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庄:至善同志的梦和书
叶至善先生曾任民进中央副主席,是我国著名的出版家、编辑家、作家。他为我国爱国统一战线事业、民进事业和文化出版事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留下了宝贵的财富。
我存有至善同志给我的一封信, 全文是:
庄兄:
今晨五点, 梦见老兄身穿便装在大街上,捧着一本十六开的不太厚的大书, 微笑着向我走来, 好像要送给我似的。离我十来步远,梦管自断了, 硬不让我看清楚您手里捧的是本什么书。醒来一想, 这个梦做拧了, 是我想送您一本书, 大三十二开的。
杜甫《梦李白》, 三四句近乎白话: “故人入我梦, 明我长相忆。”看到好几位选家作注: 是杜甫说他夜有所梦, 足以证明自己日有所思。没想到选家也会搞拧的。杜甫明明说的是“故人”(李白)“明我 (杜甫)长相忆”,故而“入我梦”里来了。
我的“记梦”又多了一则。祝好。
至善四月四日晨六点
此信抬头称“庄兄”,是过去文人的习惯。至善同志是我的前辈,是师友之间的同志,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小友或小老弟。因工作关系,我们常一起开会,会前会后,就在一起谈古说今、论文议政、臧否人事,多有投契会心之处。至善同志也常随手拿个纸片(有时是会议通知书的背面),写一首他的诗、词或简短的感言。因为是随手找的纸片,所以也大多没有存下来。而这封信却是用正规的稿纸写的正式的信,而且是郑重地交给我的,因而得以保存至今。
叶至善(左一)与父亲叶圣陶
从至善同志信中看,他是梦醒后立刻写的这封信。在信中说梦中的我之后,他说“我的 ‘记梦’又多了一则”,可见他颇有“记梦”之文。我所见到他收入文集的“记梦”之文, 有《焚稿记》《意识波》(《我是编辑》)和《梦中诗人》《追悼会后的梦》(《父亲的希望》)。前两篇梦中人是虚的, 后两篇梦中人是实的。至善同志给我这封“记梦”信中说的“穿便装在大街上……向我走来”的人,也是实的, 因为穿便装加布鞋是我一贯的装束(正式场合则是中山服上衣加布鞋)。梦,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总有些在现实生活中不能、不便、不愿表达的情感、情思、情绪,有些就会出现在梦中。至善同志《意识波》文后引叶圣老的《梦境》诗:“迷离梦境如明镜,反映潜在意识波。莫谓老怀澄古井,贪嗔痴现梦中多。”或可为至善同志“记梦”的诠释或总结。
至善同志的“记梦”是记自己的梦,但也曾唱古人的“记梦”。在至善同志的《古诗词新唱》中,就有李清照的《渔家傲·记梦》、陆游的《夜游宫·记梦》。而仅在古诗词标题中有“梦”的,还有李存勖的《如梦令》、杜甫的《梦李白》(其一、其二)、姜夔的《踏莎行·感梦》、刘克庄的《沁园春·梦孚若》等。而所选的古诗词中的诗(词)句中说到梦的也很多。所配的外国名曲中也有福斯特的《美人还在梦中》(有译为《梦中情人》的)、舒曼的《梦幻曲》。总之,《古诗词新唱》有不少是唱古人的梦。
《古诗词新唱》增订本是1998年3月出版的。在此之前, 至善同志就常和我谈到以中国古诗词配外国名曲的事。我提出选一部份“倚词配曲”在《民主》杂志上发表。经至善同意,于1995年9月号刊出了第一篇范仲淹《苏幕遮》(苏·诺索夫《遥远的地方》曲),同时, 我写了一篇短文《倚词配曲出新声》, 和至善同志的手稿同时在一个版面上发表(这对我来说是有纪念意义的)。从此,在《民主》杂志1995、1996两年陆续在“倚词配曲”的栏名发表了十几篇,每篇后都有《至善赘言》。1998年《古诗词新唱》增订本出版,至善同志很快题上“庄兄唱正 至善 1998.5.13”赠我,并在正误表上写上“王昆处书已送去”,这是因为至善同志和我谈音乐时常说到王昆同志,因以告我。
至善同志给我的“记梦”信中说,梦中见我“捧着一本十六开的……大书”,但是 “不让我看清楚您手里捧的是本什么书”。我确实有一本至善同志赠我的“十六开的大书” ——《十三经索引》。我原来有若干本老开明书店出版的书, 如《文心》《开明文言读本》等,以及开明书店版的32开本的《十三经索引》。后来我把这些老开明的书赠给了要继承开明书店传统的北京开明出版社。至善同志听说之后,就特地地送给我一册中华书局出版的十六开本的《十三经索引(重订本)》,题款是:“楚庄兄备查 至善1995年2月。”这本中华新版的《十三经索引》就是原开明《十三经索引》重排的,有些条目有增改,并且增加了四角号码索引, 编者仍署叶绍钧, 封面是弘一法师题写的书名。这对我真是喜出望外,不仅可以“备查”,而更是珍贵的纪念。
此外,至善同志的《我是编辑》《父亲的希望》等也都是书一出版就赠我。而《我是编辑》更是先把出版社的清样寄我,我拜读之后写了一篇《“且不悔为人作嫁”——读〈我是编辑〉》。题目用的是至善同志贺新凉词中的句子。至善同志给我的“记梦”信中说的“想送您一本书”,正是这本《我是编辑》。2005年3月1日, 我到医院去看至善同志。那时他躺在床上,看到我,至善同志说:“昨晚又梦见你了,你正好来了。”说着就挣扎着拿一本新出版的《父亲长长的一生》, 而且硬坚持要自己题款。他郑重在扉页上写:“书昨天收到,呈请庄公过目。至善 2005年3月1日”。笔迹遒劲端秀, 看不出是在病床上的重病病人所写。我恭敬地接过书,看他已很疲累, 就不便多说多问。这是至善同志生前和我的最后一面和最后一本赠书。2006年《出版史料》2期有王湜华同志《往事历历天人永隔》文,提到《父亲长长的一生》:“等书出版,大哥(至善)已住院, 见到书后他只能命女儿来代他题款送书,当然还亲自拟好了称谓, 还让小沫一一写上代签字样。”这样看来,我得到的这本《父亲长长的一生》的题款,可能还是至善同志长长的一生的最后的题款或绝笔。这是很珍贵的。
至善同志给我的梦和书, 寄托着我对至善同志永远的纪念。
(本文原载《民主》杂志2007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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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九龄
责任校对:闻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