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发研究所”帐篷对谈录(附最新剧照):想象力是我们唯一的武器,而帐篷是创造想象力的起点
5/21 @北京| 跟樱井大造&北京流火聊聊——帐篷剧场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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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者:周瓒
回答者:樱井大造
翻译:韩冰
时间:2018年5月21日晚
地点:北京激发研究所
周瓒:有一句特别普及的名言,这句话想必出自您的文章,叫作:“帐篷剧是想象力的避难所”。既然需要避难所,那就说明想象力已经沦为难民,变得无家可归了。您现在还坚持这个比喻背后的态度吗?您依然认为在当前,文学、戏剧、艺术,或者也包括社会科学领域里的其他学科门类,人们的想象力处在困境之中吗?具体来说,我们的想象力受到现实哪些方面的限制?
樱井大造:我第一次说这句话大约是二十年前, 头一次在台湾搭帐篷的时候。当时被问起“帐篷剧是什么”,我作了这个回答。一直到现在,这句话大概也并不算错。想象力这个概念比较微妙,很难用几句话定义它。从近代、现代到后现代以来,想象力变得无法持续生产,而变成困在个人内部的事物,人们无法进行想象力的交换。
二十年前在台湾做帐篷剧的时候,我发现最大的问题是,如何用一种方式将被困在个人内部的想象力活动起来,进行交换。而现在的状况是,我们每个人都被困在了智能手机当中,是在和手机的关系中形成自我,虽然你也许并不想这样,但却不得不形成了这样的局面,而且这种局面仍在加强。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杜晓沐 摄
我自己并不使用智能手机,对于每天和智能手机一起生活的大家,我有点困惑,大家是在和智能手机一起成长吗?还是说,你的想象力必须通过手机这个媒介表现?或者说,当你放下手机会有一个新的想象力出现吗?具体如何,我很难判断。
当我遇到一个人时常会困惑,我是该信任这个人呢,还是信任他/她手中的手机?大家是在身不由己的状况下降生为人而存在,智能手机会削减你的存在。当你使用手机得到很多信息时,会有一种安心感,但是,你对于得到的信息只是一种了解,而它带来了安心,也带来了停滞,它让你的想象力因为那种安心而停滞了。
对于一个从智能手机中了解了很多事情的人,你不管跟他/她说什么,大概很难有一种新的展开。因为当他/她了解了一切的时候,时间好像也就停滞了。但是,想象力只能在相遇当中产生,当具体的存在碰撞到一起时,能够产生出想象力,不然,想象力将无从诞生。当然,我不是对我们所处的这种状态进行“好坏”的判断,只是想说我们确实存在于这种状态中,并要在此种状态中思考戏剧、文学等所拥有的想象力的可能性究竟是什么。
十年前在北京朝阳文化馆门前搭帐篷的时候,那时候大家都还没有智能手机,帐篷是以另外的状态搭建起来的。而现在,每个人都在使用智能手机,整个状况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所以,现在我们更加迫切地需要像帐篷戏剧这样的一种“想象力的避难所”。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江嘉琳 摄
周瓒:帐篷戏剧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在日本诞生的一种戏剧形式,曾经非常活跃,甚至形成过不同的流派,但后来绝大部分曾做过帐篷剧的导演都转型为学院教授或剧场导演,只有您一个人继续做着帐篷戏剧。请问,您如此坚持,主要出自对帐篷戏剧哪方面的理解?或关于帐篷剧,您最看重的特点是什么?
