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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五四百年专辑 | 张高评:胡适的古典诗学述评

近代文学研究 近代文学研究 2021-01-25

近代文学研究 第133期


编者按:为纪念五四运动一百周年(1919.5.4-2019.5.4),本公号今日编发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的名著《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部分篇章(题目系编者所拟)、成功大学名誉教授张高评先生的近作《胡适的古典诗学述评》(原载台北《国文天地》第6卷第3期,交本公号发表时作者有所修订)及澳洲昆士兰大学张钊贻教授的新论《瞿秋白与“大众语”违背语文改革初衷的“文字革命”》(原载北京《鲁迅研究月刊》2019年第3期),以飨读者。感谢作者授权“近代文学研究”公号(ID:jindaiwenxue)发表。


胡適的古典詩學述評

文/張高評


张高评


胡適(1891~1962),安徽積溪人。曾任北京大學校長,中央研究院院長等要職。主張「文學革命」,倡導白話文學,撰作「我手寫我口」的新詩。然而,其古典詩學,卻傳承晚清「同光體」宗法宋詩的風尚,且有一定的造詣。考察胡適的古典詩風,就錢鍾書《談藝録》所謂「詩分唐宋」而言,大抵遠離唐詩唐音,而切近宋詩宋調。詳言之,蓋植基於宋詩宋調,而又有所轉化與創造。舉凡論詩旂向、詩學理念、詩體風格、詩歌語言、通俗詩觀,多較近宋詩宋調的風格與特色。


一、  讀詩作詩的習性,選詩論詩的旂向


胡適之先生十六歲時,曾摘鈔明代李東陽《懷麓堂詩話》,記在他的《自勝生隨筆》中:「作詩必使老嫗能解,固不可;然必使士大夫讀而不能解,亦何故耶?」又錄都穆《南濠詩話》中語:「東坡云:詩須有為而作;元遺山云:縱橫正有凌雲筆,俯仰隨人亦可憐。」同時將這兩條論詩語加上密圈的警醒符號,可見那時的論詩旨趣,已趨向於通俗自然,寫實創新;文學改良的意見,詩學革命的理念,已隱含其中。


胡先生幼年學詩,從白居易入門,所以「人都說我像白居易一派」;因為少時不曾學對對子!不作律詩,所以,「心裏總覺得律詩難作」。胡先生留學美國時,雖已作了兩百多首古典的各體詩,但在民國十一年編寫《白話文學史》時,卻仍認為「律詩本是一種文字遊戲」,最宜用來消愁遣悶,當一種消遣的玩藝兒;同時宣判律詩的死刑,說「律詩是條死路!天才如老杜尚且失敗,何況別人?」這從他民國二十三年選註的《絕句一百首》、《每天一首詩》,共一百四十九首,清一色都是絕句,沒有一首律詩或古詩,也可以得到旁證。其中,《絶句一百首》詩選,清一色皆宋詩,沒有一首唐詩,其論詩風尚接近宋調可知。


他在〈談新詩〉一文中說得很清楚:「五七言八句的律詩,決不能容豐富的材料。二十八字的絕句,決不能寫精密的觀察。長短一定的七言五言,決不能委婉表達出高深的理想與複雜的感情。」這段宣言,當作為詩體解放催生,為語言活潑造勢,自有它的現實意義;卻不能全然解釋杜甫律詩的「奇橫恣肆,雄渾蒼茫」;李白絕句的「寫景如見,摹情入神」,乃至於傳頌不絕的唐宋名篇佳句。胡先生早年受白居易詩風影響,所作詩多清順明暢,不落俗套,不墮鄙俚,誠如錢基博《現代中國文學史》所云:「坦迤明白而無廻瀾,條理清楚而欠跳蕩;闡理有餘,抒情不足;而詩亦傷於率易,絕無纏綿悱惻之致,耐讀者之尋味。」詩風如此,反映在評詩方面,褒貶好惡的尺度,大抵不跳出此範圍。

 

二、古典詩學的理念,文學革命的圖騰


從《胡適留學日記》、〈文學改良芻議〉、《嘗試集》、《白話文學史》、《絕句一百首》、《每天一首詩》、《四十自述》等著述中,可看出胡先生對中國古典詩學的主張,大致有三個方面的特色,可謂「文學改良」理論之節目支派、「文學革命」倡導者標榜不二的圖騰。介紹討論如後:


