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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所有的古城古镇,都向平遥学着点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新周刊 Author 张家明

文章来源:新周刊

ID:new-weekly

作者:张家明



在中国古城的竞争中,平遥的表现越来越抢眼。


同为世界文化遗产,丽江古城在申遗成功后的二十多年里迅速商业化,“宰客”,“酒托”,“艳遇”等现象已成为它“甩不掉”的负资产,一度被国家旅游局警告。


另一边的凤凰古城,2013年景区运营方涸泽而渔,强制围城收门票,也把中国游客心目中的文艺圣地拉下了“神坛”。


唯有平遥一直很稳。


前段时间第三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多达24个国家和地区的54部电影前来参展。这一年,平遥县接待游客达到1300万人次,旅游收入超过150亿元。


5年前,平遥成为世界文化遗产之前,一年旅游收入不过几十万元,全中国没有多少人记得“平遥”这个地方。


在首届平遥影展的活动中,贾樟柯多次提及他要在一个山西小城举办国际级影展的雄心:“我就是要证明,我们山西人不是不行,而是没有机会。”


从今天的中国城市格局来看,这句话显示了山西人的倔强和拼劲。贾导成功了,平遥也如愿以偿变成了中国内陆最有国际范儿的古城。


但我们可能都忘记了,平遥从来都不缺腾飞的机会。



01

平遥与晋商共荣辱




1993年,余秋雨偶尔翻阅史料的时候发现:在十九世纪乃至更早之前,中国的金融中心、贸易中心并不在沿海地区,而是在内陆山西的平遥、祁县、太谷等几座小城里,其中又以平遥为最。


直到本世纪初,山西仍是中国的金融贸易中心。北京、上海、广州、武汉等城市里那些比较像样的金融机构,最高总部大抵都在山西平遥县和太谷县几条寻常的街道间,这些大城市只不过是腰缠万贯的山西商人“小试身手”的“码头”而已。


用现在的话来说,平遥就是那时中国的超级一线城市,地位比今天的上海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平遥的地理环境来看,这个地方想成为全国性的金融中心,原本无异于痴人说梦。明清以来很多史料,大多记载了平遥的贫瘠,“民多而田少,竭丰年之谷,不足供两月”……


很多人会据此推测:恰恰是因为平遥土地贫瘠,务农不足以糊口,才迫使当地人不得不从事商业贸易,成为了显赫一时的晋商群体。


用余秋雨式的话来说:“他们把迷惘的目光投向家乡之外的辽阔天地,试图用一个男子汉的强韧筋骨走出另外一条摆脱贫困的大道。”


中国有很多类似平遥这样的贫瘠之地,可它们都没有成为平遥。中国有很多地方的人都会外出从商,他们大多都没有成为晋商。


一个地方的命运,自然要靠当地人的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平遥的命运,从始至终都离不开历史背后那双看不见的“推手”。


今天山西与内蒙古交界处的长城,始建于明代成化十三年(1477),遭受了“土木堡之变”后,朝廷开始在此大规模修筑防御工事。但城墙并未能阻挡蒙古骑兵,在此后的一百年里,他们无数次越墙而入,进入山西地区大肆劫掠。


直到隆庆五年(1571年),明蒙议和,在双方边界的长城沿线开放互市,山西商人得以在对蒙贸易中大展身手。朝廷还鼓励他们运送粮草给驻边的百万兵马,以换取贩卖食盐的许可证“盐引”。


入清以后,清人不断开疆扩土,将外蒙古草原牧产、阿尔泰金沙、中亚织毯、和田玉石、恰克图毛裘等列为国家垄断商品。


在对蒙贸易中“深耕”了上百年的晋商,早已在清兵入关之前就开始与满人做交易,此时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半官方”的经销商。


依赖贸易与票号的增长,晋商们把自己的家乡建设成了中国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亭台楼阁连绵不绝,富家大院遍地皆是,有人甚至将平遥、太谷等地称为“清代的华尔街”。


