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夫人》王维 |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 | 自由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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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夫人》王维 |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

点击蓝字关注☞ 古诗词文欣赏 2021-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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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夫人

王维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今天我们要品读一首短短的五言诗，作者是王维，很多人一下会想到《红豆》，当然那一首情诗我们将来一定要品读，但我们今天要品读的是另外一首诗，题目叫做《息夫人》。诗曰：“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这首诗到底说的是什么呢？这就要说到这首诗的创作。公元737年的一天晚上，地点在唐岐王的家中，事件是岐王请了一帮文人吃饭，聚会的时候，“岐王宅里寻常见”。春秋战国时候，王公贵族们喜欢养门客，到了唐代这个风气又有点复兴，杜甫诗里就说嘛，“岐王宅里寻常见”，为什么“寻常见”？因为文人名士们经常在那聚会。这天晚上岐王又和一群文人边喝酒边聊天，说着说着就说到女人的话题上来了。男人在一起总喜欢聊女人，问题是聊女人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红颜祸水的话题上。有一位老兄站起来慷慨激昂地说，这红颜祸水最典型的就表现在女色误国，你看吴王夫差好好的天下不就毁在西施的手里吗？上推到上古夏商周，末代君王无不栽在女人的手里。妺（mò）嬉迷惑夏桀，妲己迷惑商纣王，褒姒迷惑周幽王，哪一个不是女色误国断送大好江山？就算是息妫息夫人，好像错不在她身上，但息国与蔡国因她而灭亡却是不争的事实。这女色误国红颜祸水啊，我辈不可不谨记呀！

岐王听了这话点头称是，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这时候岐王就对在场的一位关键人物说，王维呀，你何不就此作诗一首，以警后人呢。听了这话一直默不作声的唐代大诗人王维王摩诘站起身来，只见他丝毫不犹豫，取过笔墨纸砚当即挥毫写下他的一首旧作，就是这首《息夫人》。“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当时所有人看了这诗，立刻都鸦雀无声了，那个夜晚我想也因此留在了历史的灯火阑珊处。

时间到了晚唐，地点仍然是文人骚客的诗酒聚会上，又有人谈红颜祸水，又有人谈女色亡国，又有人谈起息妫息夫人，所有文人都力推当时的大文豪杜牧赋诗一首，杜牧也不推辞，就像王维一样挥笔立就，写成一首七绝。诗云：“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毕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同样是大文豪，同样是写息夫人，王维与杜牧的诗却大相径庭，区别在哪儿呢？我们按下不表，先来看息妫息夫人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在千年以后还让酸腐文人们津津乐道呢？

息夫人的故事出自《左传·庄公十四年》，说楚国的周围有两个小国：一个叫息国，一个叫蔡国。息国的国王叫息侯，相传他的祖先是周文王的十四子。息侯和蔡侯之间本没有多大交往，但是后来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因为他们娶了一对姐妹花——陈国国君陈侯的两个女儿,息侯和蔡侯因此就成了连襟。说这个蔡侯啊娶了息妫的姐姐，他娶息妫姐姐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息妫，只是听说小姨子很漂亮，仅此而已。两国之间因为有亲戚关系所以书信来往，礼仪问答倒也一直相安无事。坏就坏在有一天息妫突然思念起姐姐来，想到姐姐那儿串串门，走走亲戚。可是你很难想到的是，这个蔡侯身为一国之君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在给息妫办的接风宴上，蔡侯一见到息妫立刻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男人被女人的美丽所震撼之后，一般会走两个极端。一种是像段誉看到王语嫣之后，敬爱之情会上升为一种圣洁的情感，所以他只肯远远地追随王语嫣，连碰下手开始的时候都认为是一种亵渎；另一种就是像这个蔡侯见到息夫人之后，喜爱之情立刻会变成污浊的无耻情调，所以他在酒席宴上就开始污言秽语、动手动脚。大概他平常在国内耍流氓耍惯了，也没人能管他，所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在酒席上那是极尽无耻之状。息妫受不了他的侮辱，离座拂袖而去。回到家之后向息侯这么一哭诉，息侯怎么样？勃然大怒，这做姐夫的居然调戏小姨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息侯就要发兵去打蔡国。说起来呢，息侯原来也是一个昏君，但是在息夫人的规劝下渐渐改邪归正，息国的国力就有了点起色，但息国毕竟是一个力量很小的诸侯国，不要说和楚国比，比蔡国还不如。息侯这时候有心杀贼无力起兵啊，于是他也不跟息夫人商量，脑筋一根筋就跑到楚国去借兵。楚文王一听你们要打架，好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呀，反正春秋无义战，管你们谁对谁错，打去吧。他也不问息侯为什么事儿，反正有热闹不看白不看，就让大将斗丹率兵帮息侯把蔡国给灭了。蔡侯成了阶下囚，就被送到楚都郢城软禁了起来。