樱井大造:这是个经常被问到的问题。从我第一次带上帐篷剧组到各地演出算起,今年是我做帐篷剧的第45年。任何事情必须做上50年,才算真正了解它,我才做了45年,说实在的对它还不是很清楚。做艺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路途非常遥远。大家听了这话可能都会感到很绝望吧,哈哈。
我是因为并不懂帐篷剧,才一直做着帐篷剧。而且,做帐篷剧的时候,我也并不觉得很幸福,当然多少有一些喜悦感,但其实并不喜欢,因为不喜欢才不得不一直做下来。
帐篷剧,对于我没有一个停下来的时候,正如刚才我看了这次试演会的影像,感觉这还是不行啊,要继续做下去。好像做得越多,负债也越多,就越要不断地去偿还。我做帐篷剧就像不断地偿还债务一般。
此外,我也从未从帐篷剧获得过收入。我都是通过做其他工作,赚了钱来支撑帐篷剧的。这大概也是我能坚持下来的一个原因。我并非所谓的专家,也从未想过什么职业生涯或政治生命,所以我可以不断地去挑战。而且因为是用自己的钱做帐篷剧,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如果有观众提出来关于什么不太理解的问题,我就可以说“你很啰嗦啊”。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杜晓沐 摄
帐篷剧场是一个空间性非常强的场域,观众也是构成这个场域的一部分。观众并不是一个一个地单独坐在这里的,他们都带着一些其他人在观看,也许是朋友,也可能是身边已经死去的人。帐篷剧构成了这样一种很特殊的场域。
演员也如此,他们可能也带了好几个人过来,背在他们的后背或处在身体的某个地方,而且他们也不一定是出于某种责任而把这些人带来,有可能是这些人自愿地闯进来,或跟着你就过来了。这也就意味着人们把各种各样的时间带到了这个场域。也即,在帐篷里,各种各样的时间交织着构成了空间。
这与做展览、展示的空间很不相同,是另一种空间。这么多的时间如同被雕刻一般地构成了一种形状,但到底谁是雕刻师,其实是很难说清的。我自己并不是这个雕刻师。这个雕刻师并不是具体的某个人,但是在帐篷的场域里就可能形成这样一种由时间构成的空间。
这是帐篷剧非常有趣,也令人难以捉摸和比较困难的地方。所以,我做帐篷剧从来不考虑作品性,我的帐篷剧也不是作品。并非我讨厌作品性,而是说,事实如此,作品性并不那么重要。我所做的完全是另外一种。
所以,每当被问到自己为什么能坚持这么长时间的时候,我总觉得很难回答。因为一方面确实有很多因素起作用,这么长时间持续做帐篷剧本身很特殊,也可能有我小时候的某种创伤记忆在其中吧,如果去做精神分析的话。
但是,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很长时间,而是总感到自己才刚刚开始做,好像两三年前才开始的。在别人眼中,我也许已经是一个老人,但我觉得我是个才做帐篷剧两三年的年轻人。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结束后,拆帐篷装卡车,杜晓沐 摄
周瓒:正如大家刚才在影像中看到的,帐篷剧具有非常鲜明的风格。因为我没有看过其他帐篷剧导演的戏,所以不能对比理解。我想问的是,我在您的帐篷剧中看到的形式和风格,比如自主稽古的排练方式,角色的魔幻色彩,舞台上演员浓重的妆容,和“死旗”的始终存在,都是属于您自己的帐篷语汇吗?
樱井大造:日本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帐篷剧了,因为并不是说搭起一个帐篷在里面演个戏就是帐篷剧。而且,说实在的,搭帐篷演戏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帐篷剧又不能够作为作品留下来,很多人搭过一次就不再继续做了。所以现在在日本做帐篷剧的人非常少了。
关于你说的几个特点,首先“死旗”肯定是的,它代表了帐篷剧独特的地方。至于化妆,作为导演,我从来不去干涉演员们的化妆,都是演员们自己决定,其实我每次看到都觉得他们的妆化的太浓了。
帐篷剧中的死旗,杜晓沐 摄
当然,帐篷剧的表演和风格,从外面看,的确有其独特之处,但这并非我的兴趣和爱好所在,而是因为可能我也带来了很多人,是这些人共同形成的特征,并非我个人化的产物。
说到个人的兴趣爱好,帐篷剧并不是我的爱好,只是我的任务。目前,我真正的爱好其实是拔草,因为我住在东京附近的山中,每天拔草都令我非常喜欢,我在拔草时感到很幸福。
周瓒:关于帐篷戏剧的观众和观戏反馈,我想提供两个不知名的观众的话。其中一位,大约是在2013年北京的演出之后,在微博上说到看戏的感受时提到“帐篷剧的诗意”。另外,就是18号我在平谷的帐篷演出现场做前台时,一位匆匆赶来的观众告诉我说,这是他第二次看帐篷剧,去年的帐篷剧让他感到“每一句台词都说到了心里去”。而作为曾参与帐篷剧演出的我,经常为大造写的台词太晦涩而伤脑筋,另一方面,帐篷剧又很好看,有不少载歌载舞的片段。请问您是怎么看待帐篷戏剧台词语言的晦涩(比如有不少抽象和理论化的表述)以及戏剧的娱乐性与观赏性的?
