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奇谭04：死者窗户里飘出一团人形白影 | 阿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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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1-17 平房乡

2016年10月，回乡葬父，见到姑妈一家。姑妈坐在棺材旁，和死去的我的父亲长时间说话。姑妈的第二个女儿嫁在距我家几里远的盘丝垄，因患癌病，无法拯治，在家等死。姑妈去探望她，快到她家时，说：“弟呀，你怎么比我还先到呢？”姑妈所称之弟，即我刚刚死去的父亲。在姑妈的子女们还小时，姑父喜欢跟他们讲鬼故事。老七——也就是姑妈的第七个女儿——跟我复述了其中的一则：在乡村，有一人胆子大，敢走夜路，每称这世上没有鬼，即使有，也不应当是人怕鬼，而应当是鬼怕人。有一夜，异乡的人趁他醉酒，在他辫子上系上一顶干枯的荷叶，将他唤醒。他就这样在微弱的月光下回家。每走一步，便听见身后传来跟随的声响，一回头又什么人没有。他这样行走一段路程后，终于恐惧地奔跑起来，不虞身后那追随的声响因此也更加激烈起来。

因为荷叶是系在辫子上的，我想故事发生在清朝。

2018年12月2日补：

今日在瑞昌，随初中同学到在建的龙蟠福主殿游玩。来自大冶市殷祖镇的罗高龙在此地施工，他和我讲了一则故事：有一名道士，善做法事，以赶鬼为生，自诩不怕鬼。有人害他，趁他酒醉，在他系长褂的腰带后边缝上一顶干荷叶。“那人也是动了脑子的，道士一过山岭，就会挂到树枝、树杈什么的，干荷叶就会跟着响。”罗高龙说。果然，道士在趁夜回家时，老听见身后有异响。回头看，什么也没有。道士于是朝前跑，越跑得快响声越大。这名素不怕鬼的人终于大喊出声：“有鬼啊，真有鬼啊。”罗高龙说这个故事是老辈子的人传下来的。

2018-12-02 瑞昌

今天中午在瑞昌，和初中同学在彭厨餐馆聚。其中蔡勇讲，小时候住在他家前边的邻居是一位教师。这名教师曾讲自己母亲在病重中梦见被黑白无常带走，不过在核查她阳寿未尽后，地府有司又将她遣送回来，并称应勾走的是她丈夫。一周后，此妪病愈，而其丈夫辞世。蔡勇还没讲完，周姜就问：“你说的这事是发生在瑞昌不，事主姓什么？”蔡勇说是瑞昌，讲这事的教师姓张，体型偏胖，现已退休。于是周姜讲了一件他知道的事，事主是他本宗族的人，算来应该是他曾祖父一辈的。这位老人猝死后，被安置在椅子上。很多人来看他，给他烧纸，包括他同年。他是被盆内燃烧的纸钱给熏醒的。“好烟（熏）人，你们在烧什么，这样烟（熏）死人的。”他说。看见同年后，他又说：“啊呀，同年你还来看我啊。”在同年走后，他对人说：“这次阎王把我接去，接错了，阎王为此还对牛头马面发了火。应该是接我同年的。”他同年回到家就死了。

“事情总是发生在八九十年代。老人我还见过。他的孙辈还和我在一个单位上班。这是真人真事，捏不了泡（撒不了谎）的。如果捏泡（撒谎），他怎么能说准他同年要死呢。他同年好不得了的，没病没疼，回去就死了。”周姜说。

“老人姓什么叫什么呢？”我问。

“姓周，叫周炎邦。”

“现在过世了没有？”

“过世了。总是在两千零几年过世的。”

“等于说他推迟了20年过世。”我说。

“差不蛮多。”周姜说。

周姜是我们瑞昌市乐山乡人。

2018-12-06 景德镇

12月2日在瑞昌，傍晚和初中同学在油嘴油泵厂门前一家餐馆聚。陈勇提到他自幼住在煤炭公司宿舍，八岁左右时，一名年龄30多岁的男性邻居（“前一户”）自缢于门背后。某个夏夜，2时左右，陈勇出来小解，迷迷糊糊觉得对面的公用厨房前有人。“眼睛一睁，有个人，在打毛衣。哦操，吓起来一弹，人直叫啊。”陈勇说。原来那上吊的男人平生最爱打毛衣。