(一) 進化的觀點、創新的追求


深受達爾文「進化論」學說影響,胡先生改名為「適」;而且以文學流變、歷史進化的觀念來考察、論述、改良、建設中國的文學(尤其是白話文學),成為胡先生提倡文學革命論的基本理論。在〈歷史的文學觀念論〉、〈文學進化觀念與戲劇改良〉、〈五十年來之中國文學〉諸篇中,有詳盡的闡說。民國五年,胡先生《留學日記》中,即雜記若干袁枚論詩論文語,如〈答沈大宗伯論詩書〉:「唐人學漢魏,變漢魏;宋學唐,變唐。其變也,非有心於變也,乃不得不變也。使不變,則不足以為唐,不足以為宋。」由於袁枚論詩,主張變通,所以胡先生推崇他眼光有大過人處;更肯定袁枚論文學,富有「文學革命思想」。


六年,胡先生發表〈歷史的文學觀念論〉一文,略謂:「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此時代與彼時代之間,雖皆有承前啟後之關係,而決不容完全鈔襲;其完全鈔襲者,決不成為真文學。」袁枚論詩的觀點,得胡先生闡揚發明,而更加明朗切實。於是胡先生「縱觀古今文學變遷之趨勢」,乃鼓吹白話文學,創作白話詩,書寫白話文。後來,胡先生在〈文學進化觀念與戲劇改良〉一文,遺憾「現在談文學的人,大多沒有歷史進化的觀念」,並提出這個觀念的四層意義。且謂如「文學也隨時代變遷,故一代有一代的文學」。在《嘗試集‧自序》中,更標榜強調:


文學革命,在吾國史上非創見也。即以韻文而論,三百篇變而為騷,一大革命也。又變為五言七言,二大革命也。賦變而為無韻之駢文,古詩變而為律詩,三大革命也。詞之變而為曲,為劇本,五大革命也。何獨於吾所持文學革命論而疑之?(《劄記》第十冊,五年四月五日)


胡先生這個觀念,顯然是受袁枚、焦循論詩論學影響。同時,王國維《人間詞話》,及顧炎武《日知錄‧詩體代降》,也有類似的說法。明代公安派竟陵派,早已標榜「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上推《文心雕龍‧通變篇》、〈時序篇〉,宋元明清的詩話文集,這種論點更多得不勝枚舉。可見,文學必須與時俱遷,關鍵在怎麼變遷法?這關係到文學的內容與形式問題,也就是文與質的相輔相濟問題。

 

就古典詩學來說,胡先生文學革命的精神是鼓勵創新、勇於嘗試。就內容方面而言,標榜風格通俗、詩境寫實、旨趣詼諧;形式方面,則追求詩體解放、筆調自然、語言活潑、形容逼真。這些特色,都很像宋人作詩,針對唐詩進行新變、轉化、開拓一般。

 

追求創新,是文學進化觀的一體兩面,胡先生在民國五年的《留學日記》中,曾作〈沁園春〉一詞,無疑是一篇文學革命的宣言。下半闋說:「文章革命何疑!且準備褰旗作健兒。要前空千古,下開百世,收他臭腐,還我神奇。為大中華,造新文學,此業吾曹欲讓誰?詩材料,有簇新世界,供我驅馳。」同時認為:詩歌要能創新,必須做到「獨樹一幟,自成一家」,又摘引王闓運論作詩之言:「樂必依聲,詩必法古,自然之理也。故詩有家數,猶書有家樣」,譏笑「此老自誇真可笑!」稱韓愈詩:「多劣者!然其佳者皆能自造語鑄詞,此亦其長處。」這種「文不師韓,詩休學杜,但求似我,何故人為?」的創新求變精神,使作品生新變化,在文學理論上,自有他積極的意義與價值。

 

