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排年青的苦楝树

Original 冬凝青苔要开花

2024-09-05

去年冬天的一日，携侄儿去离单位不远湿地公园，小童顽皮，我一门心思护他，就要回程，及至车门旁，才蓦然发现那一排年青的苦楝。

彼时枝上已经没有了叶子，只是满树金果，凛冬而挂，那日天蓝而明净，一嘟噜一嘟噜的灿灿小果，映在蓝天之下，真是让我惊艳到极至。

彼时，还不识是苦楝，只觉得那小小的果子似曾相识。因为捉着小侄儿，只好心有不舍的一看再看，终是别过。而那小果，却在脑海中不停检索――秋天与女儿去植物园找寻流苏树的紫果果，到达之时，天色将暗，时节已过，流苏树的紫果落了满地，而旁边树上一串一串小小的青果，不就是今日之所见的小果子么？

是，苦楝？

苦楝树，楝科，楝属，又称苦苓，金铃子，紫花树，森树等。

识得苦楝也不是特意，当日看到那青果，回家查询，觉得应该是它，却又不肯定，当下只是记住了名字，其实并未真正窥得它四季全貌。

然而此刻相遇，让我又突然记起春天的时候也曾见得这一排花树盈紫，香气清漫，而今苦楝子满树，愚钝如我，这才终于想得起将两者串为一物。如此看来，真是缘于我的忽略，北方冬日，植物少有华彩，入冬我便不再去植物园，于是也与这近在咫尺的楝树失之交臂。

不过可别小看了苦楝。每年春夏之交时苦楝开花，前人写诗文，言至春去，常用“开到茶蘼花事了”，其实茶蘼只是倒数第二，并非结束，楝花才是二十四番花信风之压轴。“始梅花，终楝花”，正是春去花还在，衔接春夏两季。这楝花，代表着一个物候呢。

苦楝花朵轻小，盈盈不堪握，花筒深紫，花药淡黄，细长的淡紫色花瓣规整恬淡，搭眼看去，细碎繁花，密密匝匝，仿佛那绿树之间笼着的一层紫雾。风来，小小的花朵在细阳下轻轻飞旋，覆满一地，寂静中夹一片淡香，若有若无，觉之无所形迹，却于经心与不经心之间，暗香未已。

作为代表春夏相交物候的典型树种，古人吟诵楝花的诗词也是比比皆是。宋人谢逸的《千秋岁》中，“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把落花的嘈切婉转、姿态香气描摹的尤其到位，而王安石所言“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槿篱竹屋江路，时见宜城卖酒家”，更是清新可人，仿佛亲临乡村初夏，细雨拂面，轻风扬袖，一步一落花。安静，恬淡，素朴。

自从在湿地公园留意了这苦楝树，凭着满树挂果的特征，竟接二连三地，在陌生的村落和偶到的乡路边与之相遇。最让我心动的，是市区东北的一个渔村里，一棵颇有年代的苦楝局促地长在废弃的老房中间，拥挤的空间里，它将疏松的枝桠展向老房的屋顶之上。蓝天之下，它沉敛凝止，沧桑中透着富丽壮阔，是我见过的苦楝树中最有年岁的生命了。

原以为苦楝是南方树种，却不知本地乡间也长有三三两两的苦楝树，只是从前没有仔细探究，任它们一日一日长着，随人漠视了而已。

今日腾出功夫，特意去赏苦楝。冬已将尽，小果落了一地，我捡拾几粒把玩在手里，果实美丽、安静，略显褶皱，青生的黄绿。简净素朴的样子，莫名觉得与它的苦味相合，据年长的人说，这苦到连鸟都弃之不食的小果，在贫穷的年代里，人们收集它搓汁涂手，可防皲裂可治头癣，而楝叶又可驱虫避蚊，几乎全身是宝。

这排楝树的居处，虽与湿地公园相邻，却也当算路边的行道之树。说起树木，相比其他，我更喜欢会开花的树，就如玉兰、紫荆、合欢以及栾树等。它们虽长在城市，却与乡野中的果树一样各有时节，四时分明递转，随季节起舞。这些绿植，冠盖阴凉，也算把自然最大程度地带入都市，虽比不得山野中桃李的狂野绚丽，却也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美，提醒着季节的交迭轮换。

于是，成山大道西段的国槐，青山西路的栾树，观海中路的樱花，悦湖路上的紫薇……不同的植物扎根不同的街道，每一条不同的街道，都成为一个季节不可忽略的宣告。

然而让我不爽的是，这排苦楝的路对面，昔日高大的松树与法桐皆已无踪，翻开的新土之上，代之的是直直的一排樱花树。

是的，即便是在这个离乡村极近的小城，也一直在翻新更迭，庭荫的院落，年代颇深的大树，已经逐一被统一的规划取代。每天暮落晨起，来来去去中，让人愈来愈多地发现生命的断层――情境没有了贯连，过往失去了回溯，岁月流动的痕迹与传承的步履浅浅淡淡，喧嚣的文化浮荡在城市的最表层，城市的年轮浅得很。

心里一紧。我不知道今年苦楝开花的时节，是不是还可以在这里闻到它的清香。

今日天蓝，碧空如洗，万象通透，小小的苦楝果子随风轻摇，偶有坠落，搅动了略带凛冽的冬阳。还是由衷地希望这些乔木能一直固生此处，年年落下种实，然后一代一代繁衍，而我们，也能一直聚生在它延伸的枝桠之下。

本文图片，除渔村两幅之外，均来自好友太子的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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