“我到现在都记得，”陈勇说：“叫你你也怕。那时候我睡觉总是用被子蒙住自己。”

席间，同学何仁喜提到“细状”（小时）撞见鬼。何仁喜自幼住在我们瑞昌市荆林街，至今仍然。他提到10岁出头，在二小读书时，听说荆林街附近巷子有人过世，于是和伙伴去看热闹。一连去玩了几夜，最后一夜，七八点钟左右，天黑了，发现从死者窗户里飘出一团人形的白影。“都看见了，两三个伢儿崽（小孩）。吓得死跑。”何仁喜说。我问何仁喜窗户是怎样的，他说能有怎样，就是木框的玻璃窗，当时是在冷冬，窗子应没打开。而且屋是新盖的，窗子也不至于失修。当时死者尚未入殓。我们同学一起分析，觉得室内可能有多人在吃烟，或者是从厨房里飘出了蒸气。

何仁喜提到，他妻子是我们瑞昌市南阳乡人。她曾跟他讲，南阳当地有一七八岁的女孩，晚上出去玩，走失。家人多方寻找无果，后来想起老人曾四处发表：“最怕小孩去山洞里，洞里有怪。”于是抱着一线希望攀登上山顶，果然在山洞找到走失的女孩。

何另提到，他听到一种说法，说屋里老了人，猫如果叫，会非常不好。

今天在景德镇三宝村，带领钱先生参观的司机说，在他们瓷谷，有一名叶姓保安，是附近村民，曾经在返家途中中邪，歇息两日才重新上班。“感觉变成另一个人，而不能自主。”司机这样转述叶姓保安的话。司机听说我隔日中午就要离开景德镇，替我感到惋惜，因为在三宝村关于鬼的传说可以说不可胜数。

2018-12-08 南昌

同学朱志华系我们瑞昌流庄乡茶园朱人。12月2日他对我讲，在他们茶园朱祖坟山上，有一座无主坟。死者是房头屋下的一个祖老儿，没有后嗣。这座孤坟的主人一夜托梦给朱志华的祖父，说是多年前地方上修路，倾占了他的一点坟界，等于是压了他一边膀子。他请求朱志华的祖父帮忙解决他的困厄，如事成，能保证对方家里出一个人。朱志华的祖父因此动工将路面移出坟界。不几年，朱志华那1963年出生的细爷（小叔父）考上军校。这可是本地考中的第一个大学生，乡里为之轰动。后来，朱家重新给这孤坟立了块碑，上书：世吾宗之。朱志华的细爷目前在瑞昌市环保局工作。朱志华每年还要到祖坟山给这座孤坟上香。

2018-12-11 南昌

12月2日，在瑞昌，随初中同学到在建的龙蟠福主殿游玩。来自大冶市大箕铺镇的曹忠国和殷祖镇的罗高龙在此地施工，均年过50。我请他们讲些鬼故事。曹忠国说：“鬼故事啊，那过去是有，现在没有。”随后他给我讲了一些：

一、水南湾村和叶家庄村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同属大箕铺镇，相去两里路。有人在两村往返做生意。曹忠国就是水南湾村人，同村的一人，有一天早上挑着两担肉去叶家庄村贩卖。到达后，发现只剩一担肉。“一看，只有一头还有猪肉，一头怎么挑啊？是不是鬼故事啦？”曹忠国说。我说：“只有一头，他不会晃啊？”曹忠国说：“没有晃啊。反正我没看见，都是大人流传下来的。”不过，曹说这人目前还活着，年龄80岁多一点。殷祖镇的罗高龙解释说那另一头肉被鬼取走了。

二、还有一名女人，听曹忠国讲述的口气，应该不是他本村人。这名女人去村加工厂磨粉，担去的是新鲜小麦，磨出来的却是馊掉的面粉，带有一股酸味。一旁的罗高龙解释说，证明有鬼做了手脚。这名女人现在有80多岁，也还健在。

