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你这个慕洋犬,卖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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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5年春,在云南边境发生了一起外交事件。
原来,英国驻华使馆的职员马嘉理,以考察商贸情况为由,带一队人在云南各地勘探和拍照。这事本来已经知会了大清总理衙门的,所以各级官员对他们大开绿灯,但是各地民众对洋人非常仇恨。在云南腾越地区的蛮允附近,马嘉理被咔嚓了,脑袋还被挂到了城墙上示众。
这就是“马嘉理事件”,又称“滇案”。
一名外交人员在中国被杀,这让英国公使威妥玛很恼火,声言将派兵入滇。经中英双方交涉,1876年9月,两国代表签订《烟台条约》(又称为《滇案条约》),英国方面要求清政府派一名官员亲自去英国道歉。
派谁去呢?
自古以来,中国都是“天朝上国”,从来都是别的国家来朝拜进贡,如今要与各国互派使节,与各国平起平坐,岂有此理!
这个工作摆明了就是个火坑啊!
大臣们义愤填膺:这太有辱天朝脸面了,不去,坚决不去!
可是不去又不行啊,于是,精明的大臣们一起推荐了郭嵩焘,认为他对西方颇有“研究”,可堪此任。
郭嵩焘也不傻啊,这活儿你们不干,凭什么推给我啊!于是,他向慈禧太后请辞,这是个挨骂的活,我年龄大了,干不了啊。
慈禧太后把他召入宫内,语重心长地安抚他。慈禧老太太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时万不可辞,国家艰难,须是一力任之。我原知汝平昔公忠体国,此事实亦无人任得。汝须为国家任此艰苦。
老郭啊,这活别人还真干不了,你得为国家分忧啊。你放心去吧,别管那些流言了,我和皇上是你的坚强后盾。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去吧。
随后,清王朝任命郭嵩焘为中国驻英国大使,这也是近代中国第一位驻外大使。
1876年冬,郭嵩焘率副使刘锡鸿等随员三十余人启程赴英。
消息传开,举国上下,“汉奸”、“贰臣”之类的唾骂声汹汹而至,包括那些推荐郭嵩焘出使英国的大臣们,也纷纷自诩忠贞有气节,指责郭嵩焘的行为“辱国”。
在郭嵩焘的家乡湖南,愤怒的人们烧毁了他出资修复的玉泉山上的唐代名刹上林,还计划要烧毁他的老宅。有人写了一副对联相送: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意思就是,郭嵩焘,你这慕洋犬,离开祖国去舔洋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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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辱骂声中,郭嵩焘到达英国,在伦敦设立了使馆。
出使前,清朝廷给他定下一条规定,要求他每天写日记,将当天所见所闻,所作所为,详细记载,随时咨报。
出使各国大臣应随时(向政府)咨送日记等件。 凡有关系交涉事件,及各国风土人情,该使臣皆当详细记载,随事咨报。
这条规定的目的有二,一是方便监督和了解大使的工作动向,二是方便大清国内洞悉外国洋人的动向、国情等。
于是,郭嵩焘认认真真地写起了出使日记,写下所见所闻。从上海到伦敦,一路走了51天,途经十几个国家,许多港口。他在日记里,对这一路上不同国家的地理位置、风土人情、风俗习惯、宗教信仰都作了描述,还讲到了土耳其设立议会和制宪改革,苏伊士运河巨大的挖河机器,“重商”对西方富强的作用等等。
日记采用“事实+观点”的叙述法。在看到一些港口每天上百艘轮船进进出出却次序井然这一事实时,他点评道:“条理之繁密乃至如此”。他这样描写伦敦:“街市灯如明星万点,车马滔滔,气成烟雾……宫室之美,无以复加。”
在日记中,他努力想让国人对世界有更多的了解,而且在文中特别说明:西洋也有两千年的文明。
到伦敦后,他把这51天的日记整理成书,共两万来字,抄寄一份给了清朝总理衙门。
总理衙门以《使西纪程》为名刊印出来。
这本日记一经出版,立刻引爆了舆论。
围绕这本“郭嵩焘日记”,大清上下展开了长时间的争论、撕咬。
精通洋务的李鸿章反复阅读后说:“筠仙(郭嵩焘字)虽有呆气,而洋务确有见地”。李鸿章他颇为赞赏,认为“当世所识英豪,与洋务相近而知政体者,以筠仙为最。”一部分研究洋务的有识之士也纷纷点赞。
但那些早就看郭嵩焘不爽的顽固守旧派,终日在日记里找茬儿。
顽固守旧派找到的一条巨大的罪状是,郭嵩焘日记里,竟然声称西洋也有两千年的文明。
当时的国人普遍有一种“闻洋人之长便怒、闻洋人之短便喜”的心理,如今郭嵩焘竟然公开声称西洋也和中国一样,也有文明,这还得了。虽然只有两千年,远少于中国的五千年,那也不行。
顽固守旧派对这本日记,展开了攻击、漫骂。
有个名叫何金寿的翰林院编修,跳出来弹劾郭嵩焘,说他“有二心于英国,欲中国臣事之”。
名流李慈铭,则对郭展开诛心之论:“诚不知是何肺肝,居心何在!”
另一位翰林院侍讲张佩纶更积极,请朝廷撤换使臣,否则有违民心了。
民意汹涌,慈禧太后感受到了压力,发布谕旨严厉申斥郭嵩焘,并下令毁弃《使西纪程》板,并禁止流传。
后来,梁启超在《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里还讲述了这段往事:
光绪二年,有位出使英国大臣郭嵩焘,做了一部游记。里头有一段,大概说,现在的夷狄和从前不同,他们也有二千年的文明。嗳哟!可了不得。这部书传到北京,把满朝士大夫的公愤都激起来了,人人唾骂……闹到奉旨毁版,才算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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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一本日记,竟然在国内引起如此广泛的口诛笔伐。
远在国外的郭嵩焘向朝廷上书,辩解了几句,反而遭到严旨申斥。慈禧斥责他“固执任性”,所见实属褊狭,暂时宽大处理,如若继续固执己见,则以国法论处。
在英国使馆,郭嵩焘的副手刘锡鸿一直有取而代之的想法,见此机会,便高调宣布与郭嵩焘彻底划清界限:“此京师所同指目为汉奸之人,我必不能容。”
刘锡鸿不断向清政府打郭嵩焘的“小报告”,列出其三大“罪状”:
一、游甲敦炮台披洋人衣,即令冻死亦不当披。 二、见巴西国主擅自起立,堂堂天朝,何至为小国主致敬? 三、柏金宫殿听音乐,屡取阅音乐单,仿效洋人之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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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嵩焘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因为在日记里,赞美了一下西方国家,怎么就有辱国体了?
虽然身受诽谤,但他还是极力履行自己的职责,以六十高龄潜心学习外语,频繁参加外交活动,认识很多朋友。英国人称赞郭嵩焘是东方最有教养的人,英国的外交家威妥玛对他更是盛赞有加。
他访问英国当地的学校、博物馆、图书馆、报社等,结识了众多专家学者,没事的时候他就考察英国的政治制度,还去英国议会列席旁听。
他将考察心得不断寄回国内,并且提出很多改革建议。
平生蒙国士之知,而今鹤翅氋氋,激赏深渐羊叔子; 惟公负独醒之累,在昔蛾眉谣诼,离忧岂仅屈灵均。
郭嵩焘出使西洋,所著书籍,颇滋物议,所请着不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