收藏(可加阿改的微信:agai1984)。艺术家也要吃饭,购买就是最好的支持。
别的没什么了,再次感谢几位艺术家对我的信任和支持,也欢迎读者们关注下一个展览——来自本次参展艺术家雷徕的个人项目。
Ps:当天开幕我有一个开场白,但现在记不起来说了什么了,所以就单刀直入,直接从赵抑抑的作品开始吧,我记得自己说完后,就邀请她作开场导览了。
赵抑抑:这次参展的作品不一定有多深刻的思想,但大家能感受到两组作品不同的状态,一是较为静态的油画,一是流动性较强的纸本水墨。
这两张头像是我从意大利回国后画的第一批作品中较早的,我喜欢美的东西……
阿改(打断):我发现你对肖像眼睛的处理是有点忧郁和走神的状态,有点像在跟你对视,又有点像在回避。对我而言,把这两张放在一起,是因为其一是标准的肖像的脸,另一张则是半身像,人脸背景色和另一张的泳衣的蓝色呼应起来有点意思。
赵抑抑:她们可能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在乎是不是被观察或被描绘。
阿改:好,我们转到韩旭君的这张《马》,旭君来说说。
韩旭君:我的作品以风景画为主,这张是我读研究生时上的一个材料课,我们用一些有机的材料,比如核桃汁、桑葚汁之类的做成颜料,所以你看上面棕色的部分其实都是一些特殊的媒介。这张画是基于我在美国一个农场旅行时拍的照片,我觉得雪的线条所形成的那种动态跟静态的马形成一种有趣的对比,这是我想表达的。
阿改:楼上还有好几张韩旭君的作品,大家能看到她对有秩序的线条是比较偏爱的。我们请马君说说旁边这几张。
马君:这是公园散步系列。我平时习惯带着一个小本子,去公园的时候就随手记录一些东西。无论是主题还是氛围,都跟我平时用铅笔创作的不太一样,我是想着画一些放松点的场景。
阿改:是完全写实还是有加入想象的成分?
马君:人是后加上去的。
阿改:你对风景一直有偏爱。
马君:对,我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自然环境里,所以会想着去观察,在铅笔画之外去走一走别的方向。
阿改:为什么处理成这种小的尺幅,包括装裱上做了一个圆角的设计?
马君:尺寸是因为方便携带,因为我出行的时候可以放在包里。圆角的卡纸装帧,是因为我希望它像一个窗口,就像是我们坐高铁时透过窗子看外面一样。
阿改:这几张画的位置来回调整了好几回,我当时没想是窗子,倒是觉得有点像老的电视屏幕,观众就像在看一个个剧场,每个剧场里有不同的故事在发生。然后你用彩铅去画的时候,有一些温柔的东西显露出来了,比如这种很淡的颜色。
马君:对。
阿改:韩博今天去外地了,所以稍后让他自己补充上,接下来让雷徕讲讲。
雷徕:其实我不太画这么小的画,这些都是一些小稿,比较松动,松散。因为通常我笔下的人物形象要比这更难以识别一些,所以这些属于不典型的作品,你看,阿改就把我这件作品放到韩博作品边上了。
阿改:没有,把你们俩的放一起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发现尺寸一样,都是巴掌大的作品,我觉得并列在一起能形成某种联想。你的这张人体虽然形象模糊,但姿势其实能形成某种暗示。韩博这张作品的姿势和服饰,也能跟你的这张形成有意思的对比。
雷徕:他的是有内容的,我的是除了情绪啥都不剩。
* 韩博后来补充发来的文字:这张画的去年一起学习坦培拉的同学。当时四周充满忧郁窒息的恐惧。身体里一半像胆怯的兔子,一半像赶路的蜜蜂,但我们仍然选择短暂回到书桌前,学着用酪素固定恒久的红色,把金色印在手指上,像夏天努力寻找窗子。
韩博,《肖像2301》,木板坦培拉,20x20cm,2023
6500RMB
韩博另一张:“未知”安睡在永无之城,一个失落的人勒紧缰绳,准备起身驯服迷雾。
阿改:上面三张是韩博加上赵抑抑的作品,仍然是因为尺寸一致而并列在一起,也是为了做一个对比。好,我们往前走,请马君来聊聊这几张。
马君:这张属于身体系列,这样大小的画,我差不多画了一面墙那么多。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记录女性各种各样的身体,希望表达一种自然状态下的美,不过你选一张我挺意外的,它一直挂在我工作室。
阿改:这张画相当于你画了身体的一个局部,女孩的手臂似乎在往上抬,有一种松弛感,因为人在感觉安全或不需要面对他者的时候才会裸体举起手。还有一个是对乳房的处理,西方古典绘画中经常能看到女性很小的乳房,那个象征着某种纯洁,但在现代社会里这个意义变了。这两张呢?
