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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死了,汇率也会影响你的生活 | 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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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七月又到了,鬼月、鬼节,又将有大量的冥币,通过地下钱庄汇到阴间。
那么,阴间的经济情况怎么样,汇率又如何呢?最近的不好说,我们来看看,还是袁枚的《子不语》,卷十八,一个秀才在阴间的所见所闻,足以给研究政治经济学的专家参考参考。话说清乾隆年间,杭州有一个秀才,名叫龚薇垣,是原甘泉县令龚鉴的侄子。有一次,龚秀才病了,迷迷糊糊中,发现自己到了阴府——怎么发现的不知道,反正就是感觉周围一切都不像人间吧。但奇怪的是,阴间也有街巷、店铺,看来,经济活动也照常进行。只是,环境就比阳间差多了,雾霾、沙尘暴,暗无天日。龚秀才走着走着,看到路边一店铺,有一掌柜的,像是老相识,就过去问路。掌柜的阴笑着说:“阴间本无路,走的人再多,也还是没有路,你都到这儿来了,还想到哪儿去?”龚秀才还想再问,他已像一尊蜡像一样一动不动了。没辙,只好继续寻路。走没多久,便看到前面有一抬四人大轿,鸣锣开道,呼喝着过来。近前一看,轿里坐的,竟然是他的岳父!赶紧拦住轿子说:“岳父大人,我是薇垣啊,您这是要去哪儿?我想回家,敢问路在何方?”他岳父也没想到在这儿遇到女婿,脸色惨然,说:“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你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来了?我女儿咋办?”龚秀才一听,才知道自己死了,就将得病的情况告诉了岳父,最后又问,岳父大人那您知道我父母寿命吗?岳父说:“这事不归我管。但你叔父龚鉴现在阎王府当老师,你可以去问他,他肯定知道。不过,阎王爷门卫森严,没有大包他们不会给你转达的。”龚秀才问,啥叫大包?岳父说:“唉,你读书读到脑子浆糊了,连没有大包不帮转也不知道,活该没人理你。告诉你吧,大包就是大门包,给官府门卫的贿赂,其实不过是阳间通用的锡锞(kè,用锡箔制作的纸元宝)。不过,你要知道,现在汇率变了,阳间给死人烧一锭锡锞,到了阴间只能兑换到三分,如果是破的烂的,只能当二分一分使用。”
龚秀才一听,就问阎王府怎么走,别了岳父,直奔阎王府而去。走到一高大辉煌的王宫前,果然,门口侍卫众多,看到龚秀才要进去,伸手就说,大包呢?龚秀才这才想起,来得突然,没带也没人烧锡锞给他。一拱手,说:“啥钱不钱的,我叔父龚明水先生在你们府里教书,麻烦转告一声。”侍卫一听,怒了,说:“府里有一个不识时务的老腐儒,已经很烦了,再来一个那还受得了?滚!”说着,抄起家伙就打。龚秀才吓尿了,这一受惊,就醒了过来,看到家里人正围着他哭呢,以为他就这么挂了。死去活来的龚秀才,也没能再活多久,几个月后,忽然就上吊了,这次真死了,再也没回来。故事中的主角,秀才龚薇垣,历史上有没有这个人,查不到,就算有,一个普通读书人,又早夭,如果没有卷进文祸什么的,史书上肯定不会给他一个位子。但他的叔父龚鉴,那可是列名《清史稿》的人物。龚鉴(1699—1744),字明水,浙江钱塘(杭州)人,从小就以孝道和神童出名,经史子集不仅读得多读得深,还能指出前贤错误,让人刮目相看。雍正初年,龚鉴被从秀才直接保送入京,选为甘泉县令(甘泉是清朝扬州府属下的一个县,今属江都县),他的出名,主要就是在任上。据《清史稿》载,当甘泉县令时,“鉴耻为俗吏,一以子惠黎元、振兴文教为己任”。就是说,他不甘跟那些官员同流合污,一心想当民之父母官,造福百姓,打造文化强县。龚鉴这么想,也这么干。甘泉是经济强县,油水多,但龚鉴一直能保持洁身自好。