樱井大造:关于台词晦涩的问题,我只能说“不好意思”。因为我不会写,只能用一些很麻烦的话来写。好像是有一些人、一些存在进入到我的身体里面,抓住了某种感觉,并希望我用某种语言把它表现出来。但我并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只好拼命地想,最后出现的语言可能就变成了如你所说的“晦涩难懂”或比较理论化之类。
这种比较晦涩的理论化的台词似乎也形成了我的一些特征,其实我一直也在格斗,希望能用更清晰、明快的语言去表述。可能即使再过五年,这种格斗也不一定能成功。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观众
在做帐篷剧的时候,会采用自主稽古的排练方式,先由演员自己进行表现,但我对演员使用的语言或形体并不太感兴趣。我观看稽古的时候,是要看演员是在进行一种什么样的格斗,他把什么样的人带到这个场域中,并带来了何种疑问,我又能怎样回答这种疑问,我关注的是这个部分。
通过自主稽古,演员会来带很多人,这些存在进入他的身体,我会试图回答他们带来的那些问题。演员带到场上的那些人和存在所携带的问题,往往都是一些很困难的问题。并非说这些演员已经有过很深很复杂的思考,而是说作为一个存在——即演员不得不带到这个场上来的那个存在,所带来的问题是困难的,而我要试着回答这些问题。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杜晓沐 摄
这些年来,在我的戏剧中用到了很多歌曲,正如大家刚才看到的这出戏里,一共用了七首歌。平时在帐篷剧的排练中,唱歌也是一种最基本的练习。唱歌,其实就是让你身体里的某个或某些人出来吧,是把他们释放出来。
帐篷剧里面载歌载舞,我并非为了追求观赏性,让大家看起来赏心悦目,而是因为声音是肯定能够形成共鸣和回响的,在场中的声音是能够和观众身体里面的那些存在形成一种共鸣。
其实台词也应该如此,能够与观众形成同样的共鸣关系,但大家现在还没有达到这样的力量,可以让自己内部真正的声音发出来,也跟观众身体里的存在形成共鸣。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江嘉琳 摄
周瓒:帐篷剧社的成员,多来自不同的行业和领域,并非专业戏剧工作者。经过这么多年在不同的地点创立帐篷剧社,您觉得参与者和被帐篷吸引的那群人有共同性吗?如果有,这种共同性是什么?
樱井大造:每个人大概都有表现的愿望,但是,帐篷剧场有趣之处就在于,当你来到这里时,你会发现,作为个人自己想要表现的东西其实无足轻重。或者说,个人表现并非你真正的欲望,你真正拥有和想要去做的,可能是别的事情,或者说你的问题是在别的方面。
我觉得一直能够坚持做帐篷剧的人,就是了解了这一点的这些人。我刚才说到“想象力的交换”,想象力的交换并非个人之间的交换,而是你身体里面的某种存在进入到对方的身体,反之,对方身体里面的某种存在也进入了你的身体。在这样的交换当中,你的自我可能就消失了。
如果你持一种开放、开朗的态度,这种消失并不会让你觉得讨厌或难受,因为虽然你自己不见了,但有新的事物进来了。大概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就能够坚持做帐篷剧了。
就像我们15号在平谷演出的时候,当时遇上雷雨天气,外面电闪雷鸣,帐篷里面也漏着雨,控台上方一直漏雨。我当时负责灯光照明,因为漏雨我只能俯身下去,保护控台,在这样的状态下,我的自己其实已经消失了,无足轻重了,重要的是这个场,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场成立,可能才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在这样的状态下,一个人可能完全把自己丢在一边了,彻底忘掉自己,是一个空的状态,但也肯定有什么进来了。这样的交换和移动应该就是想象力的原点。所以也可以说,所有人都适合做帐篷剧。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江嘉琳 摄
周瓒:围绕着您建立起的帐篷剧团,在东亚有三个重要群体,此外,在韩国(去年在济州岛的江汀村)也有帐篷小组的活动。请问一下,您对帐篷戏剧在东亚内部的移动和联动的现象有何看法?您这样做的出发点是什么?
