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行思 | 法国疫情日记（十三）法国解封后，英雄为何落寞？

法国疫情日记

5月24日

5月11日，宅了整整55天的法国人民终于 “重获自由”！

两周来，路上的人多起来了，地铁挤起来了，商店门口的队伍长起来了，沉寂了两个月的城市又重新热闹起来。

与此同时，每晚八点的掌声也渐渐稀疏了。

从3月17日禁足令第一天起，人们自发在窗台上为医护人员鼓掌，从巴黎到里昂，从波尔多到马赛，掌声雷动，群情激昂。此后，这成了禁足期间调动大家情绪的固定节目（图1）。小马哥在关于疫情的第一次电视讲话中，便将医护人员称为“白衣英雄（héro en blouse blanche）”，之后在疫情重灾区米卢兹的讲话中，他由衷感谢了那些“牺牲自己生命，医治和救助他人”的医护人员，并且坦言“他们付出很多，回报却不足”。

图1  站在窗台上鼓掌的人们

新冠疫情在全球爆发以来，“白衣天使”、“英雄”是人们热衷于冠以医护人员的称呼，这一点几乎没有国别之分。

然而，我们又何曾倾听过“白衣天使”的需求？

疫情期间，面对法国电视台的采访中，一位护士无奈地说，掌声是美好的，可我却收到了这样的匿名信“考虑到您的职业，是否可以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不要触碰社区入口的门把手，或者在未来一段时间考虑住到别的地方去？”类似的信件还有 “请您把车停得离我们的车远一点”。甚至有医护收到了业主委员会的信，请求他考虑关闭诊所，否则他需要负责居民楼公共部分的消毒工作（图2）。

图2  医护人员收到业主委员会要求其关闭诊所的信

当我们站在窗台前，热烈鼓掌的时候，是为“英雄”喝彩；而当身边疲惫不堪的医护出现在我们身边时，他们却成了潜在的“感染源”。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需要塑造医护的“英雄”形象吧。当危险来临的时候，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岁月静好，因为 “英雄”们会负重前行。

对此，《世界报》的一篇采访文敲响了警钟——“为医护人员披上英雄的外衣是危险的”。两位法国的心理健康专家伯纳德·格兰杰（Bernard Granger）和玛丽-若泽·德尔沃尔戈（Marie-José Del Volgo）接受了采访。

伯纳德·格兰杰认为，掌声说明目前医护人员付出的努力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但是，如果这种认可在疫情结束后不能通过一些实质性政策得到兑现，这种情感最终会转变为一种愤怒。事实上，考虑到在法国医疗系统长期以来所处的匮乏状态，法国医护人员为疫情作出的贡献尤其不应该被遗忘。

德尔沃尔戈指出，英雄意味着牺牲、忍受、沉默，从不索取。英雄是“超人”。给医护人员贴上“英雄”的标签，等于赋予他们巨大的责任，却拒绝承认他们本身的脆弱面。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面对严峻的疫情，医护人员恐惧、焦虑，而与此同时他们还要承受超负荷的工作。对医护人员的感激应该是给予他们自我保护的方式，给予他们实质性的回报，因为这个职业不仅需要知识和技能，更需要极高的责任感。

随着法国疫情的缓解，对于医护人员的回报事宜也提上了日程。法国政府宣布，在疫区的医护人员将在5月份收到1500欧元的奖金，在非疫区的医护人员将收到500欧元的奖金。对于这一决定，法国的医护人员并不满意，不少医生护士提出，他们并不需要“英雄”这一称号，而是要求政府为提升医护人员工资和增加公共医疗预算。

事实上，根据经合组织（OECD）2015年的统计数据，法国医护人员的平均收入大大低于美国、瑞士等其他发达国家，甚至比本国平均收入低6%。而在很多国家，医护人员的收入高于国家平均收入，例如，美国的医护人员收入高于平均收入24%，是绝对的高收入阶层（图3）。

*德国为2014年数据

图3  2015年各国医护人员年均收入以及与本国平均收入的比较（单位：美元）

资料来源：OECD

与此同时，法国医护人员中医生和护士收入水平悬殊。普通护士收入微薄（图4）。

图4  2012年法国公共医疗系统工作人员的年收入（单位：欧元）

资料来源：OECD

昂日公立医院一位35岁的助理护士表示，初级护士的收入甚至低于法国最低收入标准。护士这一行很辛苦、收入低，没有吸引力，报考的学生也是一年比一年少。

近日，法国电视2台采访了一名感染新冠肺炎的护士，她向记者讲述了在自己在缺乏口罩、防护服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坚持工作，不幸感染了新冠，还转为重症，一度生命垂危。如今虽然康复，但对政府的做法十分不满，坦言自己可能会放弃这个坚守了15年的岗位。

一位常年奋战在法国公立医院一线的急救医生表示，尽管政府一次次强调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不可预见的危机，但从法国政府对医疗系统的投入来看，这是一场预料之中的危机。法国医院的病床密度从2000年的每千人8张缩减至2017年的每千人6张，减少了25%（图5）。与此同时，医院的业务量却在持续增加，许多医院的急诊部常年处于人手不足的状态。

图5  多国千人病床数变化的比较（2000年与2017年）

资料来源：世界报

医护人员的不满终于得到政府回应，小马哥近期承诺将扭转护士贫困化的现状，卫生部长宣布5月25日将公布医护人员加薪的具体措施。

相比之下，中国的白衣天使更具英雄气概，不求回报。武汉的夏思思医生因公殉职，年仅29岁，她的丈夫在巨大悲痛下仍表示会投入抗疫一线，以至于网友们发起了让夏医生丈夫不要再上前线的呼吁，毕竟他刚痛失爱妻，还有2岁的儿子要照顾。1月20日，北京眼科医生陶勇遭遇患者袭击，身重数刀，左手手掌全断，左手臂肌腱正中神经尺神经离断，经过治疗，他侥幸保住了性命，却不知能否重握手术刀，但他坚持重返岗位，表示“愿意继续为大家服务”。

然而令人扼腕的是，3月21日，国内疫情尚未结束，又传来医闹惨剧——内蒙古鄂尔多斯市汤萌医生在准备给病人做透析时被病人捅伤。

英雄这一称号在歌颂这些善良的人们的同时，可能成为一种道德绑架。在东方传统价值观下，人们比西方更推崇奉献和忍让的美德。英雄们不会推脱英雄称号，也很少公开要求回报，但这不应成为英雄们的利益被践踏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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