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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再无谭嗣同

敏敏郡主 玖奌杂货铺 2020-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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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戊戌变法120年,学者许知远来到谭嗣同墓前,向这位民族的先行者发问:

如果1898年的秋天,你逃走了或者没有被杀头,你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会怎么应对未来的动荡……如果你活到今天,你会觉得现在的浏阳是你渴望的样子吗,你会喜欢这个时代吗?


“他为什么会催促梁启超离开,自己却选择留下来赴死?”今天的人,或许已经无法去理解一百多年前那场义无反顾的牺牲了,那是一种明知后果如何却仍要一往无前的悲剧性的精神。


◆◇◆


1898年9月28日,戊戌变法失败,谭嗣同与康广仁、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等六人在北京宣武门外的菜市口迎来了最后受刑的日子。

六人皆大义凛然。有人在受刑前为六人送来西鹤年堂药店的鹤顶血,要他们服下,称可以立即昏迷,以减轻就刑时的痛苦。六人均推开说:“读书数十年,到今天才有用了,拿去。


被捕之前,谭嗣同本来是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跑的。

慈禧发动政变是1898年9月21日,囚禁光绪,并下令抓捕维新派人士。谭嗣同到第四天后,也就是9月24日才被抓获。而这几天里,谭嗣同大多数时间就静静地呆在他在北京的住处——浏阳会馆中。他是在家中等死。


在梁启超的《饮冰室合集》第一册中的《戊戌政变记谭嗣同传》中就清楚的记载了当时的情景:

9月21日开始抓捕当天,梁启超与谭嗣同在浏阳会馆说话。谭嗣同的仆人得到抓捕的消息,赶来报告,并告知两人,康有为已逃往上海。梁启超立即劝谭嗣同逃跑,并说认识日本使馆代理公使,可求保护,但谭嗣同当时就拒绝了。

谭嗣同让梁启超速速逃亡,自己留下来赴死,因为“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又说“世界史先例,政体转变,无不流血,让我来做个领头人吧。你该逃生,我则待死。”


谭嗣同的许多日本朋友苦苦劝说谭嗣同东渡日本,以躲避慈禧太后的搜捕。

还有一些江湖侠士也来劝谭嗣同外逃,大刀王五便一再劝谭嗣同出走,并自愿做他的保镖。可是谭嗣同拒绝出走,并取下随身所带的“凤矩”宝剑赠送给王五。


谭嗣同拒绝了那些劝他逃跑的人,他说: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谭嗣同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但他放弃了,选择了主动赴死。


行刑那天,谭嗣同是第五个被杀的。受刑前,谭嗣同仰天大笑,大喊:“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这话令刽子手手抖不止,握不住刀,胆都快被吓破了。因为慈禧曾专门交代刽子手用钝刀,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谭嗣同在被砍了足足30多刀之后才倒下。可以想见,当日的行刑已经不是砍了,而完全是锯了。即便如此,谭嗣同在临死时仍大义凛然,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



122年过去了,回忆起这位当时33岁的铁骨铮铮汉子在刑场上的表现,仍然觉得戳心。


◆◇◆


谭嗣同在就义前,曾给妻子李闰写下绝笔信:

闰妻如面:
结缡十五年,原约相守以死,我今背盟矣!手写此信,我尚为世间一人;君看此信,我已成阴曹一鬼,死生契阔,亦复何言。惟念此身虽去,此情不渝,小我虽灭,大我常存。生生世世,同住莲花,如比迎陵毗迦同命鸟,比翼双飞,亦可互嘲。愿君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无喜无悲,听其自然。我与殇儿,同在西方极乐世界相偕待君,他年重逢,再聚团圆。殇儿与我,灵魂不远,与君魂梦相依,望君遣怀。

谭嗣同与妻子李闰结婚十五载,感情甚笃。李闰长于诗书家庭,知书达礼。死亡来临之前,谭嗣同的信写得哀感顽艳,既有眷恋之情,也有愧疚之意,以及怕妻子太过伤心,对妻子的种种安慰。


“手书此信,我尚为世间一人;君看此信,我已成阴曹一鬼”,语气看似平静,却将两人阴阳相隔的无奈表现无疑,给人一种深深的心痛感。

他劝慰妻子,“视死辱为常事,无喜无悲,听其自然”,又写下“生生世世,同住莲花,如比迎陵毗迦同命鸟,比翼双飞,亦可互嘲。”将自己和妻子比作佛教西方极乐世界中的迦陵毗迦同命鸟,“生生世世,同住莲花”。

英雄驰骋千里,家是最后的温暖。人非草木,面对死亡时,没有人可以彻底洒脱到不管不顾,谭嗣同可以视死如归,但是仍然对于自己的妻子有各种放不下。

这位悲剧先锋,在任侠豪迈之外,展现出来的儿女深情,令人泪奔。


写下信一天以后,谭嗣同被押送至宣武门外菜市口,在人山人海喧闹声中被斩首。


被捕前,谭嗣同曾与妻子诀别:“告诉后来的人们,我为了什么而死。”

妻子李闰说:“可是我们还没有孩子。”

刚硬如铁的谭嗣同闻言后,一下子哽咽了,他抱着妻子说出了天下父亲最绝望的一句话:“在现在的国家,多生一个孩子不是多一个奴隶吗?”


