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身边的普通朋友|100 个有意思的人(29)
他可能没有满足这个社会对传统性别的定义,但这并不妨碍他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 八子被工作室的植物环绕着。图片来源 | 微博 @八百伊万礼
八子身上有着多重身份:博物爱好者和 voguing 舞者。2012 年,他还在念高二,在还没到 18 岁的时候,已宣布出柜。
你会在他的社交媒体上发现错综复杂的信息:
2020 年 11 月 4 日,他录制了一段天蚕蛾羽化的视频。皱巴巴的翅膀缓缓舒展、伸长,简陋的蛹上长出了两张有力如刀片的薄翼。
12 月 5 日后接连几天,他转发了多条自己参加舞会的视频和图片记录。舞会名叫“千禧风暴”(Millennium Storm Ball)。入冬后的上海不到 10 度,八子和舞团伙伴身着盛装走上舞台。
他还会针对各种女性与同性恋议题发声,这是他微博上近一年来出现频次最多的内容。无论是 2020 年 12 月初弦子诉朱军性侵案开庭,还是近期杨笠脱口秀内容引发舆论关注,他从未缺席。他试着站在女性的角度,理解父权文化制度下的女性困境。
有这样多重身份的他,可能是你身边的一个普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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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子本名李一凡。他从小就喜欢“八”这个字,由此得名。
科普博主是他的微博专业认证,也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他在 2020 年 5 月去了北京,与曾共事的老板一同经营起一家博物工作室,以自然生物元素设计文创。因为都喜欢自然,他们两个人还在办公室里养了兰花螳螂、叶子虫和各色动植物。
工作室的长桌、柜子、墙边,堆叠起数层玻璃框,里面收藏有各色昆虫、植物、矿石标本。昆虫和植物标本,均由八子和工作室的其他成员一同亲手制作。他们采集、整理、烘干植物,将其压进玻璃匣子,制成标本。昆虫标本的素材则来源于野外采集与培育。在工作室的好几次直播中,八子每提到一种动物或植物,便可以马上拿出相应的昆虫或标本,展示在观众眼前。
八子生于云南,在山野中长大。荒地水坑中的透明小蝌蚪、菜叶上的虫子、铁轨缝隙中的杂草,这些不常受到关注的小生命,是他小时候的心头好。17 岁时,八子搬到一个带大露台的新家,开始营造自己的天台花园,在三十多平方米的空间里,养育了上百种动植物。
高中毕业后,八子入读西南林业大学园林专业。去野外考察、采摘植物、调研整理,成为他延续至今的习惯。
在博物这条路上走到底,似乎是“正途”。然而,这几年,八子的重心却有所改变。Voguing 舞蹈成了他投入最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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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guing 是起源于 19 世纪后半叶的一种舞蹈形式,以模特的造型和姿态为架构,将复杂的手臂动作以及腿部、身体动作连贯起来表演。1990 年,美国歌手 Madonna Ciccone 推出新歌《Vogue》,在音乐录音带中大秀 voguing,让这一舞种开始受到更多关注。
2016 年,八子关注许久的 voguing 舞者 Irina Milan 来到上海,他特意坐飞机过去上课,正式入门。
此前,八子也跳过 waacking(甩手舞)等舞种,但都不及对 voguing 的热爱。在八子看来,voguing 的乐趣不仅在于舞蹈本身,还在于它与ballroom文化紧密相连。
Ballroom 可以追溯至 19 世纪的 drag ball(变装皇后舞会),最初参与人群以非洲裔、拉丁裔有色人种、男同性恋和跨性别者为主。这也是个常常遭到歧视、在大众舞会中受到排挤的群体。一部分人因此离开主流舞池,出去举办属于自己的舞会,并在舞会中设置 category(比赛项目),当中就包含 voguing。Ballroom 文化就此诞生。可以说,这是社会边缘人群的一次反抗。
发展至今,ballroom 的参与者仍以同性恋者、跨性别者为主。中国 ballroom 社群的活跃人群,则以女性和性少数群体居多。
作为一名同性恋者,八子并不忌讳与身边的人分享这件事。但直到接触到 ballroom 文化,他才觉得自己有了更多自我认同,开始进一步打开和接纳自我,“在成长过程中总被误解、容易招来伤害的性别表达,那些非主流的观点,都可以在这里安心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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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子的性别观念和社会观念萌芽于高中时期。他喜欢理性的、以科学事实为依据的东西,读了李银河,又看了德斯蒙德·莫利斯的“裸猿”三部曲,开始了解到“人类的各种行为是动物性本能的表现”。与此同时,他偏爱文学,读完了三毛全集和齐邦媛的《巨流河》。
一直以来,八子的成长环境强调集体主义和集体意识。通过这些大部头,他开始意识到,每一个个体都有独特之处且都很重要。
2012 年,八子还在读高二,在和母亲的一次聊天中,他自然而然就说出了自己的性取向。之后他又在 QQ 空间上发出求助,请朋友们每人写一封信,说说生活中的八子是什么样子。他把一百多封来信满满当当地贴在了家门口。这种方式看上去有些唐突,但八子希望借此让父亲了解到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向父亲出柜。
八子将这次出柜称为一场“行为艺术”,但这并非源自勇气,而是少年的一时冲动。八子坦诚,“当时也没在谈恋爱,也不是想为了谁而出柜,就是急于证明自己。”父亲无疑受到了很大冲击,至今仍未完全接受这个现实。
