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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

青法平台 青苗法鸣 2022-07-25

棋子



作者简介

夏叶,蜀中人。少时负气孤身远走三千里,如今只愿安于一室书墨中。功过不求,是非不论,但求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己。

2


“顺着地图上标的箭头…右转进门…向前…大草坪后面的巷子右转…102室!梁羽,我找到了,在这里!”周幽回过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用力对不远外正在东张西望的男子挥舞着。


此时正是夏秋交接的季节,阳光一如既往的明亮,却少了几分炽烈。庄园是土黄色的,大概有点年代了。墙壁上的石粉掉了许多,却被阳光的色调舒适地填补了空白。整个庄园结构并不简单,但让他们奇怪的是,一眼望去,连大一些的雕塑盆景也看不到。处身其中,却感到一种独特的气质——协调,极度的协调。


”你看,听我的没错,这个时候来景色正好。”周幽理了理头发,骄傲地说。


“幽幽,我想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梁羽刚放行李,有些疲惫,微喘着气说:“我们才来庄园,有许多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譬如,餐厅在哪儿?”


“你可以去问问其他人嘛。”周幽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闷声说道:“我想我们的邻居应该在房间。坐了一天车,我不舒服,不想吃饭不想动。”


梁羽推推眼镜,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你休息,我去问问。”


周幽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天已大亮。梁羽正将打包来的食物腾入碗中,眼角瞥见了正从床上坐起的周幽,他灿烂地吹起了口哨:“亲爱的,昨晚睡得还好吗?”


“不错啊。”周幽揉揉惺忪的睡眼:“就是老听见一个小孩子在吵。你没听到?”


梁羽耸耸肩:“我在邻居家和他们聊了很久的天。噢,你完全想象不到他们有多好。我们隔壁大概是一对夫妇吧,他们不仅耐心地回答了我的所有提问,还将庄园的布置图给我画了出来。诺,亲爱的,就是这幅,给你看看吧。”


周幽伸手接过:“那他们怎么解释的那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这里的装饰和盆景什么的这么少?我记得我们以前去过的庄园或园林,都不是这样的。”

“我没听懂他们的答案。”梁羽放下手中的工作,神色有几分怪异:“再问一遍时,他们却笑笑不肯说了。想想真是奇怪。他们说——这些东西如果多了,就会更方便躲藏。我想兴许是他们的孩子太顽皮,以至于他们常常找不到?”


周幽撑着头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皱起了眉头。她摇了摇头对梁羽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想不想吃了饭出去走一走?我们总要自己熟悉一下这里。”

一路走着,周幽和梁羽赞叹不已。庄园里有古朴的塔楼,上面不少人在跃跃欲试地撼动一口沉重的钟;有缤纷的花海,最尽头的罂粟美得近乎妖艳,却高得可以将人淹没;还有一架风车,拖着一根长长的,不知做何用的绳子,慢悠悠地转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美丽的风景,这些近乎庄园灵魂的地方,他们竟然一个也不告诉我们。”梁羽闷声说道。

“或许是为了我们好?最美丽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梁羽饶有兴趣地看了周幽一眼:“这是传说中女性的直觉吗?”

周幽摊了摊手:“不算吧。我也只是看你在生闷气,打趣你而已。”


“这次的新人真是有趣呢。”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在周幽耳旁响起,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周幽急忙转过身,被她牵着的梁羽也不明就里地转了过来,被身后的一大群人吓得不敢动弹。钟楼上、花田里、风车旁都已空无一人,仿佛听到什么号令,所有人都突然集聚在了一起。


“别害怕,他们只是想见见你们的样子。记住了,他们也就走了。”一个面目柔和的老妇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温和地对他们说。


周幽正努力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孩子,半晌才回过神来,对她抱歉一笑。老妇人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只听梁羽热情地上前,亲切地叫了声阿姨。


“您…就是我们的邻居?”周幽讶然,“阿羽他对我说起您,他说你们帮了我们很多。”


老妇人笑了笑。周幽这才发现,人群不知何时已散了,散得无声无息。


周幽犹豫了一下,叫住正要转身离去的妇人。

“阿姨,刚才那个是谁家的孩子啊?我很喜欢小朋友,想找她玩一玩。”

梁羽诧异地盯住了周幽,周幽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作声。

“孩子?”妇人惊异地笑了起来,声音很是尖锐:“我们这儿从来没有过孩子啊!”