按道理此事就尘埃落定了，恶人有恶报，也该了结了，哪知道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真正的悲剧才刚刚开始。有一天，楚文王刚巧碰到了蔡侯，顺口就聊了起来，这位文王就问，老蔡呀，我倒忘了问你了，你和那个老息咋回事儿啊？他非要灭了你。小人就是小人，蔡侯一听有说话的机会就起了坏水，他说老熊啊，楚国人的国姓为熊啊，你不知道啊，我是为了一个女人才亡国的，虽然亡国了，但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他就把息夫人的美丽极尽夸张之能事，在楚文王面前描述了一番，末了还来了一句：老熊啊我虽然亡国了，但是我是真正的见过天下第一美女，死而无憾啊，但你老熊虽然为泱泱楚国之君，可是没见过息妫息夫人啊，你算白活了！楚文王一听这个话，立刻抓肝挠肺啊，怎么也睡不着了。他虽然没有蔡侯那么无耻，但本质上和蔡侯一样都有流氓本性，于是就派人去跟息侯说，我听老蔡说，说贵夫人很漂亮，能不能借我看看？你说这像人话吗？有借人家老婆看的吗？息侯当然不肯，而且坚决不肯，于是楚文王让斗丹二次出兵，又把息国给灭了，把息侯也掳到了楚国。斗丹冲进息国王宫的时候，息夫人正含泪欲自尽，斗丹就对她说：夫人不欲全息侯之命乎？也就是说，你难道想息侯也死吗，你不要救你老公吗？息妫一听这话就不死了，随斗丹来到楚国。文王一看果然大喜，从此以后，后宫“三千粉黛无颜色”，楚文王封息夫人为王后，此后数年宠爱有加。

换作一个普通的女子，故事到此大概也该结束了。因为在男权社会女人根本没有话语权，根本就没有反抗这种暴政下命运的权利和机会，故事到了这儿，从艺术的角度看已经具有了丰富的悲剧审美内涵。但事实上因为主角不是其他人，而是息夫人，所以真正的高潮还没有到来呢。我们平常看惯了电影、电视剧，对高潮部分的情节大多能想得到，比如说董存瑞炸碉堡是高潮，王成在上甘岭上喊“向我开炮”是高潮，乔峰在巨大的民族矛盾命运悲剧面前跳崖自尽的时候是高潮。但你肯定想不到，这个故事里的高潮居然只是无声和不言。

《左传》里记载息妫嫁给楚文王之后，生堵敖及成王，未一言。楚子问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也就是说她嫁给楚王之后还生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后来鼎鼎有名的楚成王，但是她在嫁给楚王的数年时间里，从来不跟楚王说一句话，有人就问她为什么这样？她回答说，我作为一个忠贞的女子，不幸嫁给过两个丈夫，面对命运的捉弄，我既然没能去死，又有什么脸面去强颜欢笑、去对君王言呢？其实这话说的是反语，她的不言、不说、沉默实质上是一种不屑，她的无声实质上是一种沉默中的反抗。这让我想起林徽音的一句名言来，我要在沉默里慢慢地学会坚强。这才是那个真实的息妫，这才是那个“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的息夫人。