樱井大造:因为这些地区相距很近,不管是从地理位置、历史,还是从人与人的关系看,都是很近的。比起欧洲、美洲近了很多,这是一个事实,所以必须去交流。当然,日本和中国有着不幸的历史,我作为一个日本人也感到有很多羞愧之处。从一个长远的时间范围来看,两国之间其实有着非常密切而悠久的交流,延续至今。大家当然也各自有各自的历史性、特殊性,无论是经济的、政治的和文化的,大家聚在一起时也会有违和感,这些是大家要注意的。但是,如我刚才所说,正因为大家相距如此之近,所以才必须去交流。只在一个地方做戏剧是无法持续下去的。
我经常会说互联网的坏话,刚才也说了智能手机的坏话,但其实正因为有了互联网,我才能在不同的地区做戏剧。我来北京,白天排戏,准备演出,晚上做我自己的工作。不像一般的上班族,我不用在白天去上班,而可以在晚上工作,通过邮件把我干完的活儿发出去。是因为有了互联网,我才可以在这几个地方移动着做帐篷剧。
所以,并不是说我们简单地批判这个时代就行了,而是说,你是在这个时代和状况当中,想办法去做事情。一个很根本性的问题是,我在这十来年间大概观察,中国以非常惊人的速度,从现代进入到了后现代,但我认为这种后现代的状态是我们需要去克服的,不然,人的存在就会成为一种非常无聊的存在。我希望通过做帐篷剧来克服这种后现代的状况,恢复想象力。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江嘉琳 摄
周瓒:以下问题来自一位朋友(@芬雷),他不在北京,但对帐篷戏剧特别感兴趣,所以通过互联网,他托我转达他的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请问,现在北京和十年前,比如奥运会的时候有很大不同,搭建的空间越来越少,社会治理的在强力那一边好像越来越容易也越来越敏感,似乎现在更接近帐篷剧的演出状态了,但是那个斗争仍然是无形的,如何避免在焦虑持续增添的影响下,临时的连接成为一种安全(对个人、小集体和强力各方来说都是安全)的连接?
樱井大造:这是个比较难的问题。但这个提问者有一个前提是错误的,并不是说现在搭帐篷变得越来越困难,其实在十年前更困难。当时,周瓒你也是具体的参与者之一,是知道我当时花了两年的时间寻找搭建帐篷的场地的,两年间我来北京十多次。我也经常会听到这样的话,几乎每次来北京都会听到,说现在比以前管控更严了,我都会觉得不要这样说吧,这是不真实的或不准确的,因为之前其实更严。
当你抱有这种管控更严了的想法时,你的思路就会被导向一个奇怪的方向。当然这次我们搭帐篷的时候,也受到了多方关注,也有派出所的人过来看戏,监视我们,要看看我们到底演的是什么,但是看完之后,他们也还是蛮开心的,挥着手跟大家告别,就离开了。
我觉得,中国是一个人治的国家,通过具体地跟人见面、聊天和商量,很多问题其实是可以解决的。解决问题的空间是可以去开拓的。不像日本,在日本有关的法规特别细致,比如用火,超过一个固定的标准用火者就可能被逮捕。而在中国现在还是有空间的。
所以,我认为首先我们要摆脱这样一个思维模式,即总是去想自己是安全的还是危险的,这种思维模式需要摆脱掉。然后,让我们在不一样的方向上,和他者相遇。当你选择了不一样的方向时,即使是和警察之间,也可以有一个想象力的交换。所以我们可以欢迎警察来监视我们,当他们真正来看了之后,会发现其实这是不一样的,是没有问题的。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江嘉琳 摄
周瓒:同一位朋友的第二个问题:我感觉大造的帐篷剧所实现的连带关系是保持在帐篷里的,当然实际中这个“帐篷”可能不存在,可能是很多知识小集体、艺术小集体、联合小集体的运作,是不是?按这个推演下去,是小集体的形式,还是分散个人的形式,我们如何理解这些小集体和分散个人的关系?
