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卖玩具，一边卖冥币

冬日的下午，阳光正好，若没有风，便温暖些。

京朝市肿瘤医院门口有不少病人被家属用轮椅推出来晒太阳，年轻的病人低头玩着手机，中老年病人则围拢在一起攀谈。

肿瘤疾病，是现代医学的难题。在这种疾病面前，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权贵还是草根，都显得格外担心，尽管我们已经能够将特定的人群送上太空，能潜入数千米的深海，能让超音速的交通工具为我们所用，但是几十年以来，我们虽然做了很多努力，但还不能治愈这类疾病。

随着各种知道与不知道的原因交织，肿瘤的发病似乎已经成了“全面进军”态势，没有年龄的区别，没有性别的限制，没有绝对治愈率的保障，因此，肿瘤医院住院部里住满了人，从婴幼儿到耄耋老者，各个年龄阶段都有；有本地居民也有从全国各地来治疗的外地病人；有政府官员、工程师也有初中学生、乡镇企业家。

一楼大厅里，一位年轻女子正在排队缴费，后天罹患乳腺肿瘤的妈妈就要进行双乳切除手术了。一面低头回复微信，一面焦急地等待着队伍向前行进，另一只手捂着牛仔裤的口袋，生怕救命钱会无故失踪。

四楼的末期治疗病房，面色黝黑的老大爷，估摸着也有七十好几了，搀扶着罹患肾脏肿瘤的老伴去窗口晒晒太阳，因为老伴已经没有办法坚持下楼了，所以靠南的窗户一直是她了解医院外世界的惟一渠道。

顶楼是血液病区，七岁的小冉今天又有点发烧，妈妈买的酸奶只喝了一口，爸爸从附近的工地赶回来，带了一只路边抓住的小麻雀偷偷地走进了病房。没有力气的小冉头耷拉在妈妈的肩膀上，看着麻雀微微笑了一下，但是也没有力气再来把握这个“活玩具”。刚来医院的小冉总是问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妈妈笑着告诉他，快了，快了。可是小冉记得他来医院的时候，门口的老爷爷是卖冰棍的，现在他已经在卖糖葫芦和炒栗子了......

钟娟从附近的超市回来，买了姐姐最喜欢吃的周黑鸭。大四的她在泸州医学院学习临床麻醉，在清华大学的姐姐本科直博，是工程物理学的应届博士生。这对来自武汉的姐妹花是全家人的骄傲，姐姐文静甜美，妹妹活泼开朗。可是就在姐姐钟毓博士论文答辩前夕，被确诊为胆管肿瘤。钟娟主动找到了姐姐所住的医院申请了实习，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她。钟毓习惯性地带上塑料手套吃起了周黑鸭，虽然味道不及老家卖的，但是爱读英文小说的她还有个习惯就是边看边啃周黑鸭。姐妹俩只有眼神交流，没有过多的言语，钟娟放下了周黑鸭就走出了病房，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对爸爸说，姐姐最近恢复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医生说再继续治疗两个周期就能彻底好了。

挂完电话，她顺手把前天化疗时签收的病危通知书撕碎扔进了垃圾箱。

京朝市有很优质的医疗资源，除了肿瘤医院之外，类似于京青大学附属医院，安瑞医院，京朝第一中医院等知名三甲医院都因为有良好的肿瘤科室而人满为患。环顾各大医院周边，除了各地口味的小饭馆，小商店之外，还有便宜的地摊，流动水果摊，不少住院部附近还有大型的菜市场，方便长期住院的病人家属自己买菜做饭。

最显眼，也最刺眼的莫过于医院正对门的殡葬铺，“丧葬一条龙服务”的招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令人眩晕，不少小商店里都有一块是专门售卖纸钱香烛和冥币的。

有一家小卖铺落在超市的过道里，只经营两项业务，左侧卖的是各类孩童玩具，机器人、赛车、棋具、拼图，应有尽有，右侧堆得满满当当的冥币和香烛。一位中年妇女是这个店铺的主人，她微笑着面对着每一位顾客，不管是来为病中的孩子选购玩具的家长，还是为病逝的父母准备后事的子女。

多年的经营经验告诉她，这样的业务搭配是“旱涝保收”的，因为人的状态无非是两种，或生或死，活着得就得有消费，去世的也需最后消费。医院的周边设施完全符合市场经济的规律，因为精明的商人深知病人及其亲属的需求。

一边是求生的希望，尽管医院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压抑、痛楚、紧张和忧虑，但是积极的治疗和亲友的鼓励是每一位病者的原动力。一边是死亡的准备，尽管我们恐惧，排斥这样的字眼，但是因为有需求，所以有市场，经营冥币的店摊基本上24小时营业，因为对于它的需求在很多时候是突然而急促的。

由于基因，环境和生存条件等无数种因素的不同，每个人一生所经历的痛楚都是不一样的。有人一辈子顺顺利利，而有些人则是多灾多难。即使同样罹患疾病，不同的家庭，经济条件以及其他原因，所接受的治疗和照顾程度也是不同的。每一个健康的人面对“一边卖玩具，一边卖冥币”的现象时，可能不会特别注意，但是因为重疾所带来的死亡恐惧会让每一个与之有交集的人而焦虑和哀愁。从生到死，都要经过这一位中年妇女进行消费，她不失尴尬地看着生离死别，不失礼貌地面对着每一位不同需求的顾客。

天渐渐暗了下来，风又起了，病者在家人的陪伴下回到了各自的病房，小冉对着电视里的动漫发呆，钟毓合上了英文小说，而一盒周黑鸭也早已吃完。夜晚的医院灯火通明，堪比商业中心。只不过这里没有躁动的音乐，前卫的时尚，多元的娱乐和餐饮，只有形形色色的患者和陪伴他们的家属，为了一日三餐而忧虑，为了医疗费用而焦急，为了治疗效果而担心。

不用声色犬马和五彩斑斓的生活点缀，无需性感火辣的服装搭配，更不用享受日进斗金大快朵颐的欢愉，不会沉浸点滴挫折而深度矫情忧伤。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去除病痛是此生最大的祈盼，健康平淡地生活是病后重生的心愿。

我不奢望这世间没有死亡，

这样的想法太过贪婪。

但我祈求这世间没有病痛，

让所有的离去都祥和安静。

作者简介

流苏，游走于城乡之间，徘徊于传统与现代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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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吴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