可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从战争贸易中崛起的晋商,最终也在战争中走向衰落,而“榨干”他们的人和当初扶植他们的人,是同一群人。


据历史学者秋原在《清代旅蒙商述略》中考证,在太平天国战争中,富到流油的晋商成为了清政府重点“劝捐”对象,山西商人的捐银占到了全国总额的37%。


“在清朝前半叶,政府用倾斜性的政策实惠了晋商,也养肥了晋商;在清朝后半叶,开始从晋商身上‘汲取营养’以维持自己愈加衰败腐朽的躯体。”


《乔家大院》剧照


到了宣统元年(1909),辛亥革命的前夜,晋商票号建立的“金融系统”和清王朝一起走向了崩溃。


在广东,当时中国第一大票号日升昌开在广州的票号,伙计收拾账簿逃到香港、澳门避难,躲到1911年,经香港、上海、天津回到平遥。


“回到平遥的时候,各地来要账的人已经很多,总号无法应付,早都锁门跑了。”


几年后,《大公报》作者去山西游览,只见各大票号“彼巍巍灿灿之华屋,无不铁扇双锁,暗淡无色”。



02

平遥保留下来,

竟是因为没钱拆




进入二十世纪下半叶,平遥、太谷、祁县等地昔日的繁华,早已成为了过眼云烟。


八九十年代的平遥,除了城中有很多年久失修的古建筑,和中国大多数四五线小县城并无太大的不同。


现代基建几乎没有,道路是泥的,牛车、马车还在跑,路上布满了来来去去的车辙,坑坑洼洼,一下雨就满地泥浆,路边拴着的牛马,前面吃草,后面拉粪。


1980年,同济大学教授阮仪三去平遥做古城保护规划时,亲身体验过当年平遥的生活条件有多么艰苦:“饮食卫生状况糟糕。中午10点多饭菜烧好端到饭桌上,不久饭菜上面一片都是黑黑的苍蝇。开始我们没有注意,所有的人员都染上了菌痢,12个人都病了,大便出血。后来我就派学生坐在那里专门赶苍蝇,看管好饭菜。”


此时三晋地区留下来的古城已经不多了,太谷、新绛、洪洞等古城都遭到了大拆大建,大批明清建筑被推倒。阮仪三在山西看到,“到处是沸腾的工地”。


平遥逃过一劫,恰恰是因为太穷了,当地政府一直没钱拆。但到了80年代,再穷的县城也在想办法搞建设,平遥此时也推出了一个总体规划。


据阮仪三回忆道:“如果那份规划得到执行,今天的平遥将会是这样的——古城中心开辟出一个大广场,纵横开拓几条大马路,市楼周围建成一个环形的交叉口,还要建设一条新的商业大街。”


可想而知,有多少明清古建筑将会被拆除。为了挽救平遥古城,阮仪三和学校借了3000元,带着十几个学校去平遥勘探了一个多月,把保护方案做了出来,呈送当地政府参考。


奈何,没有多少人感兴趣。阮仪三最后去了北京,邀请当时的全国政协城建组长郑孝燮、全国政协文化组长罗哲文去平遥参观。


郑孝燮到平遥后对山西省领导建议说:“这个规划是‘刀下留城’的规划,是高水平的规划, 你们应该认真执行。”


在阮仪三的回忆录中,这是决定平遥命运的一刻。


他立刻建议把这句话变成红头文件,郑孝燮便在保护古城规划方案后面加了一句评语“这个规划为保护祖国文化遗产作出了重要贡献”,山西省领导随即批示“希望按照规划认真执行”。


尽管如此,当时山西对平遥的重视依然不太够,还没有多少人可以预见到平遥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成为世界文化遗产又意味着什么。


1995年6月15日,国家文物局开会审议“推荐申遗预备项目”,平遥代表却缺席了。相比之下,丽江古城就认真得多了,不但专员带队,还精心准备好了节目,向参会专家展示了丽江的歌舞和特产。


