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几乎所有翻过《四棵杨》的书友，第一印象都说本书是用《白鹿原》的视角和写法，以小见大还原1949年后的30年历史。但事实上，两本书分属不同的价值表达，一种是故事中的人物大多崇尚暴力，在暴力中走向死亡；一种是故事中的人物大多崇尚秩序，从秩序中走向新生。显然，《四棵杨》蕴含的更深层的悲剧——不是人物的命运之悲，而是没有赢家、吞噬一切的时代之悲。它背后所暗含的是一个民族最真实、最隐秘的心灵变迁史。为此，推荐下面这篇仰韶子先生的书评：《乡土小说二十年——从《白鹿原》到《四棵杨》》，洞悉《四棵杨》背后最为动荡、复杂、禁忌的三十年历史。数千年来，乡井土一直是中国文学的底色。在此底色的笼罩下，自上世纪80年代初的改革开放迄今，以现实主义为旗号的乡土小说几无争议地占据中国当下文坛的第一主题。从余华、刘震云到莫言，从贾平凹、路遥到陈忠实，无不笔耕不辍，其所创作的乡土作品难以计数，从各个方位、各个层面汇入中国当代文学之流，构成此流的基本色彩与旋律，并以高行健、莫言分别斩获世界文学的最高奖项，诺贝尔文学奖，而达到高潮。然而，获奖只是荣誉，而不是对作品或作家的终极审判。能给所有作家的所有作品以终极审判的只有一个主宰，时间。今天，任何作家、任何作品所取得的任何成就，在时间面前，都不过是山间烟云，一如节庆时的烟花盛宴。由此出发，今天的我们，就都成为上述烟花的看客。作为看客之一，笔者一直关注的是上述洪流里的两朵烟花。一朵自绽放之日就凌空蹿出，熣燦夺目，耀人至今；另一朵则隐身于这条强大的烟花洪流之内，时不时地闪出一丝光亮。这两朵烟花，前一朵是大名鼎鼎的《白鹿原》，后一朵是号称河南版《白鹿原》的《四棵杨》。对于前一朵，我看到了，大部分的国人也看到了。对于后一朵，我看到了，而大部分的国人并没有看到，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是不可能有作品能与《白鹿原》这般伟大的划时代作品比肩，《四棵杨》这般叫嚷，充其量不过是出版商叫卖的噱头。笔才却不认为这是噱头。在这股声势浩大的烟花之流里，笔者之所以只关注上述两朵，是因为它们几近完整地从人性的两个极端向今天与未来的世界展示了当代中国乡土文学这股现实主义洪流的色彩与基调。评论《白鹿原》的文字更比《白鹿原》的文本不知厚过多少倍，用汗牛充栋来形容也不为过。《白鹿原》里的每一个人物、每一个人物身上的每一根汗毛，甚至连附着在那些汗毛根部的每一只蚤、虱及它们所咬出的每一块红肿，都得到了众多评论家与读者们的详细赏鉴。作为《白鹿原》的粉丝之一，笔者也是，从它出版迄今，啃过不知几遍，赏过不知几度。就在几个月前，笔者再次坐下，再一次品鉴它那无处不在的疵肿，感叹陈忠实老师为何能将所有的疵肿都写得那般美，那般细致，那般耐人寻味，堪称是批判现实主义手法所能达到的极至。笔者之所以再次坐下来品鉴，是因于所曾关注的另一朵烟花——《四棵杨》。也是灵感忽来，笔者将这朵烟花从当下文学的烟花之流里捞出来，与《白鹿原》并列摆放，边品鉴，边比较，惭惭的眼前一亮，豁然洞明。豁然洞明的是，笔者自以为触及到了中国式现实主义表达的两个极至，一个是以《白鹿原》为代表的审丑式批判现实主义的极至，另一个是以《四棵杨》为代表的审美式批判现实主义的极至，且二者的起步与走向惊人一致，都在表达人性这个主旨。一个从人性恶的角度对现实生态展开其审丑式批判，一个则从人性善的角度对现实生态展开其审美式批判。