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你不要回来过年了” | 风行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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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波春节前接到他妈妈打来的一个电话，让他春节不要回去过年了。

李东波自从父亲去世后每年都回老家过春节，他的姐姐和妹妹都在老家县城里。李东波妈妈说：“东波你今年不要回来过春节了。我跟你妹妹说好了，我到她那边过年三十。你跟丽雯在自己家过，小宇的压岁钱我叫你妹微信转给他。叫他不要老是想着玩电脑游戏，多看看书，游戏那个东西害人，少玩点！”

李东波说：“妈——你还是为去年那个事情生气？我跟丽雯都说好了，今年那也不去。就在家陪您。”

电话里他妈妈沉默了一会说：“哎，还是不要回来了吧。你不去到时候又得罪人，你们也有好几年没在丽雯她父母那边过了。今年你们到她家过年三十，我这边没事的。等过完年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或者我让你妹妹送我到省城看你们也是一样的。”

李东波说：“你吃完年饭一个人在家不着急吗？我们还是回去陪你吧？”“哎呀，你们还是不要回来了。每年回来最后都生一场气，吵得我头都疼。你们不要两头跑了，让我也清静两天。”

李东波在家排行老二，他上面有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前些年他爸爸还在的时候，过春节大部分都是在丽雯她爸爸、妈妈那边过的。五年前李东波爸爸去世后，年三十都是回老家过的。

李东波的老家在皖南的一个县城里，那个县城处在两山之间。原先是一个镇子，后来顺着山坡的两翼向山坡上发展，盖了不少新的小区。有一条河穿城而过，早晨的时候河面弥漫着浓重的雾气。山谷是一个风道，张开像一个口袋似的。冬天奇冷。

他老婆王丽雯说到了这里手都冻得伸不开。他儿子也不适应，一来就吵着要回家。李东坡就训儿子：“你看你娇贵的，都是你妈惯的。我小的时候也没有暖气用，不也活过来了？念书不行，讲享受倒蛮在行的。你看看你床上奶奶把你被子垫得多厚，晚上电热毯开着，比我那时候都幸福到天上去了！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手上长冻疮、流黄水不照样上课写作业。”

他老婆王丽雯正在洗菜，听他这样说话早就不愿意了，她说：“哎！怎么说儿子扯到我身上来了，什么叫我惯的他，你没有一点责任？你没带着他打过游戏？”

李东波妈妈说：“我们这里是冷，你们要觉得冷就把空调开开。过春节嘛，人怎么舒服怎么来，也费不了多少电。”李东波知道他妈妈在家从来舍不得开空调，他有时偷偷贴一点钱。他说：“妈——天冷了你就把空调开开。你血压又高，老年人有心血管毛病的就怕冻，你省钱到时候省出毛病来了多不划算。用点电不算什么，吃药、上医院那才叫贵呢。”“我习惯了！我那个床上热水袋、电热毯什么都有，怎么会冷？”

晚上睡觉的时候，王丽雯说：“东波——你先上床去睡，把被子捂热了我再上来。你看那个被子像铁一样。”李东波说：“我妈不是讲了你怕冷就把空调开开。”“哎哟，你妈那个小气劲儿！到时候开开她还不定多心疼。”“胡扯什么！”“我可跟你说了，今年你别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喝酒了！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我立马带小宇回去！你有父母，我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爸我妈也七十多了，凭什么年年都到你家来。你算算这都几年了？就算是轮也轮到我们家了。”

“你家那边不还有你弟弟他们一家子吗？”“李东波你要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那妈这边你姐和你妹妹不都在身边吗？怎么她们就不能把老太太接过去过年？”“你做人能不能不要那么计较，明年我把我妈接到我们那里总该行了吧？”“但是你酒要少喝！你听到没有？”“听到了，你上来睡吧，床都捂热了。你跟你儿子一样缺了暖气会死。”他老婆嘀咕道：“那是！”

李东波在县里确实有不少同学和朋友，他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县里上的，毕业以后在县里的财政系统又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借调到省里去。他这个人业务能力比较强，分管他的头又是大学里校友，算是比较提携他。后来就把他留在省里，三十出头就提拨他当了部门的领导。在县里这拔同学中算是“混”得比较好的。所以他人还没回家，就有同学打听他过春节回不回来，年初二就有人陆陆续续上门来给他拜年。

李东波想，姐姐妹妹都在县里面，少不了也要麻烦那些过去同学和同事，所以倒也不“托大”，人家到省里办事，能帮上忙的他在能力范围内也很乐意帮人。所以在县里算是“口碑”不错的。他不想得人家什么好处，别人送一点家乡的土特产他也收。但涉及到钱他绝不沾，多少年的“修行”不能坏在这个方面。再说现在又查得这么严，总的来说他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拿他同学的话说：“他是一个树叶掉下来都怕把头打破的人。”

