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进好书 | 潘向黎长篇《穿心莲》:追求属于自己的爱与自由
《穿心莲》2020年8月上市,腾讯、豆瓣读书等大型门户网站先后进行了报道,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小说家潘向黎以明媚又舒展的姿态,带给我们一个跋涉光阴的都市爱情与女性成长故事。
作者简介
潘向黎,作家,文学博士,现居上海。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全国人大代表,民进中央委员,民进上海市委会副主委。
著有长篇小说《穿心莲》,小说集《白水青菜》《我爱小丸子》《轻触微温》《中国好小说·潘向黎》等多部,随笔集《茶可道》《看诗不分明》《万念》《如一》《梅边消息:潘向黎读古诗》等多部。 荣获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庄重文文学奖、冰心散文奖(作品集奖)、中国报人散文奖、朱自清散文奖、花地文学榜年度散文金奖等多项全国性文学大奖。
作品被译成英、德、法、俄、日、韩、希腊、蒙古等语种。出版英文版小说集《缅桂花》及俄译随笔集《茶可道》。
内容简介
小说的主人公深蓝是一位情感专栏作家,曾为迷失在爱情和婚姻里的人们解疑答惑,而她自己却因过往的经历早已不相信爱情。生活平淡持续往前,直到一天,一位向她发出求救信的女读者完全不接受她的建议,伤心之下殉情而死,才震动了深蓝的莲子空心。她开始重新思考人类情感的深幽,追求属于自己的爱与自由,然而生活与感情的道路如此艰难险阻又甘之如饴……
作者按
《穿心莲》初版于2010年。这次再版,做了轻微而重要的修改。小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女作家独自对着一树梨花的那句无声独白,原来是:“欢迎你回来”,我一直觉得不是最佳的,但最佳的那一句像水中游鱼,滑不留手。这一次重出之前,那句话终于自动出现了。
刘晓蕾:你写茶,写人,写诗词,写故乡,写日本,写小说,论人知世,无限丰富,但骨子里一直是潘向黎的味道。知道你反感给别人贴标签,我也不想给你贴标签,但我能闻出那个味道,时隐时现,或浓或淡,但就是有。
我觉得这个潘向黎味道是:1.一种深邃而迷人的古典气息,你对古典诗词、《红楼梦》的熟稔,对茶的热爱,不知不觉地化到你的文字里,就像水里的盐,看不出任何痕迹。2.文字的背后,是一个明亮豁达,又柔软又英气,充满现代性的自我。
我觉得《穿心莲》里处处有你。
女作家“深蓝”,那个热烈的,聪明的,迷人的,善解人意的(是漆玄青这样评价深蓝),然而,又极其清醒,且有高度自制的女性。我觉得她很像你。是你吗?或者深蓝的身上有几分你的影子?
我忍不住要窥探你了。
潘向黎:你这么说,肯定是偏心的过头话,但拥有自己的味道,这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作家都会高兴的一件事情。谢谢你这么说。
至于我是不是深蓝?当然不是,因为:我不是自由撰稿人,我没有哥哥,我父亲绝不重男轻女……曾经有一个朋友读了《穿心莲》,对号入座,对我父亲很不满,说:“一个学者,怎么可以那样重男轻女,还那么过分?”但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哥哥,我父亲只有两个女儿……唉,这是小说呀,当然完全是虚构的,没想到我父亲会躺枪。
当然作者和人物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你知道,小说作者和小说人物的关系是一个特别复杂的问题。
每个作家的情况也不尽相同。就我来说,我笔下的人物,大多数既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对立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身上有和我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同,但总体上我还是比较喜欢他们的,即使对他们的一些做法不认可,也都是理解和同情的。比如说《白水青菜》里,我对那个婚外恋的男主人公,那个介入别人家庭的女孩子,我都不讨厌他们,倾注了和我特别欣赏的女主人公一样的感情去理解、去体贴;比如说《穿心莲》里冷酷而重男轻女的父亲、有点自我中心的哥哥、有些“爱无力”的男闺蜜豆沙,我明明知道他们的毛病和积习,但都没有仇恨或鄙视他们,而是都爱着他们。
奇怪,突然发现,我笔下,至今还没有写过我真正痛恨和鄙视的人。我笔下的人物,似乎不是我的亲人,就是我的朋友。即使他们有缺点有问题,但我也有缺点有问题啊,谁没有呢?所以我从来没有在感情上向他们扔过石头,因为谁都没有资格。
我和笔下的人物是平等的。这还体现在,有时候读者要求我改结尾,通常是希望有个光明美满的结尾,我回答说:我也想成全的,可是写着写着,这两个人自说自话就那样了,眼睁睁地就分开了,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生拉硬扯啊。
虽然作为作者我也会遗憾,但是人物真的有自己的血肉之后,他自己就有生命和性格逻辑的,作者又是无能为力的。
作为作者无能为力的时候,作为女性的我,往往受到了教育--关于日常世界的运行法则的。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这种情况,演员有,作家也有。甚至作家就是为了流出那几滴无处可流的眼泪才去写某一个作品的,也完全可能。
刘晓蕾:《穿心莲》的女主角深蓝,说自己要写一本小说,写“文字和生活,相互成全,实际上呈现出来是,是相互干扰”,你觉得文字对你意味着什么?成全多还是干扰多?