谭嗣同牺牲以后,听到噩耗的李闰很是悲伤,投江自杀,被路人救下,送回家中。李闰再次用刀自杀,被家人急送至医院,救回一条性命。

两次自杀未遂,李闰整日悲痛,后取谭嗣同绝笔诗中之句“忍死须臾待杜根”之意,自号“臾生”,表示自己含悲忍辱,暂且苟活,并写下催人泪下的悼亡诗:

前尘往事不可追,一成相思一层灰。
来世化作采莲人,与君相逢横塘水。

谭嗣同遇害这一年,他的父亲谭继洵已经75岁了,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位守旧的大清高官,因为儿子之事受牵连,被革职回籍。谭继洵并不懂儿子,但知道儿子高贵的情操和忧国忧民情怀,悲痛之下为谭嗣同写下挽联:

风遍万国九洲,无非是骂;
昭雪在千秋百世,不得而知。

三年之后,谭嗣同的父亲谭继洵也郁郁而终,享年78岁,至死也没有等来儿子的平反昭雪。


谭嗣同拯救天下苍生,却惟独苦了自己的家人。


◆◇◆


谭嗣同的鲜血未能在当时唤醒民众。愚民们并不认为谭氏等人是在为谋天下苍生之幸福而努力,而是相信了满清政府官方宣传,认为这六人均为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从当时来看,谭嗣同的死是一种不幸,这是先行者的孤独。人们经常在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然而纵观古今,困顿与冻毙正是大多先行者无法摆脱的宿命。

当戊戌六君子乘囚车赴刑场途中,甚至有沿街民众投掷白菜帮子烂菜叶。当六位志士人头落地时,围观群众也是一片叫好声。

谭嗣同的时代,主流是守旧,而不是维新。在此语境之下,作为先行者的维新派注定孤独,民众给予他们的不是掌声,而是嘘声和骂声。鲁迅因此曾感叹:“先觉的人,历来总被阴险的小人,昏庸的群众迫压排挤倾陷放逐杀戮。中国人格外凶。”


但谭嗣同的鲜血也没有白流,他的死唤醒了当时社会进步人士。在晚清时期,改良派一度坚持,革命会引起下层社会暴乱,招致外国的干涉与瓜分。在当时社会,改良派有来自社会各阶层的广泛支持。但谭嗣同赴死以后,革命逐渐在当时的社会精英中间达成共识。


谭嗣同就义不久,其好友唐才常组建自立军,在长江沿岸发动起义,虽最终失败,但为通过革命为中国探索新出路,算是从实践中回应谭嗣同的就义。唐才常在临刑前吟道:“七尺微躯酬故友,一腔热血洒神州。”故友说的就是谭嗣同。


《革命军》作者邹容虽从未与谭嗣同相逢,但最仰慕谭嗣同。在谭嗣同就义后,邹容“立志继承谭嗣同的未竟事业”,曾题悼诗曰:“赫赫谭君故,湖湘士气衰,惟冀后来者,继起志勿灰。”以表达对于谭嗣同未竟事业的继承与向往。

邹容平日将谭嗣同的遗像放在坐侧,并题诗于其上,以勉励自己以谭嗣同的奋斗牺牲精神从事革命。


谭嗣同的血对于年轻革命者思想上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此时的革命者已经从谭嗣同的血腥味中觉悟到,满清王朝朽木不可雕,指望和依靠清廷去摆脱这个政权体制本身所酿成的巨大危机,扫除弊症,革新陈规,去圆强国之梦,是一个永远达不到目的的空想。


谭嗣同的湖南老乡,以投海自杀激励革命者的陈天华,在其《猛回头》中写道:“那时我们汉人中有一班志士,看见时势不好,热心的变法,只想把这国势救转来。那里晓得这满洲政府,说出什么‘汉人强,满人亡’的话儿,不要我们汉人自己变法,把轰轰烈烈为国流血的大豪杰谭嗣同六个人一齐斩了。其余杀的杀,走的走,弄得干干净净,只有那满人的势力。”



李敖在小说《北京法源寺》中,写了谭嗣同告诫从南方而来劝他逃亡的革命党人的一段话:

我愿意用一死提醒世人和中国人:对一个病入膏肓的腐败政权,与它谈改良是“与虎谋皮”的,是行不通的。我愿意用我的横尸,来证明这腐败政权如何横行;我愿用我的一死,提醒人们此路不通,从今以后,大家要死心塌地,去走革命的路线,不要妄想与腐败政权谈改良。我决心一死来证明上面所说的一切。

这是对谭嗣同主动赴死的心史最精彩的发掘。


谭嗣同的血惊醒了后来的国人,全社会的进步人士结束争论,逐渐形成共识,惟有革命才能为中国寻找到一条出路。

曾经温和的改良者纷纷转变成了激进的革命者!


戊戌年的谭嗣同选择为改革而赴死,却最终为革命而永生。在他求仁得仁、快哉快哉的那一刻,改革的时代结束了,革命的时代开始了。


◆◇◆


对常人来说,死亡以外,再无大事。但是在勇者眼里,终究还有一些事物高于生死,为了追寻、捍卫这些事物,他们不惧一死,甚至勇于一死。“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的谭嗣同以后,还有自投监狱的邹容,北上行刺的吴樾等,前赴后继,昂首而行的革命者队伍,共同铸就了一个烈士精神蒸腾、弥漫的时代。

这样的英雄,这样的精神,始终像神祗一样,矗立于时代之上,应该受到瞻望咨嗟,顶礼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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