文學要創新,就必須有勇於嘗試的精神。《嘗試集‧自序》所謂:「嘗試成功自古無,放翁這話未必是。我今為下一轉語:自古成功在嘗試!」以此觀念去考察詩人與詩體,凡是能大膽創例,打破格律,富於嘗試精神的,都得到胡先生很高的評價。像《白話文學史》裏,推崇顧況、孟郊、盧仝、韓愈即是;批評杜甫用律詩作種種嘗試,「有些嘗試是很失敗的!」只因為他「用律詩來發議論!」鼓勵嘗試創新,是值得嘉許的;但若能如蘇軾所謂「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尤其應該贏得稱道。創新與否,端視其蘊含的內容和表現的技巧而定,不可一概而論。


(二) 解放的詩體,通俗的風格


胡先生強調:文學革命的運動,先要求語言文字文體等方面的大解放;唯有詩體的解放,精神才能自由發展,內容才能充分表現。無論抒情與寫景,都必須有解放了的詩體,才可以有成功的作品。在〈談新詩〉一文中,胡先生認為:詩的進化沒有一回不是跟著詩體的進化來的;由《詩經》變成騷賦;由騷賦變為五七言古詩……,一次次的解放,都是自然進化的趨勢。胡先生既然提倡新文學,新以主張解放詩體、試作新詩。胡先生所舉詩體的變遷解放,除了新詩以外,的確都是「自然進化的趨勢」。為何只有新詩需要人為的革命和倡導?北宋的詩文革新運動,從范仲淹、梅堯臣到蘇東坡,只是因勢利導,主張文質合一,形式與內容並重的。

 

依據胡先生的理論,詩體解放的具體效果,就是白話詩的成功。何謂白話詩?就是聽得懂、說得出、活潑潑的通俗文學。《白話文學史》稱:盛唐詩所以特別發展,關鍵在樂府歌辭。唐代樂府,借舊題作新詩,是詩體的解放;詩體大解放,白話詩就出來了。由於胡先生特別尊崇白話詩,因此唐代能藉樂府舊題以作新詩者,皆頗得青睞和表揚。甚至以為元稹、白居易最著名詩歌,「大都是白話」;「宋之詩詞亦多有用白話者;放翁之七律七絕,多白話體」。平情而言,衡諸質與量,所論唐宋詩人詩作,要多不合實情。元白著名詩歌,不見得多是白話;陸游七律七絕,善於用典,工於對偶,講究組繡藻繪而又不失樸質清空,也不全是明白如話。再說,唐詩所以輝煌燦爛,形成所謂盛唐氣象,與經濟、科學、哲學、宗教、藝術、政治、文化方面多息息相關,詩學的傳承流變祗是其中一因;而樂府之借舊題作新詩的解放,也不過是全部詩體傳承的一環而已。誇大它的效用,實無必要。這些命題,跟胡先生〈自序〉所說:「白話文學史就是中國文學史的中心部分」一樣,都只是從形式上著眼,犯了以偏概全的學術毛病。

 

胡先生稱:民歌、打油詩、歌妓、宗教與哲理;除發乎天籟的民歌外,以自然俚俗為體,嘲戲詼諧為用的打油詩,最受推重。可見胡先生評論詩人文學成就高下的標準有二:嘗試創例,與嘲戲詼諧。杜甫律詩,他只欣賞「用說話的自然神氣來做,有意打破嚴格聲律」的四首。對〈諸將五首〉的以麗詞寫醜聞,用典故代時事;〈秋興八首〉的即景抒情,借古諷今,都不予理會。批評這兩組詩:只成一些「有韻的歌括,難懂的詩謎。這種詩全無文學價值,只是一些失敗的詩頑藝兒。」純粹從自然俚俗的角度,來看待杜詩的優劣,有待商榷。胡先生曾言:「詩界革命何自始?要須作詩如作文」;這是指以「文之文字」入詩,不避「文之文字」,這有些接近宋人的「以文為詩」,因此胡先生很推崇宋人以俚語說理記事,認為「所謂宋詩,只是作詩如說話而已!」推溯宋詩的來源,出於杜甫與韓愈的「說話式詩體」。這個論斷失之於片面,宋詩絕大部分不是「作詩如說話」,只有香山派、昌黎派、理學派少數人有此習氣而已。至於胡先生所倡「文學有死活,無雅俗」;「俚語與文言合一」諸問題,純站在通俗社會學的觀點立論,已有胡先驌先生撰文論證其不然,參閱錢基博《現代中國文學史》所引,此不再贅。