两种模式都是极至，孰优孰劣难以评判，笔者在此班门弄斧，今天先从立意视角予以展示，以期抛砖引玉，引发书友们更多、更有见地的批评与品鉴：三国时魏王曹丕在其《典论·论文》中如是写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讲的是文章的两大意义，一是经国，二是不朽，而实现此二者的惟一通道是开卷明义。所明之义，在今天叫立意，也就是明确主题。主题就是小辰光上作文课时老师所谆谆教诲的那个主题思想。两朵烟花，《白鹿原》与《四棵杨》，都试图在特定的社会背景里挖掘同一个人文主题：绵延中国数千年的乡井土文化。决定作品立意的先决因素是价值观，两朵烟花的创生者，陈忠实与寒川子，分别从不同的价值观出发，对二十世纪中国的乡井土文化这一开卷之义，作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表述。中华文明的主脉是建立在黄土地上的农耕文明，也叫黄土文明，其内涵是以乡井为聚居点的乡民对其世代所居住的乡土（故乡或故地）从物质到精神上的依恋，以及建立在这种依恋关系上的文化生态模式。乡井离不开土地，土地离不开乡民，同乡之民因朝夕相处而亲，因而也叫乡亲。乡里乡亲是乡井土文化的内核。使乡民长久凝结的有两大因素，一是赖以生存的水土，二是约定俗成的价值观。价值观虽为个体所有，但人是社会性动物，同乡之亲若要长久相处，就要彼此协作，求同存异，将部分价值观升华为道德，形成乡规乡约，使其具有普适性。决定普适性的是普遍人性。如何反映普遍人性，是古今中外所有文学家的核心要务，凡偏离此道者均为过眼烟云。道分阴阳，事别两面。作为内核的普遍人性也分作两面，一面为恶，一面为善。善与恶彼此相守，互生互克，互依互存，互转互化，构成五彩人性的方方面面。换言之，每一个人的心中，既住着上帝，也住着魔鬼。上帝与魔鬼分别代言人性中的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无论是陈忠实，还是寒川子，都精准地看到并牢牢地抓住了这个内核。由于所选角度与施力方向的不同，两部作品在同一个立意上呈现出两极之别。陈忠实由人性恶出发，戴着一架洞察一切的审丑镜，拿着一只纤毫毕现的放大镜，在白鹿原的乡亲乡情里吹毛求疵，生动展现了一个充满阴暗与绝望的《白鹿原》世界。而寒川子由人性善出发，戴着一架洞察一切的审美镜，拿着一只纤毫毕现的放大镜，在四棵杨的乡亲乡情里扬善弃恶，生动展现了一个充满光明与希望的《四棵杨》世界。人性恶的一面是阴暗的，是见不得光的，是私欲的，是排他的，是肮脏的，是悲凉的，是绝望的。人性恶的极至是死亡以及对死亡无休止的向往。从这一层面出发，陈忠实在《白鹿原》里为我们栩栩如生地展现了一个阴暗到见不得光、自私到肮脏、悲凉到绝望的白、鹿原两姓世界。死亡的敌人是生育，生育的通道是性交；死亡的盟友是暴力，暴力的通道是残忍。在陈忠实笔下，性交与暴力构成《白鹿原》故事的底色，也成为评论界与读者追捧与品鉴的亮点。在《白鹿里》里，性交与暴力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性器沦为暴力的工具。故事主要解剖的是白鹿原上的白、鹿两家，掌控白家的是白嘉轩，掌控鹿家的是鹿子霖。白家的著名性器是白嘉轩那具有传奇色彩的带勾子阳具，直接导致六个女人的死亡。鹿家的著名性器是鹿家先祖勺娃那同样具有传奇色彩的屁眼。阳具是阳刚之最，具有进攻性；屁眼为阴柔之最，具有防守性。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与暴力相关。为达到极至，陈忠实生动、细致地刻画了两大著名性器的暴力施加过程。白家有钱，于是有女人先后嫁给白嘉轩，让他的著名性器勾死。鹿家先祖贫穷，为学到师傅的手艺，就忍辱出卖他的著名性器。在详尽展示性与暴力的同时，《白鹿原》对死亡的描述也是不遗余力。