“幽幽,你还在想刚才的事?”梁羽端着一杯热水,坐在周幽身旁,轻轻地拥住了她,“你什么时候喜欢过小孩子了?我记得你一直嫌他们吵。”

“我只是想问一问却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周幽轻轻地说。

梁羽蹙了蹙眉:“有哪里不对吗?”

“我已经听到很多次那个声音了。”周幽皱着眉头,认真地回忆着:“那明明是个小女孩的声音,他们却偏说没有孩子。”

梁羽哑然失笑:“就为这个?”

周幽恼怒地抬头:“这难怪还不够奇怪吗?还是说说今天站在我们身后的那些人吧,他们来得也……太集中了吧。你不觉得就像是游戏中被安排好的一样吗?”

梁羽笑声有些不以为然:“幽幽,你以为我们是在干什么呢?身处谋杀案还是在拍俗套到极致的鬼片?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有人想杀我们?我们有什么吸引别人注意的地方呢?”


“你为什么不能认真一点呢梁羽!”周幽有些激动地将杯子一顿。

“好了幽幽,”梁羽不耐烦地打断道:“我已经很累了,没精力陪你在这里胡思乱想。睡觉吧。”

周幽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设说,叹息了一声关掉了床头的灯。


她是被刺耳的嘎嘎声叫醒的,借着手表的荧光看,才凌晨一点。周幽悚然心惊,眼皮跳得厉害。她推推身边的人:“梁羽,醒醒,怎么这么多乌鸦?”

没有熟悉的回应声,周幽只触到一身的汗。她连忙坐起来,“啪”地一声将灯打开。

梁羽眉头紧锁,面容也因痛苦而变得狰狞,头发全被冷汗浸湿了。周幽见此情景,心跳都仿佛停止了一拍:“你胃病犯了?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说着便要下床找药。

“没水了。”梁羽紧咬的嘴唇间蹦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什么?”周幽摇了摇热水瓶,才开始茫然不知所措。

“我去开水房给你打。”周幽决定无视窗外正嘶哑叫着的乌鸦,她决定暂时忘却现在出门会很危险的直觉,因为梁羽现在急需用药。


走出了几十步,走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庄园夜幕,周幽才发现此行没带手电是多么的愚蠢。冷风和着乌鸦的叫声传了过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片黑暗里,而茫茫的寂静中乌鸦啼鸣,更让她有一种被人窥视却不自知的错觉。

开水房在哪里?她不知道。周幽只是按着大致的

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暗夜里,她抬头仰望,没有星星,亦没有月亮。她觉得脚下的路越走越窄却不知走到了哪里,这让她害怕得快要哭了出来。

清晨的阳光,总是如此明媚。


房间里的两个人同时睁开眼睛,同时望向对方,在各自的眼睛里同时发现了劫后余生的欣喜。周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亲爱的,你不知道我昨晚做一个多么可怕的梦。”

“我也是。”梁羽看着周幽,温柔地说道,“你躺一躺吧,我给你倒杯水。”

这句话触到了周幽梦里不愉快的回忆,她轻轻地皱了下眉头,随即,她看见餐桌前的梁羽表情彻底凝固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周幽声音有些颤抖。


梁羽手中一张纸条悠悠地掉到了地上。周幽扑去捡起来,耳旁仿佛又传来了那银铃一样的声音:“重生第一次。游戏提示,尽量不要遇见任何人,因为每个人都想杀你们哦。”


周幽觉得眼前一片灰暗。她懵懂不解:这究竟是个怎样的游戏?她和梁羽,为何会被卷入到这样的游戏?


但容不得她多想,窗外便映上一张面容。那个面目如此温婉的女子,眼神却是彻底的恶毒与邪恶。她叫道:“他们在房间里,我看到了!”