马君:这是《逃跑的妈妈》系列中的两张,我大概画了二十多张,每天从所看的电影的截屏或者别的想法里生成,所以是比较快速的创作,着重记录当时的感受。
阿改:这张跟徐州丰县“铁链女”事件有关系吗?
马君:还真不是,但这张画画完一个月后就发生了“铁链女”事件,所以当时有很多展览都想借这张画去展。
阿改:我也误以为专门为此创作的。
马君:其实面具是我一直喜欢的题材,自己做了妈妈以后,可能也会对自由有一些思考,所以就想画一些相关的内容。
阿改:这两张其实我选的是反差比较大的,因为这张电影感特别强,画的是生活场景,但又很有诗意和抽离感,而面具这张的象征意味更强一些。本来两张挂的远一点,后来觉得情绪不对,还是靠近挂在了一起。上一个赖巍的个展所写的数字我们都没擦掉,想着故意保留之前的痕迹。
下面请田建新讲讲自己的雕塑吧,他今天还专门拿了几个鸡蛋、鸭蛋、鹅蛋过来,是他们工作室里养的。
田建新:这个人头像是2018年本科毕业创作时用的木头的下脚料做的,因为当时展览面积就只有那么大,就想着弄个树杈当作基座,感觉还挺有意思。
其他这些小人用的是刻章的印石,就是日常里想象一个人,然后一点点刻出来。这两件用的是牛油果的皮,里面灌入石膏,又加了别的东西做成两个眼睛。我的作品都比较日常。
阿改:建新是央美雕塑系一工出来的,受的是非常学院派的训练,但我觉得有意思一点,就是他对“拙”把握得很好。我前段时间去他工作室,发现他的创作很生活化,里面养着鸡鸭鹅什么得的,就像一个农民一样待在那儿。
田建新:帮老师养的。
阿改:然后你们每天就拿一个鸡蛋吃吧?哈哈。这是野鸡蛋?
田建新:最小的是野鸡蛋。这个也是鸡蛋,但品种不一样,下的蛋是绿皮的。
* 在同样的区域,韩博继续补充说明:被《隐入尘烟》的光影打动,女人挺了挺疾风骤雨后弯下的腰,怀中的麦子摇晃,蓝色洗旧的天空缓缓落在头巾上。
阿改:好,那我们上楼,请雷徕介绍一下这一组。
雷徕:我画画经常会把一些不相干的东西粘上去,比如这个就是从纸上剪掉一个脑袋形状之后的负形;而这个是我从一张版画上剪下来的,这些字也是随机剪下来的。这几个基本上是在路边看到的场景,然后抽掉具体形象,留下一个剪影,就好像是公路边上生活状态给我的一种印象。
其实我的作品原本有明确的感受,比较抑郁——也不是抑郁,反正就不是很舒服的,但又不是很放肆的状态。然后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做破做旧做烂,做得不干净不舒服,就是看一些突兀的颜色和一些不协调的东西怎么样能在画面里勉强能够以自己的方式成立。
阿改:你觉得自己的画可以被归到坏画的类别吗?