对书中不同人物的不同死法，陈忠实大书特书，而书写死亡的目的，又实在难以名状。对男人的死，其描述多与肉体相关，充满残忍；对女人的死，其描述多与性器相关，让人呕吐。 除此之外，作者对死亡效果的描述，也是细致到令人作呕，且大部分描述并非不可或缺的，甚至纯粹是为描述而描述，如白灵、鹿兆海在城中搬运死尸一节，除渲染血腥与暴力所造成的极度不适之外，对于情节推动与人物刻画均无任何实质性意义，可以说是纯粹的“审丑式”表演。通读下来，从人性恶的这一端出发，《白鹿原》无所不用其极地描述了一部毫无生命期待的悲剧，空气中自始至终弥漫着血腥味，没有真，没有善，更没有美，压抑到令人窒息。一切似乎是，白鹿原上的人们活着只是为了表达丑与恶，而表达丑与恶只是为了接近死亡。除此之外，人生实在找不到其他意义。故事的结局也实在如此，在白鹿原上苦苦折腾的每一个人，到故事的结束全都死了。肉体上尚未死去的，也在精神上不存在了。而所有的死亡，一丝儿也看不出涅槃的征象。与陈忠实截然相反的是，寒川子从人性恶的对立面“人性善”出发，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完全不同于《白鹿原》的《四棵杨》世界。寒川子再现的这个四棵杨世界也是通过性器与死亡实现的，但四棵杨里的性器已不再与暴力相关，与之关联的是生命的延续，是生存与繁育。《四棵杨》的生命观完整地展现在四棵杨村的氛围塑造里。杨树为木，在五行里木为青龙，居于东方，代表朝阳初升，而朝阳之下，是生命的诞生与成长。木由水生，是以杨树长在老井四周，井通潜水，潜水为龙脉，是以井口为龙口，四棵大杨树自然成为潜游在龙脉里的龙爷的四根胡须。木生火，火通灵性，是以灵性构成村民的精神支柱。火又生土，土再生金，土与金联合支撑其四棵杨村人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使他们得以一代接一代地繁衍生息。在这个以木为内核的五行相生闭环里，四棵大杨树无可争辩地成为所有村人的精神图腾，一如《阿凡达》中的神树。为守护这个精神图腾，四棵杨村的先人立下碑文，“井在树在村在”。这个铭文的反意是，井去树去村去。在此精神图腾的激励下，村人将繁衍生息作为村子的未来希望与发展动力。在此图腾的笼罩下，女人的性器是为生育而存在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儒术概念深入到每一个村人的骨髓。为“过旺”成家，女一号郭英芝义无反顾，一连生出五男二女，并为此搭上身、心、灵三重挫伤，所幸最终在福音会里寻到上帝这个支撑。为不使崔家绝后，崔双牛使尽招数逼迫继女婉蓉嫁给其因近亲结婚而失智的傻儿子。当绝户已成定局的黄老五意外得知香竹怀上他的骨血时，兴奋得似乎这个世界都是他的。为给跛脚的儿子换个媳妇以延续香火，老慢阴不惜拿爱女荣阁换亲，害女儿喝药自杀。得知儿子能免一死，从而使香火流传，老地主张宗庵自掘墓穴，含笑赴死。生命的本色是亮丽的，唯美的，纯粹的，温暖的；生命的旋律是和谐的，昂扬的，向上的，不屈的。所有这些，构成了《四棵杨》作品的整体气势。在此气势下，性的器官与交合的过程不再成为必须，甚至不再重要，不值一提。克制生命的是死亡，对死亡的描述也自然成为《四棵杨》不可缺失的主旨。与《白鹿原》相映照的是，《四棵杨》中的每一个死亡，都是生命的延续。如果说四棵杨村的生育观来自于儒教文化的教条，那么，四棵杨村的死亡观则直接源出于道教文化的浸润。在四棵杨里，生命在终结之后就变成鬼，而鬼的存在又使生命的意义得以延伸，阴阳二界是互通的。与陈忠实一样，寒川子善于描述死亡，只是描述的方式迥异于前者。