至于息夫人的结局，至今已不可考了。有一种传说，说终于有一天，她趁着文王外出行猎的机会，一个人溜出宫外，与息侯见面。一对苦命的夫妻劫后重逢，唯有相拥而泣，又知道破镜终难圆，最后双方殉情自杀。鲜血流在地上朵朵状如桃花，楚人就在他们的溅血之处，遍植桃花，并建桃花夫人庙来纪念他们，于是息夫人又被称为“桃花夫人”。

说完息夫人的故事就要回到开头我们提到的那两首诗了，杜牧的诗是“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毕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细腰宫”就是楚宫，“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头两句说的是息夫人居住在楚国王宫里，面对花开花落，无言以度春秋的场景。后两句是议论，也就是杜牧对这事的观点，他说不知道息夫人是怎么死的，但毕竟息侯与息国的灭亡命运都是因你而产生的，从这点看你不在当时就殉节自杀，这就比不上后来坠楼的那个绿珠了。

“绿珠坠楼”是《世说新语》里的故事，说绿珠是石崇一手培养的歌女，石崇就是那个爱跟人比富的纨绔子弟，是个典型的暴发户。后来石崇为孙秀所杀，绿珠跳楼自尽，为主人尽忠了。先不说绿珠为石崇殉节值不值当，就杜牧本人而言，自己也说自己“楚腰纤细掌中轻，赢得青楼薄幸名”。你既然也是青楼薄幸人，也就是说并不是一个情感忠贞的人，我觉得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息妫呢？所以站在道学和男人的立场上理解息夫人是很困难的，只有站在真情的立场上，才能真正去理解那位息夫人。幸好公元737年的那个晚上，岐王宅里，毕竟还有一个真情的人，他就是王维。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息夫人的处境真可谓两难，面对两个深爱自己的男人，一个因自己而做了亡国奴，一个对自己百般宠爱还生了两个儿子，真是爱又爱不得，恨又恨不得。“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是说虽然在矛盾里，虽然在两难的处境里，虽然内心有着无限地凄楚，她也要在沉默中慢慢地学会坚强，也要在爱与恨之间恪守自己最脆弱却又同时最牢不可破的底线。所以我喜欢王维的这句诗——“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我喜欢一位作家的一段评论，他说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是男人的贞洁，而息夫人的“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则是属于女子的坚定。说得真是太好了，“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知识点补充

《左传·庄公十年》

蔡哀侯娶于陈，息侯亦娶焉。息妫将归，过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见之，弗宾。息侯闻之，怒，使谓楚文王曰：“伐我，吾求救于蔡而伐之。”楚子从之。秋九月，楚败蔡师于莘，以蔡侯献舞归。

《吕氏春秋》

《吕氏春秋》载：“楚王欲伐息与蔡，乃先佯善与蔡侯，而与之谋曰：‘吾欲取息，奈何？’蔡侯曰：‘息夫人，吾妻之姨也，吾请为飨息侯与其妻者，与王俱，因而袭之，’楚王曰：‘诺’，于是与蔡侯以飨礼入于息，因与俱而取息。”

《列女传》

《列女传》载：“夫人者，息君之夫人也。楚伐息，破之。虏其君，使守门。将妻其夫人，而纳之于宫。楚王出游，夫人遂出见息君，谓之曰：“人生要一死而已，何至自苦！妾无须臾而忘君也，终不以身更贰醮。生离于地上，岂如死归于地下哉！”乃作诗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息君止之，夫人不听，遂自杀，息君亦自杀，同日俱死。楚王贤其夫人，守节有义，乃以诸侯之礼合而葬之。君子谓夫人说于行善，故序之于诗。夫义动君子，利动小人。息君夫人不为利动矣。诗云：“德音莫违，及尔同死。”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