雷徕:坏画本身讲的是一种挑衅的姿态,跟传统的那种非常讲究的画去对抗。如果把那种笨拙和粗糙的东西发展成一种系统的形式语言,并且让不合理的东西能够合理化,这其实是一个倒错的做法,应该不属于正经的坏画的行列。这种做法我觉得不是一个很正经很正常的脑子健康的人应该有的做法,但其实现在还挺普遍的,不单单是我这么做,只不过我做的更别扭一些。然后人在现代生活中的那种特殊状态也是一个缩影投射,一方面要对抗制式化、条理化、标准化,一方面那种为了对抗而产生的新的方法方式,自己又强行地把它合理化、条理化、方法系统化。
阿改:这是雷徕相对早期的作品,接下来会在Just in Time给雷徕做一个个展/艺术项目,所以这个算是一个引子,去带出他整个方法论,他自己也写了一篇特别长的阐述文章,我希望以后大家能看到。
上楼之前顺便介绍一下马君的这张《湖边的夜》,很多人都觉得特别美,我也故意把它放在楼梯往上走的转角墙面,让它跟室外的绿树、红墙、蓝天做一个呼应,它特别有诗意,有些幻想色彩,里面还有一些树,树的生长性和水的浮力向上的感觉都会让人觉得轻灵,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作品。
* 还有对面“梁”上那张,也是韩博的作品,他后来补充了说明:朋友去为一个酒店拍美食的宣传照片,叫上我帮忙,这次的大厨是个干干净净、细细瘦瘦的南方小伙子,他举起手中精心制作的拿手菜,自豪得如同运动员得了奖。
田建新,《两个礼物》,石膏、礼物盒,2021
8000RMB
田建新,《纳》,医用铝盒,2022
40000RMB
阿改:好,都到二楼了,先请韩旭君说说自己这几张画吧。
韩旭君:这几张画,我使用了不同底色的卡纸,比如绿色、蓝色、棕色、红色作为主导色,算是在色彩方面进行一些尝试。
每一张的主题和故事不一样,像上面这张是我研究生毕业的时候刚好赶上疫情,回国机票超级贵,超级难抢,因为不能直飞北京,所以我在沈阳隔离了两个礼拜,这张画就是我从沈阳的隔离酒店向外看到的风景。当时的处境听起来挺惨的,狼狈回国,还要被迫自费在酒店隔离,我以为自己的心境会很惨,但其实好像很多时候你的心境跟外界没那么大的关系。画这张画的时候,我觉得这酒店不错,虽然没法出去,但还能看见树什么的,所以很多时候绘画对于我而言是一个自我治愈的过程。
我平常特爱遛弯,也会随手拍很多照片,回家后如果看到哪张非常打动我,我就会画一些小的随笔什么的。这两张就是在胡同里看到的场景。
《夏日晚风》是我参加阳朔一个设计酒店的艺术驻留时画的,那里有独具特色的山,月亮和鸟是自己添加的。
我喜欢读诗,尤其以古体诗为主。当时特别喜欢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所以就根据想象画了这张。
还有这几张是自己比较喜欢的一些意象,比如风的流动,圆月的意象,等等,有时候是有意识去画,有时候是潜意识在起作用,基本上是这样。
阿改:韩旭君的这几张作品,我在布展上做了一些尝试,因为她寄来的时候,作品就是放在文件袋里的,我想这个挺有意思,就直接把它钉在上面,而且故意只钉一个孔,就是让月亮可以飘荡着,看起来是很草率的一种做法,但我觉得可能比正儿八经按照水平线挂更有意思一些。
把画放在透明文件袋里,只钉一个角的挂法
这个木板是刚好在楼下捡的,有一些脚印踩过的痕迹,本来想着擦掉,擦了几下就后悔了,还是要留下更原始的印迹在里面。
对我来说,当画跟现成品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它的意义实际上是可以被增加一层的,比如说下面这张我就希望大家是可以抽出来看。
一般人的确不太会自己取出来看,也算是符合我的策展意图
雷徕:没人敢动。
阿改(抽了一下发现不好抽,尴尬):这个还真不好弄……它其实是一个完整的场景,但我把画装进文件袋,这个人躺在草地上的这种很惬意的状态就被故意隐去了,包括建筑和山的主体,这些带有明确地理信息的元素被隐去了,就只剩下月亮。
这几张画都凑巧有月亮,所以我就把它们全部放在二楼这个带有上升感觉的空间,我希望大家能够在不同的颜色基调、不同的场景里面感受到月亮所带来的意义。
好,我们再回到赵抑抑这一组完完全全的人体。
赵抑抑:这张是在意大利的时候画的,完全不记得当初为什么要画了,但现在看还是挺喜欢的。
其他的这些基本上是2019年到2020年间画的一些人体,其实那时候画什么无所谓,就是要画,完全是为手在服务,材料上也尝试得比较多,比如有色粉加水画的,有水墨、水彩,主要还是在找一些动态的感觉,希望画一些比较放松的线条,体现人那种自在的状态。
阿改:你是在意大利留过学对吧?那段时间对你在题材选择,包括技法上有什么影响吗?
