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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别人提到无神论的时候,你仍然不知道ta在讲什么

五月写作组 木棉浪潮 2022-06-07


作者:Shawn Chan

注:想要阅读《姜子牙》的悲剧和基督教无神论内容可以直接跳到第三部分。

 


A:不要再打飞机了,这是有罪的。 B:不怕,我每一次都向上帝忏悔完了再打飞机。

 
 
三种无神论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无神论的」这一说法是一种现代性的迷思——这种「自古以来」能够追溯多久?如果能回到任何一个十九世纪以前的中国农村,随便找个农民进行一份人类学考察的话,那就肯定得出定论:「中国自古以来就是迷信的」(当然是相对于现代科学的迷信)——他们没有自然科学知识,以为有神灵指挥自然运作,甚至献祭(一种符号债务)来希望在地神灵(邪神)不要打扰自家。
所以说,中国式无神论这种说法只能是回溯性的,即在现代视角才能发现其现代性因素。来自福建的齐天大圣是邪神的一种——祂的来源就是邪恶的入侵人类村庄的山猴,于是人们将它们当神拜,这当然不是无神论,甚至是宗教里最低级的偶像崇拜。但是,在此诞生的齐天大圣却开启了无神论的道路——即其被诠释为一个敢于挑战权威的生灵,他比起追求内心平静的佛(也是当代的一种奶嘴)更强大,也更接近当代的无神论——质疑上帝乃至其他神灵是种「纯粹」的现代性,古代(前现代)并不存在这种质疑。反过来看,这也是现代人存在大量精神问题的原因:这种问题(对于古代人而言,这些问题不成问题)就是从质疑及拒绝中来的。
但是,非一神论不代表就是无神论,而一神论也有内在的开启无神论的道路。不管是中式的无神论(孙悟空,或者八仙过海之类的民间信仰),还是《美国众神》那样的嬉皮士式无神论(非常规vs正统),都可以当作一种多神论的回归——人格化,并且专业化,即用现实多神来取代独一上帝。但是,这种人格上升后的「神格」还是没有直面总体性,或者说这就是逃离总体性的。这也是嬉皮士的挫败之源,即使逃离,它也有办法把你收编,如所有邪神都要收归天庭,或者替天行道之后招安(对于宋江来说,天就是大宋。即使孙悟空不是宋江那样的投降派,也接受了册封)。而一神论里面的无神论因子也在于失败,但是这种失败是喜剧性的——上帝创世却玩砸了,祂不等于善的化身,而是善恶纠缠的东西,所以不管是否真的有这么个创造者,也只有从这个起源才能回溯出创造之灾——上帝是这个不完整世界的缺陷本身,是故,人之恶不在于人违背了上帝(这仍然假设了上帝就是善),而是恶从天父那里就已有征兆(symptom)——这也是人的征兆——所以这一救赎也只能是在人,准确来说是在上帝和人的相互关系中实现,这就是基督教无神论的关键.
 