平遥有什么?一直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委派田中淡来平遥评估申遗项目,平遥还是拿不出太多钱来修缮古城,迎接专家考察。


申遗前,时任平遥县长刘志杰对大家说:“50万人,5000万的财政,承载中华民族5000年的历史。无论成功与否,平遥都是赢家。”


现在看来,这句话多少有点靠情怀打动联合国专家的意思。不过,平遥有这个底气。



03

平遥的“不平”




今天的人在提到晋商时,无不夸耀和自豪于他们的辉煌成就。


广东人梁启超认为,是晋商证明了中国人独一无二的商业能力:“鄙人在海外十余年,对于外人批评吾国商业能力,常无辞以对,独至以有历史基础能继续发达的山西票业,鄙人常以自夸于世界人之前。”


山西人是怎么做到的?历史学家也许会去从明清军政史里找答案,经济学家也许会去分析票号的商业逻辑,而晋商自己,以及他们身后的家人,可能有另一种回答。


晋商的商业奇迹,是无数商人离乡背井铺成的。山西籍考古学家卫聚贤在《山西票号》中说到,晋商们“回家以三年为班期,若住云南、新疆等处,路途太远,六、七年不得回里”。


据山西大学博士论文《盛世繁华:晋商与晋中社会叙事》记载,走新疆的晋商还有“三不回家”之说:“没钱,回不了家;富了,丢不下买卖,也不能回家;普通人也是有家难回,因为回一趟家,就把平时的积蓄花光了。”


听起来,这与当年南下打工,每年舍不得回家一趟的农民并无本质区别。因此,很多晋商常年漂泊在外,忙于生计,终生未婚,无儿无女,把大半生都献给了票号。


在晋商们的背后,婚后因为丈夫离家经商而守活寡的女性,出生后十几二十年都没见过父亲的孩子,不计其数。


《晋商》纪录片


上述论文便记载了一则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平遥票号协同庆的伙计赵德溥,三十多岁担当重任,奉命到四川成都创立分号,他走了20多天来到汉中,住客栈时遇到一位老者,对方听到赵德溥的口音便问:“后生可是平遥人氏?不知尊姓大名?”


赵德溥回答:“鄙人确为平遥人氏,姓赵名德溥。”


“可是德溥厚田?”


“正是。老者是?”


“我是你父亲赵云森啊!”


如今的平遥古城住着2万多人,全县大约有50万人,其中超过10万人在当地从事旅游业。平遥人终于不必像当年的晋商一样,为了经商谋生,离乡背井,“少小离家老大回”了。


今年8月乔家大院被摘除5A景区,在山西各大景区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平遥城里最近挂起了横幅,上面写上“遗产是平遥发展之源,珍惜遗产,爱我古城”之类的标语。


平遥还在继续发展。游客们开始到平遥电影宫打卡、书店、咖啡店、酒吧、文艺客栈等古城标配,也都开到了平遥城里。


县长石勇曾对媒体表达他的担忧:“平遥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会越来越像丽江,越来越像阳朔,越来越不像自己。”


然而,平遥应该是什么样才像平遥?是“影视城”“旅游城”,还是“博物馆城”?


阮仪三的学生、同济大学教授邵甬给出的答案是:以当地居民为主要社会支撑,集文化、旅游和居住为一体的综合性城市功能区。


一言以蔽之,平遥之所以能成为平遥,不是因为那些曾经金碧辉煌的票号和建筑,而是因为这里的人,他们依然能够在这里如常生活,安居乐业。




-END-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新周刊》微信公众号(ID:new-weekly)。《新周刊》创刊于1996年8月18日,以“中国最新锐的生活方式周刊”为定位,20多年来用新锐态度测量时代体温。从杂志到新媒体,《新周刊》继续寻找你我共同的痛点、泪点与笑点。关注新周刊微信公众号,与你一起有态度地生活。官方微博@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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