赵抑抑:说实话,当时尽量是想选点小的,因为容易带回国,布面的作品就贴在墙上,以后卷起来可以带回来,但我越想画小的,教授越要求往大里画,他觉得你要画大了,才能知道自己的能量在哪儿,能达到什么状态,所以当时也画了一些大的。其实他们比较注重你怎么想,怎么画不重要。
阿改:之前选赵抑抑这些作品,是因为觉得综合材料和水墨的人体能形成有意思的对比。不过展陈上后来调整过,最初是只有一张在上面,其余的在一条水平线下,这个空间在6点左右会从对面楼的玻璃上反射一束夕阳光,这是一个好的位置,我觉得把这张漂亮的浴女图放在这里是合适的。
赵抑抑的画融合很多不同的风格,虽然都是人体,但人体的意味不一样,有的很东方,有的非常恣意荡然。这个题材本身并没有太多新东西,但我自己非常喜欢。我觉得艺术的高低跟新旧没有关系,你就看作品本身是不是能够给你带来不管是美的享受,还是别的联想等等,我觉得这个可能更重要一些。
下面请建新讲讲你这两个小雕塑,我觉得蛮有意思的。
田建新:这是用小刀在用过的香皂上雕的人体。因为香皂比较软,容易塑造。
阿改:赵抑抑的这面墙画的是人体,所以我在这边也放两个人体雕塑。香皂或肥皂是跟人体高度相关的物质,带着人的使用痕迹和习惯,比如说有的人会把香皂磨得特别薄,有的人会把它变成圆的东西,所以香皂本身是能够反映人的性格和潜意识层面的东西的。当艺术家把它处理成人体,而且是比较丰满的人体的时候,香皂的文化意味也就随之改变了。
然后这两个小人雕塑又特别小,如果大家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他雕的小人物非常古典,你可以联想到古希腊雕塑,包括中国民间雕塑的一部分风格,但是田建新在创作时塑造的姿态跟表情很有意思,经常有一些小幽默在里面。
我们一起进理发师的工作间,最后请孙策来讲讲这两张作品吧。
孙策:首先特别感谢阿改邀请我参加这个展览,今天也是第一次造访这个空间,来了之后,包括刚才听其他的艺术家在聊自己的作品,我觉得确实有很多东西很有契合。
这两件作品是我在2016年创作的《空白》系列,系列探讨的最核心的一个问题就是绘画的空间。我们都知道,绘画有平面性、“沉默性”,它可以把一个无限大的空间浓缩在一个很小的面积之内,它这种静止的、沉默的、不动的特性看起来是绘画的弱势,但我认为,只有这种“低维度”的艺术才拥有超越性的功能和可能。
我硕士毕业的时候做了大量的研究,关于西方绘画中基于数学理性建立起来的幻觉空间,后来发现东方绘画特别是中国古代绘画,它的空间观是糅杂的,有很多人的情绪在里面,它跟文艺复兴基于科学理性、数学模型建构起来的那种模式非常不同,虽然在空间构图上我们也有“三远”的模式,但它更多强调的是空间跟人的关系。
比如同样的物理空间,当其中有一堆苍蝇,跟其中有一堆蜜蜂或者蝴蝶,它给人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我觉得这个可能是东方绘画特别注重的角度。所以我会在画面里画一些小虫子,甚至这个虫子看起来没有画完,然后通过色层一层一层压在画面中,通过色层的覆盖打破空间的平面性,使之有一种纵深感,这种纵深感的营造其实就是二维的平面怎样进入三维空间的一个过程。这种方法跟西方绘画的方式不一样,它是一种通过材料这种透明性,然后不断地叠加,不断地劳作的过程中,给人带来感受力上的激活。
阿改:上面这个圆圈是什么材料?
孙策:水性胶。
阿改:我一直以为画面上有一个真的虫子的标本。大家如果仔细看这两张作品,相信能感受到孙策所讲的空间关系的大小所营造的心理反应的差异。我觉得很有意思的一点是,你在里面用了大量的三角形,这个三角形在中国传统绘画中既可以是山的造型,也可以是树叶的造型,它会给你带来不同的心理暗示。
还有一个是当你用很精细的手法把昆虫放进去的时候,突然间绘画的纯理性抽象的意味被改变了,在这个实际的物理空间里,比如一个剪头发的人,当ta通过镜子看到这两张画的时候,作品和观看的关系又多了一重,所以我就把你这两张画放在这里,作为展览的收尾。
孙策:我才知道你这个心思,很有意思。
阿改:好,今天的导览到此结束,感谢大家,晚上愿意留下来的就一起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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