在《四棵杨》里，死亡不是随意发生的，每一个死亡都是有意义的，既惊天动地，又影响深远，而对死亡过程的描述又总是简明扼要，一如作品中对性器及其交合的描述。死亡之后是又一次的新生。在故事的结尾处，当我们看到男一号成家兴携五个儿子齐刷刷地跪在成有林、成刘氏的墓前祈祷未来时，我们的心是温暖的。洪水虽然毁了村庄，但四棵杨树在，杨树中间的老井依然在冒泡。《白鹿原》与《四棵杨》展示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观：一种是故事中的人物大多崇尚暴力，在暴力中走向死亡；一种是故事中的人物大多崇尚秩序，从秩序中走向新生；一种是故事中的人物大多底色灰暗，以邻为壑；一种是在故事中的人物大多底色明朗，睦邻而居。在白鹿原上，几乎看不到一个十足的好人；在四棵杨村，几乎找不到一个十足的坏人。在白鹿原上，坏人大多坏得离奇，坏到骨头缝里；在四棵杨村，好人都是有缺陷的，并因自己的缺陷而损人害己。白鹿原上的坏人是真正的坏，是存心的坏，即使做好事，其动机仍然是坏；四棵杨村的好人是真正的好，是存心的好，即使做坏事，其动机仍然是好。笔者认为，也许正是因于上述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展现，才使《白鹿原》成为《白鹿原》，《四棵杨》成为《四棵杨》。在《白鹿原》广受文坛追捧的同时，《四棵杨》也以其独特的风韵在文坛的烟花长河里时隐时现，从来没有被淹没。笔者还坚定地认为，《四棵杨》的春天正在到来，因为她属于生命，属于未来，属于光明，属于希望，而不属于充斥强权、暴力、失序、绝望、死亡且注定成为过往的那个白鹿原世界。与相同题材的《红高粱》《白鹿原》等作品相比，《四棵杨》在呈现人性的复杂性的同时，更注重人性的光辉；不回避恶，却并不会为强调这个痛苦时代而过分突出恶。正因如此，它所呈现的才是更深层的悲剧——不是人物的命运之悲，而是没有赢家、吞噬一切的时代之悲。为此，力荐寒川子创作的长篇小说《四棵杨》正是这样一部被称为“《白鹿原》级”的新历史小说：小说从来都不只是简单的文学享受，它背后所暗含的是一个民族最真实、最隐秘的心灵变迁史。《四棵杨》的背景，是一个中原山村“四棵杨”，横跨1949年至1976年这三十年的完整历史，各种政治运动、天灾人祸，呈现近百户人家跌宕起伏的命运。写尽了别人不敢面对的、不愿面对的所有时代悲剧。有读者说：“很厚重的一本，但读起来却丝毫不觉得阻滞，一天之内将六七百页的内容读完，酣畅淋漓。”这得益于作者的白描手法，绝少环境描写和心理分析，行文行云流水，镜头感极强。凤凰网首席评论员钱宏：寒川子在其新作《四棵杨》里尝试写出的，堪称自1949年以来中国农民及其乡村生活的悲歌，这是一位作家良知的时代之音。上海大学文学院博导葛红兵：作者致力于描画制度变迁对乡土中国带来的遽变，以文化批判的笔触深入描摹了乡土中国的灵魂，展现了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可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先知书店有幸取得了《四棵杨》的最后库存，首期已售罄，现新书到货再次上架，满足更多读者购书需求。题材特殊，数量有限，长按下图，识别图中的二维码，即可抢先收藏（还可在规格中一并选购“岁月沧桑四书”“传灯者四书”）。
来源 | 本文选编自仰韶子先生的书评：《乡土小说二十年——从《白鹿原》到《四棵杨》》，标题与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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