 
装作无神论的物神论


柄谷行人的「魔力」就在于他的引号,这一种框定带来的是隐喻而非现实投射。他提出视差的例子就和他的终点,即「世界共和国」(却不是终极)相似却不一致:在现代的解读中,古希腊似乎只存在着雅典一个城邦,但是,对于希腊的认识不在于雅典一城,而在不同文明之间——只有在不同共同体之间对视,才能发现全部,所以视差从来都是多,却不是让每个共同体占有某个位置,而是直接指出他们之间——联系共同体的某个整体——即超出共同体的社会,所以他的世界共和国恰好不是国家,而是国家消亡的前兆——虽然有很多共同体,但不是各自为政,而是作为多的一(我们也知道这个一是有缺口的)。相比之下,嬉皮士的逃离社会的想法很合多元主义的胃口,更符合新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的伎俩就是消灭社会,所以他们认为的总体性不存在,反而再一次创造了另一种总体性(如享乐至上),那不如老老实实地承认总体性,只是我们都知道它不堪一击。
嬉皮士的激进性和去激进性都在于成为正常体制的例外,这也是为什么嬉皮士有大量佛系、灵修等「无污染」行为,但是这却是一种类似西方佛教(这其实也是嬉皮士庸俗化的副产品)的对全球资本主义的增补:为了避开罪孽深重的世界,于是找个另外的安静的内心世界来逃避现实,这反而继续助长了文化资本的侵蚀(看看仁波切和心灵鸡汤的肆虐就能了解)。很明显,当代的这种逃离陷入了伪无穷大,比起嬉皮士更低的少年游就是这种典例。少年不断地鼓励去享受成人得不到的,例如逃出社区,到处流浪,然而最后还是回到自己的家庭和社群,继续找工作,结婚生子,按部就班地生活。
引入驱力的概念,则更能明白边缘-中心的相互交替。驱力就在于它不符合常理——它不是那种会线性前进的过程,而是诡异地不断重复往返,少年游和西方佛教的例子就可以解释这种驱力循环:为了保持自身洁净,要找到某种客体来重复享受以避免焦虑,或者是让你一时放纵(如卫道士出轨),然后再次回到体制化的生活之中(「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这不就是一种经典的超我律令吗?只是「享乐吧」这一目标通过拒绝享受物质的静修方式实现。而在众多反邪教的口号中,其中重点就是遵守法规、享受生活,不是邪教(似乎有种正道的宗教)的宗教是向善的!这种日子无神论只是驱力的故技重施,过度享乐和不要享乐,恰如资本主义的挥霍(浪费)和禁欲(节俭)的两面。嬉皮士或许是有反抗性的,但是仍然在这种驱力循环中,而日子无神论则是彻底地告别革命的产物,这就是装作无神论的物神论(fetish)。
通过上面的推演,我们便可以看出x有之乡 的「唯物主义神学」是真正的反革命——因为他们根本看不到革命,只看到奶嘴和父之名(母亲背后总是父亲)。在他们网站的某篇评论就把《姜子牙》打成CIA的渗透武器,这是不是有种境外势力的味道?而且最搞笑的,他们认为把上帝概念抹走就是无神论,这有如掩耳盗铃,何况他们也在另立一个上帝——只要树立人民,就一定会有主权(所谓爱民如子),而为了这种人民的基本幻象服务,也只能为了主权本身服务。正如葛兰西所言,政党是现代君主,当代的在地神灵再也不是教会及教皇,而是民族国家及政党。x有之乡的这些「打字机」似乎对人民-主权崇拜懵然不知,更不知道自己实质上再创造了另一种神学。可以说,那种反叛的少年游在这里变成了老年游——他们对于毛时代的怀念,想着恢复过去制度就万事大吉,只能说明他们想要一场没有革命的革命,这和资本主义的「革命」不谋而合(讽刺的是,x有之乡中真的有人吹嘘丰田制借鉴鞍钢宪法),它的最大的改变就是没有改变,所有的变革都只是让它继续活下去,似乎它是不死的僵尸
 

