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人泪流满面的,不只是原地过年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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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全面爆发后的第一个春节,只觉得心灰意冷,毫无心绪。前两天看到一篇文章,说是疫情带来的影响将会持续七年之久。
去年11月,专程去了一趟武汉,武汉人的生活似乎完全地平静下去了。走进他们的生活,就会发现,他们简直如同《鼠疫》里面的主人公朗贝尔,“欢乐就会成为一种烫嘴的、无法辨别其滋味的东西。他得花好长时间来适应生活的转折和思想的转折。”
索性也就不想回家过年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因为回家,飞机上后来确诊了一个病例,我回到上海还隔离了14天。
为自己整理情绪的时候,却被同学朋友圈的一张照片彻底击穿。
那颗轰然而来的穿甲弹,是一碗冲菜。
冲菜大概只有中国的西南地区才有,吃上去味道有点像芥末,拿来凉拌,味道清脆,越吃越爽口,是种一旦喜欢,就永远都忘不了的味道。另一个四川朋友在冲菜的照片下留言:“得是脾气越怪的人,做出来的冲菜,味道才能越冲。”
这是一句我们当地人才能听懂的梗。中国人和故乡有一种永恒的联系,这种联系不仅仅是人和土地的关联可以概括的。在逐渐城市化的几十年里,工作生活的场所与家也无法完全地画上等号。在两千年前的《汉书》中,汉人留恋乡土的性格就已经固定成型:
“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
前几天看到一张熟悉的照片重新在网络流传:11年前的1月30日是2010年春运的第一天。这一天,一张拍摄于南昌火车站,名为《孩子,妈妈带你回家》的照片被新华社摄影部编辑含泪编发。那是一张饱含艰辛的母亲的脸,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春运表情之一。
千言万语,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动荡不安,我也想回家。
然而,我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些有家不能回,有亲盼不回的故事。
比如我写过的《那些突然失踪的大学生,活成了什么样》,一个叫做廖银超的农村孩子,家里辛辛苦苦供他读到大学,由于毕业的时候没有拿到毕业证,从此人间蒸发,家人寻找了整整16年,才找回一个容颜衰老,疾病缠身的中年人。
他曾经无比思念父母,但内心的想法从最开始的“在外面做出点成绩就回去”,转变为“这么多年还是这样,昏昏庸庸”。
因为遭受了人生的重大打击,就会对自我进行放逐。
但他们唯独不懂,或者说从未接受过的教育是:
逃离一个名字,逃离一种身份,并不意味着就摆脱了生活的困境,拯救了自己。
我尝试去理解他们不可言说的自尊,他们的困顿和折磨,但我不知道他们如何熬过每年春节的乡愁。
而有的时候,仅仅只是一张订单,就足以击溃一个人若无其事的镇静。
我打开了万能的拼多多,找到了冲菜、豌豆尖、香肠、腊肉、江津米花糖、合川桃片、自贡冷吃兔……一一下单。
在拼多多下单的美食之一——冲菜
这大概也是这一年我新学会的技巧——去拼多多上拼团。而且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拼多多拼团群才是人类社会的乌托邦,只有在这个群里,大家那么欣喜地和别人(甚至是陌生人)拼团成功,只有在这里,才没有那些关于川普,关于米兔,关于马金瑜的观点撕裂,人们无一不为能省下成百上千的钱而欢欣鼓舞。
40块至少可以活一天,我去年写那篇文章《看病还差这点钱吗?是的,40元就能活一天》的时候就突然意识到了,我也需要“自救”,需要改变自己那种“虽然比较穷,但不在乎钱”的错误观念。
如同去年最流行的歌词之一: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千惆怅……”
而这才是人间真理,足以消饵一切阶层差别、三观不合、种族歧视、性别差异的利器,因为时代的一粒尘埃,只能由每个个体独自承担。大概对每个人来说,都有一道美食都对应着他/她独特的人生记忆。
记得莫言在一本书里对吃肉有过一段惊天动地的描写,现在看来,那也是在写我们。吃肉的那个大日子,老爸和我,还有我姐,我们三个净手洁面,敛声屏气地坐在那里,手执筷子,气沉丹田,只等吸纳天地之灵气。和客厅是紧密相联的小厨房,传来老妈炖肉时候咕噜噜的声音,那种等待,漫长得能顶得上一生。
而用餐的过程,我们是那么专注而虔诚地沉浸在筷子运动之中,没有人说话,没有音乐,没有过渡,没有间歇,也没有繁文缛节。从头到尾,就像是我爸我姐还有我,三个人之间的竞赛。就连我爸,也会失去他作为教师的全部耐心。在这一个星期行将结束之时,肉片们跳进嘴里,和牙齿尽情地狂欢。在此后的岁月之中,都再也找不回来这种最初的、令人神魂颠倒的感觉。
我爸是在51岁那年检查出来得的糖尿病,此后无肉不欢的他只有在逢年过节,尤其是春节的时候,才能大快朵颐猪肉这种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用我姐的话来形容说是,如果有一天是我爸做厨师,那么桌子上一定是烧白、红烧肉、回锅肉、水煮肉。
影响我爸一生的那些事件有时候也会从他的讲述之中冒出头来,他最爱讲的故事是一个他爷爷卖猪的故事。那时农村穷困,全家惟一的财产就是一头猪。辛辛苦苦喂了好些年,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全家人狠下心决定把猪牵去卖,只为了换一点点平日里的“盐巴钱”。好不容易找到个卖家,那个人让爷爷牵到一个大门口,然后说等着他进去拿钱,爷爷等啊等,等到天都黑透了,那个人也没有出来。
“原来那是一个祠堂,前后门是通的,那个人把我爷爷给骗了,那可是猪头、猪耳朵、猪排、猪尾,整整一年的肥猪肉啊!”爸爸回忆说,每次讲到这里的时候,他似乎都想尽力做到咧嘴一笑,但是伤心的细纹却出卖了他的人生秘密。
南宋末代皇帝赵显不到10岁就成了忽必烈的俘虏,而当他走过浮沉半生,成为萨迦寺主持高僧合尊的时候,虽然参详佛法已经多年,依旧会因为怀念故乡杭州而写下这样的诗篇:
“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
这首凝聚乡愁的五言绝句,为他带来了杀身之祸。元朝皇帝在汉人臣子的怂恿下,以他心念故乡意图谋反的罪名,将他缢死于青藏某地。赵显的故事说明,即便出家苦修,割舍欲望,依旧有一些无法磨灭的东西深藏在潜意识中,无比顽强地告诉自己,你本是什么人,你自何处觅渡而来。
上海的街头,行人稀落,当我从对人类的关怀中惊醒,环顾四周,厨房冰冷得就像异乡的月亮,我凝神提气,一口气写下我的年夜饭菜单,有人留言说:做梦吧?好几道菜都是这个季节没有的。
我的年夜饭菜单
我微微一笑,把拼多多上拼团成功的截图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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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燕之敖 刀哥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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