樱井大造:我的把握方式与这位提问者还是不太一样的。我并不觉得帐篷剧实现的连带关系是局限在帐篷内部的,或者好像是比较固定的。正如我刚才提到的,其实并不是连带,而大概是一种交换。帐篷这个场始终是打开的,各种各样的人可以进出,各种各样的他者性可以进入,而不是说形成了一个小集体,并进而受到社会的某种压力。此外,在帐篷里面,所有的人都是参与者,而不是分演出与观看这两方,并不是这种关系。
我的观众论是这样的:没有办法来到帐篷里的人才是观众,比如说已经死去的人、还没有生下来的人,或者是身体有残障,行动不便的人,以及那些对帐篷剧完全没有兴趣的人,这些没有办法到达帐篷的人,他们才是观众。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杜晓沐 摄
以下是现场听众提问:
第一位提问者:我还是想延续芬雷的提问,自2006年在北京做帐篷戏剧以来,有没有遇到过触碰边界的时候,而这个边界在十二年间有没变化?一旦触碰了边界,您是怎样协商的?以及这个问题在日本的情况如何?帐篷戏剧跟日本公共空间是如何相互促进的?
樱井大造:在日本,有表现的自由,政府没有对表现的内容进行限制和干涉,但在日本,借一个空间现在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因为有非常细致的规定,比如会要求你对帐篷的结构做一个详细的说明,而且要专业人士出具说明,这可能就要花费一百万日元,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做专业说明。
中国政府关注的可能在别的方面,可能会看表演的内容会不会有煽动性,造成社会不稳定的因素等。但是,2007年我也接触了很多政府部门的相关人士,这些人中有很多是希望在中国做帐篷剧的,他们有着非常配合的态度,愿意提供各种支持。
这些人中很多是我的同龄人,也即了解中国动荡时代的这些人,是希望社会能有一些变化,让大家生活的场所变得更丰富。但这样的人现在可能逐渐减少了,新的一些在位者变得只会讲些官样文章。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江嘉琳 摄
我在帐篷剧里想做的,并非某种宣传或煽动,而是一种移动,不是说跟所谓的权力作正面的冲突,那是没有生产性的,而是把问题移动,转换到另外的地方去。这是可能的,这些年也确实做到了。从外面看来,可能是在钻管理的缝隙,其实真正想做的,是使管理发生移动。所以并没有那么危险。
但是,当我说“并没有那么危险”的时候,有人又可能会认为“哦你们是在非常安全地做帐篷吧”,其实并非如此。我并非有意地让自己置身危险中,而是通过转换、移动让这个场变得丰富。
我年轻时在日本做帐篷剧,经常会碰到帐篷被警察包围起来的情况,警察无法干涉我们的表现,但可以让观众很难走进帐篷里,即使观众很难进场,我们也尽量坚持让演出进行下去。大概曾经有过几次,演出被迫中止。当时因为我还年轻,也就会跟警察发生冲突,在冲突中被捕,我也曾因此蹲过几次监狱,但是在监狱里,我就有充裕的时间写剧本,这也帮助了我。对于我来说,这是很难得的休息。
年轻时的我确实有过几次,拿着棍子,跟警察直接对抗,而现在的我慢慢明白,那其实不是最好的方式。最重要的,应该还是让大家共同创造的这个场,尽可能变得更丰富。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杜晓沐 摄
第二位提问者:我有个问题,但是刚才听了大造先生的回应,我又开始怀疑我这个问题了。我发现,在大造先生的描述中,帐篷是向所有人敞开的。我一开始想问的是,您有没有一个对于目标观众,或您期待的某个群体的观众,您更希望他们来到这个帐篷里面?因为就帐篷剧的内容来看,确实是在关注小D,这个比阿Q还要底层的人,关注这些被抹杀的人,那么帐篷剧的表现形式和这些观众之间会不会产生一定的,在理解上的困难?