(三)寫實的旨趣,活潑的語言


胡先生論學,提倡「歷史的方法」、「歷史進化的文學觀念」,都是從實用主義,以及嚴復譯作《天演論》衍生出來的。先生就學於美國哲學家杜威,深受其實用主義影響:「處處顧到當前的問題,把一切學說理想都看作待證的假設」。這種實證觀點,自然也影響到論詩論文。《劄記》卷八,論詩「貴有真,而真必由於體驗」;卷十〈讀白居易與元九書〉,申論理想主義與實際主義,實際主義「以事物之真實境狀為主,所以寫真、紀實、昭信、狀物,而不可苟」,極力推崇老杜與香山,稱二人為唐代實際文學的泰斗。先生並自稱,每讀豔詩豔詞,「但覺其不實在,但覺其套語的形式,而不覺其所代表的情味」,這也是受寫實主義影響太深的緣故,所以終生不會做這種客觀的豔詩豔詞。從十六歲時引東坡「詩須有為而作」,到寫《嘗試集‧自序》盛讚白居易〈道州民〉、黃庭堅〈題蓮華寺〉、杜甫〈自京赴奉先詠懷〉。以為這類詩,「詩味在骨子裏,在質不在文!」這都是他論詩的旨趣──寫實的原則派生出來的理念。

 

為求傳真寫實,故語言文字講究活潑生動,其特色為自由如意,暢快淋漓。〈什麼是文學〉一文稱:「文學有三個要件:第一要明白清楚,第二要有力能動人,第三要美。」基於這些原則,故胡先生十分激賞打油詩、樂府詩、民歌,還有那些「以文為詩」的理趣詩。以此標準衡量,遂以為中國的活文學,僅有宋人語錄、元人雜劇院本、章回小說及元以來的劇本小說而已。胡先生很重視文學的明白清楚,與感人肺腑,以為所謂美,就是兩者交加的效果。如此以論文學的活與美,也是專從形式上立說的。與所謂:「一部中國文學史,只是一部文字形成(工具)新陳代謝的歷史」等說法,論點如出一轍。總之,其論詩特色,都是從形式上著眼,而忽略了文學內容的因素。

 

三、 形式主義的詩觀,通俗文學的詩論


胡先生對中國古典詩歌的看法,大抵傾向於形式主義,鼓吹通俗大學。就本體論而言,詩到底表現什麼?胡先生很強調詩的記事和說理功能,對於詩的言志與抒情,較少涉及。就創作論來說,通過〈讀白居易與元微之書〉,胡先生提出理想主義與實際主義的討論,對現實主義的實錄寫真,浪漫主義的奇幻夸誕,藝術表現的方法,如假與真、虛與實等問題多已觸及。文學創作中的通與變,本是相濟為用的關係,但胡先生只側重詩歌的創新與改革,對於詩歌繼承優良傳統方面,顯然缺乏注意,充其量只是擷取歷代白話詩詞以作文學革命的例證罷了。其實傳承優良法度,不見得就會妨礙開拓自家特色,蘇東坡稱「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值得借鏡。


其他,胡先生認為:「詩味在骨子裡,在質不在文。」強調內容勝過形式,質樸優於文華,白描比渲染出色。認定好的小詩往往是:「抓住自然界或人生的一個小小片段」,已體察出藝術表現法以少見多,由一知萬,藉個別顯現一般,因部分而凸現全體的規律。胡先生進一步提出好詩的標準說:「凡是好詩,都是具體的;越偏向具體的,越有詩意詩味。」大凡好詩,都能引起鮮明的影象,如「綠垂紅折筍,風綻雨肥梅」;「芹泥垂燕嘴,蕊粉上蜂鬚」,以及馬致遠〈天淨沙‧秋思〉,都是運用形象思維,進行具體寫法。可見對於藝術形象的塑造,能提出「具象」的主張,很符合詩語:「吾國詩每不重言外之意,故說理之作極少。」疑「不」字為衍文,上下文始能貫通。