我非常喜欢这本书里,你对写作的定义,让我想起木心说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宗教。苦海无边,回头不是岸,是文学”。
文学真是凡人的宗教。
潘向黎:你说的我对写作的定义,是这段话吧:“那本是虚空却因我存在的一行行字,甚至一本本书,神完气足地尘世行走,有它自己的生命和命运。只要保持写作,总会有回报,就算写出来的很少人看,也还是有回报的。我感到,它即使不能让人看到虚无中的真实和永恒,至少也让人觉得在向那个意义之门靠近。”——我至今这么想。
我的写作和生活,既互相干扰,又互相成全,像一对欢喜冤家,互相干扰起来水火不容,互相成全起来又蜜里调油。让我啼笑皆非。
一定要谈论生活和写作关系的话,还是应该说:人间值得。感谢这些年我所经历过的生活,感谢每一个经过我的生命的人,感谢每一个陪伴我和伤害我的人,感谢我自己,感谢我自己始终认真地活着,特别认真。
感情过于丰富,内心过于敏感,是“天生一种痴病”,我也曾经以为羞耻,后来读到《世说新语》中说“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顿时就心安理得了。
“苦海无边,回头不是岸,是文学”,这话说得对,说得非常好,我们这些贪恋此生一切美好的痴人,在苦海里游来游去,也未必愿意上岸呢。
刘晓蕾:《穿心莲》,你的这部长篇,我特别喜欢,喜欢的程度甚至超过《白水青菜》,虽然《白水青菜》获了鲁迅文学奖。但人跟书讲缘分的,我读《穿心莲》,时不时感觉自己“炸了”!
深蓝爱漆玄青,这个男人看上去真的很好,有教养,做事的身段漂亮,对生病不讲理的太太有担当。但他太太自杀后,他不告而别,失踪了,对这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他承受不了,留下深蓝一个人在“事故现场”。
深蓝跟漆玄青,一定要这样吗?
从骨子里,你不信任男性吗?这句话有性别政治之嫌,换言之,你不信任人性吗?
一段爱情关系,通常来说,女性更为投入,你想对恋爱中的女性说点什么?
潘向黎:深蓝和漆玄青,看来只能那样了。当时有很多读者来求情:那么般配的两个人,“在一起,在一起”!我说:“我同意啊,但他们不听我的啊”。
又有人说:“小说的最后,深蓝对着空气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暗示着两个人还有将来?”我心软了,回答说:“也许吧。”
其实,写到那里,所有明眼人都明白:这两个人,是不会在一起了,也绝不可能在一起了。缘分是很可贵的,稍纵即逝,小说里也写了,有的战役,关键就在一瞬间,在感情里,错过了一秒就错过了一生是千真万确的。这里面除了人的诚意和勇气、魄力,运气的成分也很大,而运气,真是老天爷的把戏,我们人类真的很无能为力。
《穿心莲》的结局,深蓝和漆玄青心里都会有一块残缺,但是他们都是有头脑的成年人,应该都会生活得不错。
想对恋爱中的女性说的话有很多,但是恋爱中的人都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的,所以这些话说了也没有用。不过我还是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在小说的结尾说了,就是整个小说的最后一句。十年前,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时候,这句话是“欢迎你回来”,现在十月文艺出版社的新版里,我改了,现在的这一句,我才最终满意。这句话十年前像水中的鱼,我没有抓住,十年之后它自动来到我的面前,我当时很激动,打电话对十月文艺社的张引墨说:就为了这句话,这部小说也值得重新出版一次。引墨听了也很激动。
这两句话之间的差别,就是一个人十年的阅历和成熟。
刘晓蕾:《穿心莲》里遍地都是好文字,“金句”,我像一个小孩子,摘抄了好多,现在给你看看——
“爱和自由。没有爱的自由,没有自由的爱,我都不要。”
“一个可信、能干的好人,和一个好爱人,这中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何况私生活中的表现,是人性最深不可测、幽暗摇曳的部分。”
“对于女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长得丑偏偏自我感觉良好,而是,没有任何资格自恋的人,错误地把应该用来自强的时间和力气,用来自恋。”
潘向黎:你这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偏爱,哈哈哈。
刘晓蕾:《穿心莲》里,深蓝说自己要写一部长篇,卷首语是——
“心爱之地,心爱之人,光,均无法正视,无法看清”,我被这几个字,以及这些字背后蕴含的辽阔的可能性,迷住了。
对了,还有《紫苏的故事》、《满街都是圣人》,这都是你故事里的故事,很想看。
你会写出来吗?
潘向黎:不知道。突然想起沈从文《边城》的结尾:那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那个结尾让我着迷,第一次知道小说可以是这样开放的结尾,而且在我不同的年龄、不同的状态和心情下去读它,感觉是不一样的,有时候感到很浓重的失落和惆怅,有时候却是充满希望,甚至代替翠翠听到全新生活的脚步声就在身后。
这样一说,我又觉得,关于《穿心莲》的结局,我刚才的解释也许过于武断了,准确说,应该是不确定。虽然男女主人公各自孤独但精彩地活下去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并不绝对;如果他们经过跋涉同时抵达一个全新的精神层面,再次互相选择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毕竟他们都是在精神上要求很高的人,想随便迁就也无法做到。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用沈从文的语气回答你,你想看的几个小说,我也许永远写不出来,也许明天就写。
责任编辑:九龄
责任校对:闻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