三、还有一位老人，70多岁时去世，是水南湾村人。拥有故事很多，说也说不完，人称“故事总管”。他家里有一只鸭豚（一种似鸭非鸭、似鹅非鹅的禽类），豚的头掉了，还可以走路。

四、在曹忠国他们那里，有一处树木林。有一名年轻人在傍晚的时候，在林边看见一对女人，上衣是红色的，下边裤子是绿色的。有一名老人开有小卖部，卖烟卖酒，喜欢看女人。听说有这种事，跑出来看，结果什么也没看见。有人分析说是一对狐狸精。

罗高龙接着讲：

一、说是历史有记载，大冶有一位罗姓的武功高手。被人谋害，砍了头，总是有办法用法术将头斗（接续）上去。“只要能将头摸到，他就有办法。”罗高龙说。后来，有人将他的头藏在他摸不到的地方（这地方后来就叫坑头，在大冶，坑的意思就是“藏”）。这位罗好汉摸不到头了，急切要往家赶，似乎只要到家，就还有别的办法可想。于是他骗腿上马，朝家疾奔，行至现在金湖乡（应为金湖街道）的马叫村，一个有喜的人（大肚子有孕的女人）惊呼：“哎呦，你看，那人没得头，还骑马，还在跑。”这种情形是不能叫的，那罗好汉就算了，栽坠下马，死了。从此，这地方就叫马叫村。对事情发生的时间罗高龙不清楚，不过据说还能看见罗家留下的青石做的磨子，直径有1米。罗好汉能抱起行走，证明其膂力惊人。这磨谁也没敢动，罗高龙有一名1956年出生（也有可能是1957年）的兄长，是一名教师，在其高中毕业时推动过它，为此生病一年。^[1]

罗高龙另外讲的一则故事，和我从我的七表妹那听来的故事几乎一样，我很吃惊。我将它补记在2016年11月17日的日记后面。罗高龙强调他们殷祖镇是中国古建筑之乡。

当日乘车离开龙蟠福主殿时，我感觉腹疼。这时同学朱志华讲起一则笑话，有一人在雨中爬山，要解大手，因为屌太大（说是像马一样有军刀一般长），怕沾到泥。就折下枝杈插在泥地，支撑住它。不虞此时有青蛙来臀下避雨，此人慌乱致枝杈倒地，那屌便在坠落中打死青蛙。“现在想起这事，还笑得三气不来。”朱说。

[1] 2018年10月18日，“今日大冶”在搜狐发表由张敏署名发表的文章，称：被誉为“大冶汉正街”的墈头街，被当地人写成堪头、勘头、坑头、炕头。带着疑问，记者来到市民政局，区划地名科相关负责人拿出一本《大冶地名志（总纂稿）下册》给记者看，上面记载着墈头有两种说法：一说是该路向南的尽头（现603地质队驻地处），有一凸出临湖的壁立，成为“墈头”；其二，相传2000多年前，在位于市城区西南9公里处的金湖街道田垅村有座草王城（亦称楚王城），草王一次与敌作战战死，战马驮着草王的尸体就地奔跑了三圈，后称此地为“跑马场”；再向东奔跑到现金湖街道办事处驻地处，战马大叫三声，因此产生了地名“马叫”；然后向北跑到“墈头”，这时草王的头颅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当地百姓忙将头颅藏了起来。大冶方言“藏”称“囥”，故又有“囥头”之说。前人使用“坑”未用“囥”，造成混乱。2003年市人民政府办公室下发153号文，统一规定用“墈头”。

2017年11月24日，有人（姓名不详）在百度知道里这样回复“大冶马叫有什么来由”：古代大冶卢姓出了一江洋大盗，回家省亲时，仇家追至大冶将首级砍下，藏于草丛中。藏，大冶方言叫砊，所以藏头的地方叫砊头。大盗法术无边，头砍下后，把它接上就能复活，当大盗接上头继续骑马往家里赶，来到马叫时，迎面遇上一四眼人，就是一孕妇。顿时，惊得大盗的马一声长嘶，大盗猛一回头，头就掉下脖子而死亡，后人就把那里叫做马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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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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