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田野杂记 | 陈晓锦:能上能下,开拓海外方言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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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田野杂记 | 陈晓锦:能上能下,开拓海外方言调查
说到“能上能下”,人们可能马上会联想到这是指官员们,能上能下,既能当官,也能做老百姓。其实,对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这句话同样适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同样也应该能上能下。能上能下,能吃苦中苦,汉语方言研究者特别需要有这种勇气和精神。
听者恐怕会不解:搞汉语方言,也要能上能下?
老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是每个人都躲不开的问题。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人民的生活越来越好,衣锦食肉、住洋房、坐小车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问题是,平时衣锦食肉、住洋房、坐小车要不懒,一朝布衣素食、睡草房、行大路需不怕。田野工作者就时时要有这样的心态与准备。
就讲讲我做田野工作经历过的一些与日常不一般的衣食住行趣事吧 。
(陈晓锦老师在海外进行田野调查)
尽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相信谁都会认同,特别是劳作和悠闲的时候,还是牛仔裤运动鞋舒服,那是另一种美。下乡搞汉语方言调查,更是不会刻意打扮,总是背包一背就走,这已经成了习惯。我很自然地把这一习惯延续到了海外汉语方言调查中。几年来,在东南亚各国调查时,我都是T恤、牛仔裤、凉鞋加背包,一身 “短打”装扮。可就这身打扮,在印度尼西亚却似乎有点吃不开。协助我在印尼调查的是我的一位当时在印度尼西亚工作的马来西亚籍学生黄玉婉。她看到我的穿着,惊呼道:“老师,你没有带几身像样点的衣服来啊?”我诧异于为何去工作要带漂亮衣服,学生的回答是:“你不知道,这里的风俗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在四周衣着光鲜的人群中工作,在人们对我这个教授投过来的惊奇的眼光中,我有时多少会有些不自在,只好埋怨学生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个非同一般的重要信息传递给我。
素食,在解决了温饱的社会里好像已经成了一种时尚。不是有句调侃的话说,山里人总是赶不上潮流,刚吃上肉,城里人却又改吃素了。但我这里要说的不是一般概念中的素食,而是非同寻常的饭食。
非同寻常的餐饮,在下乡做调查时经常会发生,或者只能在街旁不洁的摊档,像民工一样,蹲在地上捧一饭盒;或者为了赶工,与发音人一起匆匆果腹。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在自家的土地上,直到在境外做调查时,我才发现,有时候,吃饭真的并非易事。
东南亚一带常年炎热,人们喜食生冷,加在自制饮料中的冰块常是从制冰厂里买来,用小三轮板车什么的露天载运来的大冰块上再敲下来,有人买,经营者就伸手抓一把扔在杯子里。路边的小摊档卫生状况总是很糟糕,更不要说那些饮食挑子了,你是绝不敢奢望碗筷勺子的清洁的。经费限制,大饭店绝对吃不起,光顾时就只能对其卫生状况睁只眼闭只眼。东南亚各国都有些特别的饮食:马来西亚一种以肉骨头加上包括中药当归在内的配料做成的 “巴骨茶” 很出名;越南等国喜食以莲根做成的菜;泰国的菜肴少不了酸甜辣, 连吃水果也要放上这样的调料,用海鲜加香茅等做成的 “冬阴汤” 名闻遐迩;菲律宾人好吃一种混合了猪肉和猪血做成的食物;最令人接受不了的是柬埔寨的“臭鱼”,那是用鲜鱼发酵后做成的食品,其味特殊,可柬埔寨人却觉得越臭越好,不可一日无它;等等。
陈老师的著作
《方言那些事儿》
为了方言调查,有时就得勉为其难。
睡草房在今日颇不易得,要住洋房睡席梦思反倒容易。但是,下乡调查,尤其是在国外,囿于科研经费,住宿条件自然就远无在家舒适,“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嘛 。在东南亚,十几美元一天的小客栈一般是我的首选。这样的选择固然无法讲究舒适卫生,甚至安全有时也没有保障,在柬埔寨金边时,我住宿的客栈发生凶杀案就是一例。可就是这样的客栈也不是到处都有的,在新加坡就无法找到。新加坡消费高。有一回去调查,预先托了朋友也找不到价格合适的住处。最终,在学生的帮助下,先在学生的远房亲戚家借住了一段时间,后又到学生的朋友家住了一段时间。在学生朋友家借住的经历至今难忘,倒不是因为我住的是主人家菲佣那间在厨房、卫生间旁边,仅放得下一张小床的小房间(菲佣被临时请到客厅打地铺),而是因为主人的洁癖等习惯。那些天,我处处小心翼翼,唯恐一不留神犯了规。
(调查美国洛杉矶的台山话,
发音人为第五代美籍华人梅元宇先生。)
不过,借宿的记忆也有美好的。
文莱同样是个高消费的国家。记得到文莱的产油区马来奕的第一天,学生的同学将我安排到一家旅馆,宿费是一晚68文元。文莱的钱大约是人民币的5倍。我计算一下,到完成调查时费用不菲,于是第二天赶忙打听还有没有更适宜的旅馆。得到的答复是,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且小镇就只有这么一家旅馆。好在学生的同学夫妇俩都是华文学校的教师,热心于中华文化的传播,对我的工作非常支持,于是在认识我一天后,就主动让我到他们的宿舍(由学校提供)的客厅里打地铺。
他们的宿舍是长条状的,进门就是客厅,中间是厨房和洗漱间,最后是主人的睡房。主人安排我在客厅打地铺。面对我这个教授,他们很是抱歉,一直说条件不好,可我却住得很满足。记得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在客家小山村当知青,生产队有不少要走一个多小时山路的山坑田,夏收夏种时队里为了赶工,有时候会让年轻人夜宿山里。那时候,几十个年轻人男男女女在地上铺一把稻草,倒头就睡。现在虽说也是睡在地上,可是垫着垫子,还有空调(文莱是亚洲福利很好的国家,基本上不用交电费),关键是主人还为我的工作做了很好的安排,在我到文莱首都斯里巴加湾调查时,男主人还将我安排在他弟弟家住宿。
在东马 (马来西亚被南中国海分成了西马和东马两部分)的调查也是靠借住完成的。在东马亚庇是在学生吴翠美教书学校的宿舍里打地铺;在东马的纳闽小岛则是住到了发音人的家里,那是翠美父母的家。海外华人对汉语方言研究的支持和帮助,我将永铭于心。
行大路是方言调查少不了的,在国内调查, 坐长途汽车是常事,有时要到一些小山村,没有汽车,坐摩托车、坐小三轮、走路也是常事。说来你也许不相信,在境外调查,我也坐过摩托车、载客小三轮,走路更是免不了,而且,人生地不熟,迷路也不奇怪。我曾经有多次迷路的体验,好在 “鼻子下面便是路”,关键是手中要捏着预先问清楚并记录好的地址,而且要敢于用英语逢人就问。这样,每次最终都能摸回去。而相比坐价格不菲的出租车、不报站的公共汽车(其实就算报站,你也听不懂),我通常的选择就是走路。因此,走坏鞋子也是在调查中常会发生的事情。
看了这些, 你大概明白什么是在生活中、在方言研究中能上能下了吧?
(原文标题《能上能下》,中山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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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司徒梁希
审读:丁俊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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