在那之后,尽管八子和家人没有发生特别激烈的冲突,但父母对于同性恋这个话题大多时候处于回避状态。“很多时候是我在逼迫他们了解和接受这件事情。”八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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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ballroom 文化中,拥有相似性取向或处于相似困境中的人互相靠近,针对性别意识话题分享彼此的观点,八子也不断解锁内心的更多想法。
八子认为,ballroom 营造的安全感,远不止“同温层”围炉取暖,还在于它鼓励每个人做自己,发现个人特长和自我价值。Ballroom 有很多 category(比赛项目),有的比美貌或者走步,有的比谁更手巧、更能做出充满想象力、天马行空的装扮,有的比 voguing……“你不需要配合其他人去参与,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项目。”他说。
Runway 和 vogue fem,是八子最常参与的两个 voguing category。
Runway 指像模特一样走台步和摆 pose(姿势)。小时候,八子经常顺着地砖之间的缝缓缓迈步,模仿猫步,想象自己是超模。现在回头看,八子感觉 runway 像是他儿时梦想的一种延续。“我一上台,就觉得这是属于我的 category。”
Vogue fem 则属于女式 vogue 舞蹈,是 voguing 的三大类型之一,以猫步、鸭步、旋转和俯冲等动作为主,极具张力。这是八子认为最能释放自己的 voguing 风格。
八子身形瘦削,过去常被喊“排骨精”,又因长相精致和心思细腻,而被周围的人嫌弃“娘炮”。Ballroom 不随意给人或事物贴标签,也不限定哪种性别就该做怎样的事,鼓励每个人摸索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这让八子感到舒坦。于八子而言,打破他者的凝视,跳脱父权社会中固有的性别框架,正是 ballroom 的迷人之处。
2018年,他的老师 Irina Milan 创立了国内首个 house(家族)。House 是 ballroom 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成员在舞蹈和生活上相互支撑。八子作为初始成员加入其中。
2020 年 10 月,来到北京半年后,八子逐渐融入当地的跳舞社团,成为一名 voguing 老师。他起初心里没有底气。硬着头皮上了几堂课后,他渐渐有了信心,除了与学生探讨舞蹈,还会互相交流关于“自我认同”的想法。通过教学,八子的 voguing 水平也有所进步。
另一方面,他的植物研究生涯并没有中断。2019 年夏天,他和植物研究的伙伴在云南待了一个月,每天到野外科考,在中缅边境的森林发现了天南星科的新物种。他们将其命名为“运气海芋”,八子以共同第一作者的身份发表了 SCI 论文。
八子也不时回去云南。他在 2019 年初租下一个大棚,在里面收藏了天南星科、重楼等各类感兴趣的植物,需要定期观察、记录、研究。两年过去,大棚的植物家庭成员还在不断增加。
关于未来,八子没有太明确的规划。
从家乡到昆明去读大学,由着性子选专业,到自己攒钱飞到上海学跳舞,一头扎进 voguing,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南京、北京、云南等地多处辗转……这些年间,他的生命和选择一直处于流动的状态。“我想去不同的地方生活,不断探索,去玩,去感受不同的生命状态。我的生命是体验性质的。”八子说。
未来预想图 × 八子
Q:Ballroom 的兴起是一种反抗,现在人们参加 ballroom,也是为了反抗什么吗?
A:现在对于个体来说,根本算不上反抗什么的。大家只是在 ballroom 感到舒服、自如、安全,并且获得支持。有了这些,大家就愿意参与进来。再进一步,如果能在 ballroom 中得到荣誉和成就感,得到别人的目光和掌声,那他就已经属于这个文化了。
Q:大家在 ballroom 表达了什么?
A:虽然 ballroom 是比赛,但大家也是在展示自己。平时可能被认为是妖魔鬼怪的一帮人,非常用心、严肃、清醒地在表达自己的独特性,就像是一场给自己的 celebration(庆典),让人感到很鼓舞。
Q:Voguing 给你带来了怎样的改变?
A:比较难表述变得怎么样了,但我觉得自己的确是变好了。以前我有很多虚张声势的东西,比如说在表演时追求酷,现在我可以很自然、很准确地表达我是高贵的、优雅的、美丽的。进入这个文化后,我更愿意去站出来。我还发现哪怕我什么都不做,我只要站在那里,告诉大家我是谁,说出我的故事,就能够鼓舞到很多人。大家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样,有跟自己一样的人,可以做出这种选择。
Q:你经常在微博为性少数群体和女性发声,为什么?
A:在东亚的父权文化中,性少数群体和女性其实都是被压制成长的群体,有很多共性。我觉得关注性少数群体和女性,其实就是一种对人的关怀。
我觉得对他人的共情,本该是普遍、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像一个人喜欢吃某种水果,很平常,自然而然。但现在这件事却变得格外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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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甲斐 | 编辑:赵慧
校对:王坤 | 微信编辑:吕姝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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