如果本文不誤,那麼胡先生的意見就很值得商榷:中國文學注重「言外之意」,不僅有《春秋》、《左傳》、《史記》、唐詩、宋詞等大量作品的微言側筆、事外曲致作見證;《詩經》、楚辭,以運用比興寄託為貴;從六朝以降的文藝美學,也以「言意之辨」作為論題,《文心雕龍‧隱秀》、《史通‧曲筆》、司空圖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韻外之致」、「味外之旨」、嚴羽的興趣說,王士禎的神韻說,都是論述「言外之意」的經典之作。胡先生〈讀沈尹默的舊詩詞〉中,談到寄託詩須要真能「言近而旨遠」,內蘊上就很接近「言外之意」。所謂:「言近,則(語言文字)越淺近越好;旨遠,則(旨趣)不妨深遠。言近,須要不倚賴寄託的遠旨,也能獨立存在,有文學的價值。」可知,他還是比較注重語言文字的淺近。如果二者衝突,甚至可以犧牲「寄託的遠旨」,這仍不脫形式主義的論調。


其他,胡先生對於「三句轉韻體詩」、「對語體詩詞」、「七絕的平仄」、「打油詩」、「民歌」諸體式的記述和解說;以及聲明「五言七言之詩,句法整齊,不合語言之自然」;同時以不講對仗為改良詩體之一事。凡此,都可證明胡先生對古典詩學的興味,偏向於體類形式一邊。

 

四、結語


胡先生倡導文學革命,主張詩體解放,一時天下靡然從風。就《嘗試集》踵事增華之新詩,如雲蒸霞蔚,作家輩出,於今為盛。白話詩追求「有什麼話,說什麼話;要怎麼說,就怎麼說」,如此淺白如話的詩體,卻往往有令人難以索解者。《尚書》之〈酒誥〉、〈盤庚〉,以語體通告臣下庶民;當時之白話,流傳至後世,老學宿儒未必通曉。元曲用當時白話,迄今六世紀而已,其詰屈聱牙已如《尚書》之〈周誥〉〈殷盤〉。語體白話,明白如口語,體現當代時空的語境與語言交際,也就受限於時空,而致遠恐泥。


劉勰《文心雕龍》有〈情采〉篇,強調內容思想與形式技巧,必須兼顧並重,不能偏枯偏廢。胡適之只關注「語當通俗方傳遠」,卻有意忽視了《左傳》襄公二十五年所云:「言之無文,行而不遠」的提示。平情而論,詩歌的優劣,作品的成敗,詩人的高下,主要還在內容思想的經營方面,不全在詩體形式的解放上。縱然講究適當的形式技巧,如果欠缺美好的內容思想,也是枉然的。何況既然稱為詩歌,就應該講究格律。陳勺水稱:「新詩無腳韻、平仄、音數三者,故體貌未具。」聞一多謂:「惟不能詩者,方以格律為束縛。」聞一多甚至以為,長於格律的詩人,猶帶著腳鐐手銬跳舞的舞林高手,不害其曼妙。梁宗岱亦云:「誰謂典故,窒塞情思?誰謂規律,桎梏性靈?」異口同聲認為:講求格律,不害詩歌的美妙。


胡先生〈答叔永書〉中所謂:「文學革命的手段,要令國中之陶、謝、李、杜,皆能用白話京調高腔作詩;文學革命的目的,要令白話京調高腔之中產出幾許陶、謝、李、杜。」耳提面命,念茲在茲的,仍是詩體解放為白話!〈文學改良芻議〉提出八事,除「言之有物」與「不作無病之呻吟」二則外(其實是一事),其他六事如摹倣、文法、套語、用典、對仗、俗字俗語,都是詩歌的形式設計,也就是詩體解放問題。這跟胡先生在《嘗試集‧自序》中所標榜的「詩味在骨子裏,在質不在文」,前後論調似乎大有出入。綜觀歷代文學的傳承開拓,事實顯示:形式與內容,應該相輔相成,相濟為用。「繁華損枝,膏腴害骨」,因文害質,當然不好;《文心雕龍.情采》所謂文附質、質待文;情采兼得,文質彬彬,才是詩學發展的正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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