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钢琴家弗里德曼丨他永远将Rubato用于音乐最必要的节骨眼上丨唱片文献里的肖邦演奏大师（四）
唱片文献里的肖邦演奏大师（四）
列舍蒂茨基一生作育英才无数，但若论肖邦音乐阐释这个单项的成就，只有同属波兰血脉的伊格纳齐·弗里德曼（Ignaz Friedman，1882—1948）能与帕德列夫斯基相提并论。他出生于波兰克拉科夫附近的波得戈尔泽，从小跟随一位当地教师学了大约十年的钢琴，开始并没有显露出天才的迹象。弗里德曼在自己十九岁那年才决定前往维也纳拜列舍蒂茨基为师。经过三年的学习之后，弗里德曼受到老师的器重而成为其助教，并在1904年十一月于维也纳举行首演，这场音乐会开其了他的职业演奏生涯。在其后的四十年内，他不但多次在欧洲与美国巡演，还访问过冰岛、土耳其、埃及、南非、巴勒斯坦、日本、澳大利亚等地，一生举行音乐会的数量将近2800场。不过弗里德曼不具有帕德列夫斯基那样跌宕起伏的传奇经历，他在人生道路与艺术道路上的成长都是极为平稳而按部就班的。
弗里德曼绝对是肖邦音乐演绎的历史里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尽管黄金一代中多的是肖邦演奏的杰出代表，但弗里德曼完全配得上称为优秀者之中的优秀者。他对音色的控制可谓卓尔不凡，总体上秉持明朗清正的色调，并在这个色调的基础上施展各种丰富的变化。他的节奏有时表现得十分夸张与剧烈，经常运用大幅度的弹性伸缩但又不使音乐丧失均衡感与稳固的架构。当中的奥妙，是因为弗里德曼永远将Rubato用于音乐最必要的节骨眼上，其余部分则尽可能地保持端正的节奏，从而将严格的节拍和弹性节拍按各自妥当的比例放置于音乐整体中。他对Rubato的使用原则是需要时绝不吝啬（有时幅度之大超过任何一位钢琴家），但可用可不用时则尽量不用。因此，他的演绎不论表面上听来如何自由放纵，曲里音间却总有一股刚正挺拔之气跃然而出，使其艺术呈现出一派清雄雅健的风采。
若问谁是二十世纪最杰出的肖邦《玛祖卡》诠释者，很多人可能会认为是阿瑟·鲁宾斯坦。但弗里德曼1930年的为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灌录的十二首《玛祖卡》选曲显示出，他更有资格戴上这顶桂冠！如果说波兰钢琴家果真比别国的同行们更能把握住玛祖卡这个体裁的神髓，那么弗里德曼的录音无疑提供了极其有力地佐证！
肖邦《玛祖卡》的原始素材来自波兰的三种民间舞曲，分别是库亚维亚、玛祖尔和奥贝列克。但若从其内涵分析，全部作品又可划为两个大类:
一种气质外向，节奏棱角分明，具有典型民俗风味;
另一种属于作曲家私人情感与内心世界的描述，格调委婉细腻并往往带有忧郁、沉思的特征。
在这类作品中，原始素材中的节奏轮廓已经淡化以至模糊不清，姑且可称之为“精神性玛祖卡”。弗里德曼选取的十二首作品大多属于前一种类型，与钢琴家气宇轩昂的演奏风格可谓相配莫逆。不知道还有谁能把这十二首曲子弹得比他更加挺拔遒劲、神采飞扬，富于民族自豪感的地道波兰风味。将弗里德曼的演奏与历史上众多玛祖卡优秀演奏者的录音版本分析对比，会发现他演绎上最出众之处在于自始至终保持了极其稳固的节奏根基，以此制造出源源不绝规则的律动感，然后在最关键的地方惜墨如金地使用Rubato , 分寸拿捏恰到好处，可谓妙到颠毫。
弗里德曼1926—1928年录制的五首练习曲同样是光彩四射的演奏，融迅疾、灵敏、风趣、精致、雄浑及压迫式的紧张于一炉。从中既可以听到即兴演奏式的自由发挥（包括对文本的改动），又可以感受到现代音乐审美法则的存在。《升G小调练习曲》（作品25号之6）是一块对众多钢琴家来说特别难啃的硬骨头，弗氏的表现却绝对地让人信服，除47小节一句作了取巧式的改动外，通篇字字珠玑、无懈可击。C大调的第七首更是一个奇迹般的演奏，全曲如瀑布奔泻而下。音乐中有一股不可阻遏的、仿佛来自天地自然的强大力量。其余的《黑键》、《蝴蝶》与《革命》在技艺的精湛程度上也无不臻于最顶尖的行列。
肖邦共创作四首《叙事曲》，其中《降A大调叙事曲》是四首作品里最具法兰西优雅气质，充盈着香水般芬芳的一首。弗里德曼的演绎也丝毫没有辜负这部作品的美丽，将它弹得摇曳多姿甚而气象万千！这位波兰大师似乎已将他全部的才华与想象力倾注到音乐之中。他在演奏中使用了大量的速度变化，既有大范围的起伏涨落，又有随机性的微小伸缩，如果说大师在玛祖卡演绎时的节奏处理是严守法度，到这里就完全是汪洋恣肆，不拘一格。在欣赏过无数名家的版本之后，弗里德妩媚秀丽的演释在我心目中依然无可替代。
《降E大调夜曲》（作品55号之2）是这位肖邦权威毕生录制的唯一一首肖邦夜曲。他比任何人弹得都要直爽、热情。钢琴家表达出的不是朦胧的、沙龙式的美感，而是清朗温厚的抒情气质，声音中蕴含着一种热诚而坦荡的品格，同时又不乏线条美与音色上的明暗变化，不愧为隽永之作。《摇篮曲》弹得速度奇快，处理不按常规却别有一番风姿。
其余的录音中，两首波兰舞曲（包括著名的《“英雄”波兰舞曲》）弹得铿锵激昂，但究竟不如他的《玛祖卡》那么具有绝对的权威感。《一分钟圆舞曲》秀出了他高超的快速断奏技巧。《前奏曲》(作品28号)中的两首选曲演奏虽佳，但并未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究其原因，是肖邦的这套作品是一个音乐上的整体，分拆成个别的单曲演奏很难取得好的效果。（不幸的是，早期的钢琴大师在录制他们的唱片时总是热衷如此，只不过是反复印证这一事实）。
《降b小调钢琴奏鸣曲》的节选录音似乎也未能代表弗里德曼的最高水平。他与很多同时代的大师一样，以较快的步幅处理其中的《葬礼》乐章，这就很难真正表达出音乐深刻的内涵，即使他的演奏比起帕赫曼、帕德列夫斯基和戈多夫斯基的同曲录音已经好上许多。
弗里德曼珍贵的录音文献曾在Philips公司“二十世纪伟大钢琴家”的系列唱片里出现，也被其它品牌如Arbiter、Naxos相继发行过。他对肖邦音乐（尤其是玛祖卡舞曲）无比美妙的演奏已经在音乐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光辉印记。它们绝不会随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暗淡。相反，大师神采飞扬的演奏艺术在经历时间的考验后依旧屹立不倒，为一代代的爱乐者所尊崇和敬仰！
编者按：本文作者张靖腾，原载《钢琴艺术》， 2011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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