本来说好在家过五天年，年初六回去。但其实他在家里只呆了一天多，年初一下午就被初中同学拉出去喝了一顿酒，然后年初二、年初三，年初四中午都是在酒桌上，直到最后老婆翻脸了带着儿子坐高铁回省城去了。年初四那顿酒是跟高中同学在一起喝的，他在酒桌上遇到县医院的院长张华建，张华建以前上学的时候，跟他共同喜欢过班上一个女生叫许莲。

许莲那天也去了，现在她是张华建的妻子，在县医院当护士。张华建提议跟他炸个“雷子”。“雷子”就是饭店里的中号玻璃杯一口喝干。李东波告饶说：“真不行了！这几天都喝伤了。”张华建说：“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你就一口不喝，反正我杯子端起来就不能放下来。我先干为敬。”说完把杯中酒一口喝干，然后把杯子举过头顶然后倒扣过来说：“滴一滴说明我心不诚！”

其他同学都纷纷鼓掌说：“华建就是牛逼！人品如酒品，东波看你的了。做男人就不能说不行，你当年就是因为不行许莲才跟华建跑了——”李东波最后没办法只好像喝药一样把酒喝干了，他喝完以后大家又起哄说：“举起来！举起来！一滴都不许剩。”

这一大杯酒把他前几天宿酒全都勾翻了。后来他趁人没注意，到卫生间里大吐了一气。回来以后几个同学还吵着要去洗澡、打牌。县里冬天最暖和的地方就算是浴室了，里面设有推拿、按摩、桑拿和棋牌室。他们一般规律是到浴室泡一把然后出来穿着浴衣打打牌，晚上又要干一场。

想到这里李东波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他对在座的抱了抱手说：“各位，各位！我要先走一步了。真的不胜酒力了。心意领了，什么话也不说了。你们有时间到省里一定要找我，今天就到这里了。我回去要陪陪我老娘，这几天回来天天在酒场泡着。跟我老娘都没说上几句话，走了！走了！”

许莲站起来说：“东波——你等一等，我开车送你。”张华建说：“你看我老婆多心疼东波，看出来关系不一样了吧？”其他人纷纷附和道：“是的！是的！”许莲白他们一眼说：“放屁！东波你看着点儿脚下。”

出来以后一阵冷风吹过来，李东波干呕了几声觉得还想吐。许莲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她说：“今天对不起哦。我们家老张就是个酒疯子，早晚有一天喝死。说他也不听，屁大一个县里碰头打脸的都是熟人。不为什么事就喝顿酒，平常也没有什么业余生活。无非就是喝喝酒、打打麻将、洗洗澡，这个日子过一天等于过一辈子，妈的，我都烦透了。”

许莲送他到巷子口说：“我就不进去了，这边不能停车。等会儿交警要来贴罚单。问老人家好，以后叫她老人家有什么事情直接到医院找我，你在不在都一样的。”李东波说：“上次我妈住院多亏你和老张帮忙，我到现在还没谢你们。”“嘁，你还跟我说这个。你行不行啊？”“没事！没事！刚才吹了一会风好多了。”“别急，我还有点东西带给老人家，你帮我带过去。改天我再去看你妈。”许莲从车后备厢里拿出两包桂圆干还有一些补品递到李东波手里，李东波略推了一下就接在手中。许莲说：“我走了，我得回去把老张弄回去。不然又得喝到半夜。”

李东波摇摇晃晃回到家里一敲门，他妈妈说：“哎呀，你跑哪去了？打电话你又不接。丽雯带小宇回去了——怎么又喝成这样？”李东波掏出电话，一看，果然有六个未接来电。

“我又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也不接，丽雯脾气也急怎么说也不听，她说她回去有事带小宇先走了。”“妈——你别管她。她爱上哪儿上哪儿去——”“我让你妹妹到高铁站去劝她回来”。“让小妹回来，给她打电话！”李东波对他妈妈吼了起来。他妈妈摇摇头说：“你们不回来还好一些，年年弄得人心里不顺序。”李东波回到房里躺下就睡着了，他睡到半夜醒了。他妈妈问他：“跟谁在一起喝这么多？要不要喝点水？”“跟几个同学，哎呀！我也不想喝。推不掉。”“你也不小了！自己要当心自己的身体，你妹妹跑到车站，丽雯带小宇都坐车走了，你明天酒醒也回去吧。”

说到这里，李东波妈妈摸着他头说：“头还疼不疼？我熬了点红枣粥，我给你端来。”

李东波觉得眼里酸涩，他哑着嗓子说：“妈——弄得你年又没过好。”他妈妈轻轻叹了口气说：“明年你别回来过年了！我一个人过，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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