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妙語】輯錄(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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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女人佩玉,意境都在诗句里:「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什么叫做「玉臂」呢?就是少女的臂膀,白里透红,佩戴翠玉,视觉的联想最丰富。
翠玉不止是中国女人的饰物,戴上了两千年翠玉的寒碧之气,渗入了肌肤,在血液里生辉,戴成一种中国女人特有的质感和风格:「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中国的玉是神话的一面图腾,红楼梦就是这个意思,岂止是如珍如宝的值钱家当,是一滴凝固的传奇,一闪梦幻的相思。这就叫做境界,是西洋钻石没有的。
舊宅故土,田園景色,路邊古樹,塘前野鴨,人人禮尚往來,子弟讀書受教,少年老成,世界潮流浩蕩,但只要骨子裏的這一切不變,帝國夕陽紅,青山依舊在,不但是老房子,還有人文性靈。
一枚戒指是一道緊箍咒,一條鑽石項鍊是一道鎖鐐。一條領帶是一道項圈,一紙婚約是割讓土地的協議。男女間亮晶晶的定情信物,充滿奴隸時代殘餘的鐵銹痕跡。
嫁一個有錢人像買進一種藍籌股,不錯,那是一家大企業,你的家用和購物消費永不必發愁,他任你使用他的附屬卡,定期向你派息,但你也永遠不知道外面還有多少股東,你手上的股票不會有太大的驚喜,很安全,但也很沉悶。
中國的唐詩,意境與西洋交響樂完全是兩回事,只宜古琴絲竹之寧遠澹靜,不可以單簧管大提琴之放獷奔騰。像「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不錯,詩中有流光般的音樂,但絕不會是西洋的奏鳴曲。
所以歷史上的重大事件,由烏托邦開始,以現實告終。依靠什麽?靠的是信奉這套理論,將烏托邦變為現實的絕大多數人。
開口說輕生,臨大節決然規避;逢人稱知己,即深交究竟平常。
蒙娜麗莎的笑容聖潔、純真,可以是母性的漣漪展現,可以是女性的嬌甜欣喜,如天光雲彩,如嶺岫清溪。
幼稚園不需要哲學,只須教師講故事,講好聽的故事,以生動的方式講故事。讓小孩感受嗅覺、視覺、觸覺,有如花園裏盛放的花草。
經濟學家凱恩斯一九三○年早已預測:一個世紀之後,由於科技生產力的進步,人每周只需工作十五小時。當然,凱恩斯指的是歐洲和美國。
人的一生,平均經歷二十四億秒。在理論上,每一秒鐘都留下記憶。美國猶太心理學家賈恩曼指出:人的自我意識有兩種,一種叫「經驗自我」,另一種叫「記憶自我」。
人的意識感覺的所謂「現在」和「當下」,只有三秒鐘。因此什麼叫做「往事」?嚴格來說,三秒鐘之前的見聞和經歷,已經算是「往事」。
音樂可以有顏色,而色彩的紅藍黃白黑,也可以是不同的音階。視覺、聽覺、味覺的 Fusion 互通,叫做「聯覺」(Synesthésie),譬如:紅色是辛辣的,綠色是清涼的,紫色是甜的,而黃色帶一點芳甘。
帶走了的,不止是一本舊書,而是在時空的厚霧裡,如東方快車駛過維多利亞時代,經過鄂圖曼帝國,駛進舊北平的一座舊車站,那一世紀牽雲遞月的一縷緣份的空茫。
著名文史知識分子導演胡金銓要開拍一齣「龍門客棧」,胡大導演對歷史考究甚深,一名朝廷欽犯在片中押送上京,經過一個驛站,他考據出來:一個驛長,須派出 12 匹兵馬來護送。一個文人導演,為了場面逼真、對歷史「負責」,就會用足 12 匹馬、12 個士兵的臨時演員。
古希臘人在奧林匹克競技場上,創造了青春和活力的動感美,雕刻和建築的勻稱和安詳中,創立了寧靜之美。羅馬在秩序的權力中彰顯了文明,而文藝復興的歐洲人,在色彩的重新發現中,解放了人的性靈。現代人在音樂、舞蹈的文明的象徵中,確定了人性。
一個小家庭,養一隻貓,門外有一條小河,河邊有一株柳樹。父親教導兒子要愛護動物,祖母教女兒珍惜針線和紙張,豐子愷的漫畫,體現了中國老莊思想的生活境界:無憂無慮,悠閒到極,就像今日中國大陸的所謂小資產階級流行張愛玲胡蘭成風格的理想,叫做「歲月靜好」。
兩千年前司馬遷對於歷史有 3 句話,今日仍擲地有聲:「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這是讀歷史、學歷史、成為歷史學家的三大層次和階段。
做領袖,一要有天分,二要有性格,三要有時勢和命運。有幾多學問和學位,絕對不重要。領袖靠的是一份與生俱來敏銳的觸覺和判斷,以及乾綱獨斷的剛毅和強悍。有時天分決定了性格,許多時候性格又決定了命運。人生是一個謎,只有智勇能解厄,唯智慧可靜心。
達文西「最後的晚餐」的神髓:耶穌在晚餐時宣佈,你們之中有一個出賣了我。這時十二門徒神情各異。達文西以妙筆捕捉了這關鍵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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