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弟子观（总第141期）
小引
适才编辑知会我，今天拟推这篇《弟子观》。此为四年前所作旧文，大抵是些管窥蠡测之见，原不便示众于此。但念近来颇多学生发问，皆涉及此节，遂审订而刊之，冀有益于杜课读者，并求教于同道方家。
我的弟子观
文/杜骏飞
顷读季羡林论交友文，衷心有感。我教了二十五六年大学，且欲仿此，推述我之弟子观。约略想来，有此四端：
其一，发心以善。善，即良善，是为百德之长。有善心，则诸恶不作；有善行，则仁、义至焉。人无才学，犹可教之近之；有才学而不善，虽擅机巧，却以失本性而行危殆，如临渊而舞，如浴火取利。我见辄思避之，唯恐不及。
其二，致知以明。明，非止明智，更在明于理而践于行。知行合一，原是心学圭臬。弟子从师来做什么？有所发问而来，有所发愿而往。生徒质华不一，唯致知以明者能传衣钵。求学是为弘道，是为济世，而不为蹉跎苟且，更不为浮夸卖弄。或以大好年华，尽交些无行之友、作些无聊之事，斯入歧途而不明矣。此节甚为要紧。
其三，待人以诚。诚者，质朴庄敬。诚形诸外，则谦于己而恭于礼；诚养诸内，则兢兢业业而心念专一。程颐说：“如何为主？敬而已矣。”江谦校长作校词，起句便是：“大哉一诚天下动。”是以诚者能立身，能著文，能宁静致远，能立不败之地。方今人情浇薄，但见着志诚君子，谁不亲近？人犹是之，文犹是之，人一见即知之，再见而自难忘矣。
其四，任事以勤。《说文》解曰：“勤，劳也。”所谓岁月不居，天道酬勤，古来有所成者，概由勤苦种因。极目四望，哪有几个天纵之才？浮世上，宏愿多有，而一事无成者遍地也。何故？屈挠于顿挫焉。唯夫勤者能精进，能担当，能坚忍弘毅，亦自能不负为师之所托。
要之，为师为学，记得善、明、诚、勤四字便好。嚼得菜根也罢，消得富贵也罢，俱脱不得至简之道。情怀气节，道德文章，皆缘此生发；而学理之兴衰，门庭之冷暖，亦复牵系良多。此中真意，为人弟子者不可或忘，而为人师者不可不察也。
2013年岁末
记于麻省剑桥
读《我的弟子观》感言
文/劳尔
读罢杜老师《我的弟子观》一文，只觉得面红耳赤、冷汗阵阵，颇有无地自容之感。对比以上四条为弟子之准则，我作为“杜门”门外弟子可谓差之远矣。遂抒发感想前，先进行一番自我批评。
首论“善”。我虽没有无恶不作，但遇事也难有“泛爱众而亲仁”，于“善”一面顶多算一中人。
次论“明”。杜老师言“明”，谓“知行合一”。我既带年轻人之血气方刚，又带少年不经世之矫造，故常爱于同龄人中胡言妄语、大发议论。现在度之，真是幼稚可笑，混沌不明。
再论“诚”。我曾颇有些自负地认为，我这人但凡有别人喜欢的一点，大概就是我特别“不作”。现在才恍然大悟，现代人的“不作”离古之君子的“诚”差之远矣。我既不够谦恭于形外，又缺少专念于形内。重审自身，只感到一阵鄙夷，深觉空有这副躯壳，不过也只是一个“浅薄的玩意儿”罢了。
最后说“勤”。杜老师将“勤”放于末位论及，于我则可放于首位。我自保研后，反而将大部分时间交给了床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呼呼大睡之徒。明知古之有所成者，概出自勤苦，但平日仍惯于以平凡之名自我安慰。读罢此文后幡然醒悟，才明白“最怕一生碌碌无为，还说平凡难能可贵”的道理。
由此观之，古今之学问家，都讲究学人之品性高下，而不忧虑其智力高低。细思之，又发觉两者实然是相通的。哪有日夜读书而不识一字之人？又哪有不学无术而遍知天下事之人？
这种道德品性之修炼，又让我想到了“规矩”二字。
小时候犯了错，总会被呵斥，“这小子不懂规矩！”。于是便傻呆呆地向大人们反问，“何谓规矩？”。这时候大人们往往一愣，接着又是一顿不含“规矩”二字的臭骂。这当然是玩笑之语，现在长大了才知道，“规矩”二字又何止三言两语能说清楚。我以前还总抱着历史虚无主义的态度，调侃这“规矩”不过是孔家的礼数。现在倒是心悦诚服地觉得，这礼数能流传两千余年自是有它的道理的。虽然“规矩”我倒现在也没有琢磨明白，但我想把它类比成一种敬畏感。这种敬畏要么是对人，要么是对学问，要么是对一种超越物理和自然的东西（例如上帝耶和华和玉皇大帝）。没有敬畏之物，你自以为你超越了一切，可以于众人之上俯视一切。可你环顾四周才发现，除了傲慢与偏见，空虚之中也只有你而已。这时候你于其他人来说其实是不存在的。
为师为学，更加看重弟子守不守“规矩”。政治家心中敬畏和信奉的一切是“权力”，老师们信奉和敬畏的则是“知识”。杜老师今日所著“善、明、诚、勤”，是因他对知识有所敬畏，才有感而发，并且深感后人更应如此。这当然只是我的解读，我虽不做学问，但对这份赤诚之心也是深以为然的。方知，做人才是做学问的第一步，连人都做不好，还做什么学问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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