我不知道我的问题会不会有一点精英主义立场,但我觉得帐篷这个形式并不是非常的容易被所有人接受,或能迅速地得到理解,其中的寓意,尤其是其中许多台词比较思辨化、哲学化。所以,我想请问,您期待演出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实际产生的又是什么样的效果?另外一个问题,在过去的一年当中,中国发生了很多事情,在北京也有很多人被驱逐,被抹杀,是非常让人心情灰暗的一年,但我们今年看到的帐篷剧却展现了一种非常乐观的格调,在歌声中,在人们表现的信心中,我想知道,这个信心从何而来?
樱井大造:这两个问题都是比较根本性的问题。并非我关注底层,而是我们都是底层,所有的人都在底层。当然在社会实际当中,因为没有办法受到很好的教育的一些人,或没有办法获得自己语言的一些存在,如何面对这样的存在,这是很久以来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我在日本,曾经在山谷那样的地方生活过很多年,山谷是位于东京的打零工的底层人,即日雇工的聚居地,这些劳动者虽然没有受过很高的教育,但是他们有着特别厉害的眼光,他们表面上似乎不在看你,其实他们都看到了。在这种眼光中,我得到了很强的锻炼,我并不想做一些迎合他们的事情,而还是想抓住真正应该抓住的语言。
因此,在其中发生了一种交换的关系。我也并不是想要去激励他们,或者努力去找适合他们和他们肯定能听懂的话,建立这种场。我所想建立的场,是彼此都能够懂得更多的东西,我自己在他们的眼光中懂得更多,而对方也在我的眼光中懂得了更多。
在这样的场中,并非激励对方,使得对方变得更有活力,而是双方都受到激励,因此,帐篷剧不等于社会运动,想要每次去解决某个具体的社会问题,而是通过建立这样一种场域,这种场域跟教育正好相反,并非教育他们,而是我们自己受到教育。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江嘉琳 摄
你说到去年是让人心情暗淡的一年,其实,一直都如此。不断地,每年都有类似的状况发生,当然去年被驱赶的人群,皮村也包括在其中。皮村跟帐篷的关系很深,我们身边的伙伴有很多遭到了驱赶。
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对于这种对方创造出来的状况,你不要被它牵着走,而是思考如何将其反转,从而建立自己的状况。或者说,对方书写了一个很大的故事,但不要让自己被归纳到个故事之中,而是自己要创造出自己的故事。
2018北京流火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剧照,江嘉琳 摄
关于“希望”一词,我以前是说不出口的,但最近两三年来,我一直在用“希望”这个词。当然,自己亲手来创造自己的状况是个很难的事情,这真的是需要想象力的,想象力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武器,如果放弃了想象力,我们可能真的就一无所有了。
在这一意义上,帐篷可能是我们创造想象力的起点之一。
(周瓒根据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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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发研究所/Institute for Provocation (简称 IFP)成立于2010年,是位于北京市中心的独立艺术组织和项目空间。通过理论研究和艺术实践的结合,激发研究所旨在以合作的方式联结跨领域的知识,激发文化生产和交流。基于对独立艺术机构在社会中的动态性的思考,激发研究所发起并支持多种形式的实践活动,包括驻地、项目研究、研讨会、展览、工作坊、出版等。
“流火帐篷剧社”的前身是“北京帐篷小组”,于2007年促成了“日本野战之月”和“台湾海笔子”在北京的帐篷剧公演《变幻痂壳城》。
之后2010年,以“临・帐篷剧社”的名义演出了北京第一出本地帐篷剧《乌鸦邦²》。
2013年更名为流火帐篷剧社,在798艺术区上演了《赛博格・堂吉诃德》。
2015年、2016年在门头沟区孟悟村的红都酒厂院内先后演出了《流火・十月谭》和《蚂蚁城中村・考》。
2017年4月,在北京三个地点举办帐篷work-CHOP并上演帐篷剧《续・小D列传》。
4月北京活动:流火帐篷work-CHOP/ 帐篷剧《续・小D列传》的邀请
观众来稿丨消解在帐篷剧中的时空:《续·小D列传》之后(附第一波剧照)
2018年5月,在北京进行了“帐篷Work-CHOP 2”,并进行帐篷剧试演会《小D·返故乡》
5月北京活动:流火帐篷work-CHOP 2/ 试演会《小D·返故乡》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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