姜子牙的悲剧


父亲总会重复两次,第一次的是原初父亲,第二次是肛门父亲。
——康拉·克雅

 
显而易见,这种把某些人代入历史人物的历史神学,就是一种强迫症——这就是天主教般的「回归」,他们宣扬教会的绝对权威,似乎教会真是上帝的使者,相信教会他们就完成救赎了。这种历史神学背后的英雄史观也是经典的强迫症,他们崇拜的英雄就是对象a,对象a什么都不是,它的崇高化才能使其从无物(nothing)提升到物(something),这里却存在着无和有的不可逾越的鸿沟:耶稣,姜子牙乃至前耶稣的安提戈涅都分享这种不幸。
《姜子牙》这部电影的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在于父法的失败,以及最后引发的姜子牙破天梯的举动:他绝望地发现天不是代表善,而只有无限的混沌,所以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实现人和天的断裂。这种断裂不就是根本之恶吗?准确来说,这种恶所引出的不是其反面的善,而是根本沒有良善——乃至良善的化身就在违反自己的法。这便引伸出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区别,即暴躁的上帝和温和的新救世主的区别。
但是这解读仍然太天主教化,就跟戏中姜子牙困惑于「救一人还是救苍生」一样,这恐怕是后来的人道主义想象。我们如果真的要从破天梯中得出激进的无神论,那唯有声明:根本不需要救!其实乌有之乡那些老左的各种想象,和人们的姜子牙的寄望(救世主)也是一样的,姜子牙并没有这么伟大,他只是在这种绝望中做了某个决断,而它给予了一种摆脱神灵、让人再一次自我决断(这就是自由)的机会,简而言之,所有的救赎都是内在的,是自己救自己,被拯救的救赎只是种虚妄。
除此之外,姜子牙和耶稣受难截然不同。耶稣受难也不该遵从天主教的复活叙事,因为教会也不想耶稣复活,只是惯性般抱着灵牌,苏联官僚也是这样,他们口口声声高举列宁旗帜,心里却绝不想列宁复活,当然要他复活的人也可能是x有之乡之流。所以,死亡总是如影随形,基督教的激进化就在于,耶稣代表的上帝——却是一个人样的上帝,也是神性之人就这样死了——上帝就死在十字架上了!只有这种纯粹的否定性才带来不朽:这样的一个无名之辈却完全背负世人之罪,并将罪的债务一笔勾销,这便开辟了爱的空间。是故,天主教赎罪券是一种对基督的「纯粹污蔑」,天主教/英雄史观当然只能错译这种不朽,他们一方面是让不朽的耶稣「担保」他们(如恋童后对上帝忏悔),一方面是继续着法和罪,使得人们继续保持对上帝的符号债务。这便使得教徒视上帝如父亲(当然教皇才是真父亲),而神父视上帝如安全套,这多么讽刺!
《姜子牙》同样也提及了不朽,却是普罗米修斯式的悲剧:姜子牙的不朽不是受难,而是死不去,他和普罗米修斯一样尴尬地处在神的监狱,最为淫秽的是,人们享受好日子就会想到姜子牙,说他保护人世,但是姜子牙却为了这种幸福而被流放到永远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举另一个例子可能会更显白:官府为寡妇立贞节牌坊,但是寡妇只能一辈子寂寞地守生寡,守法者如是,违法者亦如是,不死之身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诅咒。这便可以看出为什么死亡这么重要:安提戈涅完全地信奉她的理念,而死亡则使她不再受城邦律法的摆布(可惜x有之乡永远不懂这个道理)。这么说,安提戈涅的牺牲是耶稣受难的前奏,他们的牺牲不同于姜子牙,也不是良善的增补,而是带来了缺陷的全部。
这种缺陷和外在性似乎意味着有无法掌握的东西,例如设想某个世外桃源和暗中操控世界的东西,但是,它并不干预我们(因为我们无从得知它干预不干预,而我们是可以自己决定的),按照基督教的话语,则是没有来世,必须完全地接受现世才能得到自由,即使这种自由带来的是无尽风险。这里还需要澄明:这不是犬儒地适应社会或者因为无法改变而麻木行事,而是脱位的行动。姜子牙只能显示出否定,但是却是普罗米修斯的,而失去了最后的肯定。依我看来,这是因为大家都不敢想象革命的第二天(乃至根本沒有革命,也是告別革命的功劳),而只能回到平静生活,但是师尊的淫秽却时刻不平静——和平的背后总是战争。毕竟,所有神话的父亲都具有二象性(其实这二象性是一回事),要么是原初父亲,要么是肛门父亲,封神系列中的《哪咤之魔童降世》就出现了申公豹这种纵容淫乐的肛门父亲,而这一次的师尊则是集崇高与淫秽于一身。
这里还需要重提本雅明的佝偻人偶的真相:并不存在这样的神奇机械,人偶里面是个高超棋手。也就是说,不存在一个最高者来维持人世秩序,那当然也没有完美的秩序。基督教无神论的核心就在于创世的不完整,耶稣的受难使得上帝作为消失的中介,这可以看出基督教是现代性的代表——它对上帝的保留就是一种放弃,正如保罗不希望基督教变成犹太人的宗教,他于是提出「没有犹太人,也没有希腊人」。这一拒绝不等于创造敌人,也非人道主义般圈定人类,而是生灵的力量不局限于人之中,普世性就显现于这种否定性,也在于一种共时性——末日不是未来的灾难,而是当下——我们早就处于末日之中。末日审判也因此不能再作为惩罚式的、树立新法的审判,而是一种法的消亡的隐喻:在这一「审判」之后,所有的罪恶都被清理,当然这不是一劳永逸的,这是耶稣清理债务之后的「债务」——法和其拥护者(如法利赛人)依然存在,这些现实主义者不懂得塞翁失马的喜剧:塞翁因得而失,也因失而得,法的得失不在于遵守,而是它的内在违越——只有违反它,才能成全它——即使违越也有着主权的例外状态和反主权的革命之别。
至此,并非全部(not all)呼之欲出。并非全部不代表全(all)之外还有什么,而是全就是无——过去哲学所追求的因果链条的完整性已经没有了,但是这不是逃逸或者继续躲在身份部落里,而是直接面对这个完全的匮乏——世界就是这个卵样!而上帝作为消失的中介,它不干预人世,也并没有一个在外面的好的东西(来世),或者能够兜底的保姆(大他者不存在)。在《姜子牙》当中,父亲不只是禁令,也是界限——姜子牙越界寻找妲己,妲己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父亲,这种「原初失落」变成脱位——这就是精神分析的行动,也说明了否定本身的积极性,当然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再来一次——只有重复的劳作才能维护这种爱。姜子牙最大的悲剧在于他只有这一次的脱位行动,然后就变成了神圣的囚犯;而耶稣的喜剧则在于这一次——祂的受难避无可避,而成为了其门徒的基石。换言之,失去耶稣之后,祂的复活不是肉体的起死回生,而是祂的某种任务使得后来的人继续下去——这一被压抑物的回归不就是圣灵吗?于是我们也可以如此说道:在灭法的「暴力漂移」里,保罗貌似是我注六经般地创造另外的耶稣,但是,根本没有某个本真性的耶稣——没有保罗,就没有耶稣——正是如此才真正地成全了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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