周幽还没有反应过来,梁羽已拉住她的手夺门而逃。他这才发现,将邻居画的图记住是何等愚蠢的行为。很多路,根本就是死路。


他们暂时摆脱了人,却不知何时会再次被发现。周幽紧紧攥住梁羽的手,感到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茫然无助。她觉得两人就像是波涛间的两叶扁舟,躲避了暗礁却躲不了风浪。


“快!上钟楼!”梁羽低声喝道。周幽看见钟楼四周重重挡着的屏风,幡然醒悟。他们冲了上去,蹲在大钟的正下方,被四周的障碍物圈住,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我终于明白,这庄园的装饰盆景为何这么少了。”

一阵沉默后,周幽低声地苦笑道。

“我总觉得这一切过于荒唐。”梁羽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

“你也觉得我们像是被错置于一个棋局?”周幽问道。

“棋局?”梁羽闷笑一声,“我曾经和一个人一起结伴走向车站,半路上我接到一个打错的电话,停顿了几秒。他没有等我,自己向前走。结果前方冲来一辆车,他死在了这辆车下。”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周幽煞白的脸色:“如果不是那个电话,或许死的人就有两个了。周幽,如果这种巧合算是你口中的棋局,那我们之前所处的环境和现在的庄园又有什么分别?”


周幽骇然,不觉向旁边跨了一步。她的腿蹲了许久,早已酸麻,一跨之下便侧身摔到了地上,钟发出“嗡”的一声沉闷却响亮的声音。


“幽幽!”梁羽见她僵硬不动,正要去扶她,余光突然瞥见了钟楼下方。地上来来回回走动的人都望向了上面,他们像从前一样悄无声息地围了过去,只是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人的色彩,纷纷露出“早该发现你们”的笑容。


钟楼下方不知何时已堆满干柴,火焰熊熊而起。他们望向四周,梯子不知为何纷然倒塌。


跳下,便是投身于火海;不跳,便是葬身于火海。两人互相依偎着,浑身忍不住地颤抖。

又是一天清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多少次了?”梁羽坐在床边,用沙哑的嗓子问道。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平静的表情背后隐藏着崩溃与绝望。

“六次。”周幽安静地回答,“我们死去再重生,如果包括我们自杀的那回,应该是六次。他们快来了吧?”

“还没有。”梁羽将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幽幽,我想试一试。”

“什么?”周幽疲惫地望向他。

“如果这一切是谁安排好的,就像你说的一场棋局,那么它一定有一个主宰者。我们永远赢不了这棋,但能不能永远不下这盘棋?”


长久的沉默。在周幽看来,这沉默仿佛过了几生几世。


“我想和它说说,让我们重生在进庄园之前。虽然我不知道它能否听到我现在说的话,能否答应我的请求,但我总要试一试。”

周幽望了望时间:“现在,我们该跑了。”


待他们终于摆脱人群停下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场地。


“风车?”梁羽意外地笑笑,“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躲了。”


突然,他蹲下来,放声大哭:“我为什么要来这个狗屁庄园?为什么要被操纵着一次次死,又一次次重生来取乐这个主宰?凭什么我们不能有选择的自由?这是什么狗屁的规则和命运?”


周幽默默地看着他,连蹲下去安慰的力气都没有。


四周的风越刮越大,吹乱了周幽的头发,她睁不开眼睛。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风车正在加速转动起来。


周幽和梁羽感觉,自己的双脚被什么束缚在了一起,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原先踩在了绳子活扣的中央。这绳子是垂在风车上的,风车一转,绳子便急速地收紧,活结便变为了死结,紧紧勒住了他们的脚。


他们被拖向半空,跟着风车被甩了一圈又一圈,渐渐有些神志不清。周幽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喃喃念道:“回到最先——”


良久,半空中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声音:“如你所愿。”

周幽和梁羽在一阵眩晕后睁开眼,发现自己好好地站在柏油路上,面前是庄园金色的招牌。


“我们出来了?”梁羽喃喃低语着,仿佛是在梦呓。

周幽张张嘴,想说什么,终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走吧。”梁羽无限疲倦却又无限欣喜地说,“我们回去,我们重新开始。”


周幽轻轻地点头,转身再不看庄园一眼。她突然觉得有些刺眼,拿手挡住眼睛说:“梁羽,你看我们面前的太阳多红啊。”


梁羽不解地转身,随即大惊失色。他已躲闪不及,他们都没有准备,他们从不能预料。


一辆刹车失灵的卡车笔直地撞向了他们,车灯的鲜红是他们看到的最后的颜色,如同他们洒在柏油路上的鲜血那般。


雨落下来了,一滴一滴地,仿佛一颗颗棋子,被用力地嵌入大地这张棋盘。但它始终洗不掉那红色——那是另一方的棋子。而那一方,从未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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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 ✎ 匡本熙

本期编辑 ✎ 杨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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