刚上任时,当地豪绅按惯例砸钱给他办接风宴,五套班子都出席,龚鉴一点面子都不给,拒绝赴宴。一次,他的朋友、某侍郎的儿子来求见,想送钱托他办事,也被他断然拒绝。同城中有一官吏,跟朝中某高官关系密切,据说还肩负着考察本地官员的特殊使命——这样的人,谁都会巴结他,偏偏龚鉴也不鸟他,这官吏要挟龚帮他办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被龚一口回绝。杭州的孤山山麓有一座圣因寺,曾经是康熙皇帝的行宫,雍正时改名为圣因寺,因为这样的关系,该寺方丈明慧和尚经常被邀请进京,主持或参加皇家举办的内廷法会,可算是通天人物,所以在江浙官场很吃香,谁都得巴结他。明慧知道龚鉴清廉,主动派人带着礼单来见龚鉴,想跟他搞关系,没想到,龚鉴居然命衙役将那使者啪啪打了一顿然后赶走。一个小小县令,竟敢对皇家红人如此羞辱,明慧怒了,准备想个法子把龚鉴整死,此事闹开来,皇帝耳闻,也许是觉得明慧太过分了吧,就把他召回京软禁起来不许他离京。看来,在清朝,清廉的官员还是有一线生机的,不至于会被嫖娼或被贪污。一开始,龚鉴身边的人还以为他说要当清官只是在飙演技,但这种事越来越多,龚鉴频频因为这样上热搜,大家才知道,他是来真的,所以,大江南北纷纷传说,甘泉县令“不近人情”,是官场另类。龚鉴知道了,更加严格要求自己,最怕就是被口碑打脸。也因为这样,龚鉴的结局也颇令人唏嘘。他在甘泉县令任上当了六年,后来因父亲逝世而辞官。可回到家,却穷到没有钱葬父——原来县令的工资根本不够一家开销的。父死不能葬,也是不孝大罪,还好这时候,他的好友、曾当过扬州知府已升任河南巡抚,见他可怜,就聘他担任还在建设中的大梁书院,然后先支付薪水,龚鉴的父亲才入土为安。过洁世同嫌,这是千古不易的定律。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写著名清官海瑞,说他“官至二品,死的时候仅仅留下白银十余两。母亲过大寿,他买了二两肉,传遍官场”。所以他在明季官场,也是最不讨喜的人物,黄仁宇一针见血地指出,海瑞的结果是,“个人道德之长,仍不能补救组织和技术之短”。
同样,跟龚鉴差不多同个时代、也当过县令的袁枚,做人就灵活得多。他在任上虽然不至于说贪污什么的,官声也不错,但他辞官之后,却能发挥所长,搞自媒体、出书、打造网红餐厅,赚得盆满钵满。所以,袁枚编排的这个故事,明是讽刺阴阳同黑,暗地里也有替龚鉴这样的清官不值的意思——你清廉一世,死后也就给阎王府当个教师,阴间都不肯给你一个主持公道报应善恶的机会。更讽刺的是,你的侄子想来见你,也因为没有“大包”而见不到。而在最底层的鬼吏心目中,不但不把你当成一个值得尊敬的清官,还把你贬称为不近人情的“老腐头巾”(迂腐的读书人)。你看,“过洁”岂止是“世同嫌”,简直是阴阳同嫌、人憎鬼厌嘛。不过,故事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冥币汇率问题。在《子不语》中,这故事直接就叫《锡锞一锭阴间准三分用》,点题直指汇率,看来这是阴阳两界都关心的,就算你死了,汇率也会影响你的生活。
这汇率三百年来有没有变过,不得而知。不过,今年3月,央行出台了《人民币图样使用管理办法(修订稿)》,其第四条明确规定:“禁止在祭祀用品、生活易耗品、票券等物品上使用人民币图样。”
这样也好,不然,如果烧到阴间的纸钱汇率再跌,不明真相的鬼,还以为人民币又贬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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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余子野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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