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人,370万,就够做临床前试验吗?| 美柏访谈
前言
据统计,获得候选化合物后,新药的临床前研究一般需要5000万美元,而临床一期研究又至少需要1亿美元。在制药界专注天然产物研发30年的克雷格·迪昂(Craig Dionne)博士却表示,3个人,370万足矣!他敢于挑战我们熟悉的“十年十个亿” 的发展模式并非信口雌黄,毕竟他的上一家公司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个员工,仅用了2000万美元就在6年时间内,完成了从临床前研究到临床IIa的全部过程……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一种来自水田七的抗肿瘤天然产物。
克雷格·迪昂(Craig Dionne)博士
1
水田七巧治脑肿瘤:Nature子刊给予关注
据估计,大约三分之二的药物都源于自然的馈赠,然而其中大部分源自微生物,真正源于植物的药物并不多。除了屠呦呦提取的青蒿素外,另一个重量级药物就是源于红豆杉的紫杉醇。
紫杉醇对乳腺癌有显著的治疗效果,但有两个缺陷:
1)目前已经发现多种肿瘤耐药机制;
2)不能透过血脑屏障。
水田七(S.plantaginea)是一种生长于湖广地区的薯蓣科植物,该科植物多含薯蓣皂苷等甾体化合物,是糖皮质类激素的基本合成原料,部分天然甾体也具有类激素性质。上世纪80年代,上海药物所和复旦大学的科学家从中发现了一种叫Taccalonolide A的物质(下文简称Tacca A)。
盛开的水田七
(图像来源:http://tropicalflowers.la.coocan.jp)
2003年,美国科学家发现Tacca A有与紫杉醇类似的抑制微管效果,而且能克服P-糖蛋白药物外排泵(P-GP)这一常见肿瘤耐药机制,还能透过血脑屏障。15%的乳腺癌患者会发生脑转移(仅美国每年就新增3万例脑转移患者),目前尚无有效的治疗手段,因此Tacca A临床意义重大。
Tacca A的环氧化衍生物Tacca AF、AJ因为药效出众,引起了学术界的强烈兴趣,大量研究发表在顶尖期刊上。今年初,四川大学杨金亮课题组对Tacca AJ的机制研究更是发表在Nature Communication上,阐释了其通过环氧键与微管蛋白共价结合,从而避免被P-GP外排的机制(进而也解释了为何Tacca A能透过血脑屏障,因为P-GP是血脑屏障主要的外排机制)。此外目前在细胞与动物试验中均没有发现能耐受Tacca AF的乳腺癌细胞系。
川大杨金亮课题组对Tacca AJ与微管蛋白结合模式的研究登上Nature子刊(2017)
目前,Tacca AJ、 Tacca AF等140多种Tacca A衍生物的专利已经被独家授权于一家公司:迪昂博士于今年五月刚成立的Terrona。
Tacca A与Tacca AF
(Terrona路演材料)
2
天才业界科学家:科研何必钟鸣鼎食
1984年,迪昂博士从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毕业,前往哈佛从事细胞信号通路的博士后研究。但是他发现他并不喜欢以发表文章为目的的科研,更想将科学直接应用于新药开发,于是他选择了一条在当时比较罕见的道路:进入业界。
1988年他加入了后来成为赛诺菲一部分的Rorer公司。进入业界后的他仿佛如鱼得水,6个月内就从一线科学家晋升为项目领队,2年内还发表了11篇文章。
“我还不用申请基金”,他不无得意地补充道。
1992年时,他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当时有一家新成立的公司Cephalon在从事神经元生长的研究;那时人们仅知道生长因子能保护神经元,而Cephalon获得了一种具有类似作用的天然产物,因此迪昂博士“被科学吸引”加入了Cephalon,在那里领导一个信号通路科研小组,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天然产物研究。
信号通路本属于癌症研究范畴,迪昂博士敏锐地发现Cephalon的技术也可以用于癌症研究。虽然Cephalon本想仅专注于神经研究,但还是被迪昂博士说服了。结果他们的癌症研究为Cephalon吸引到那三年来最大一笔赞助。之后,迪昂博士陆续又为Cephalon找到了4-5家癌症研究赞助商,他也在4年内就成为了Cephalon的副总裁,主管全部的生物学研究。
(笔者认识的一位毕业于哈佛大学有机合成大牛Evans教授门下的博士,在默克工艺部门一线干了5年才升到管理岗位)
谈到自己加入后公司的发展,迪昂博士喜忧参半。在他领导下Cephalon发展迅速,员工数从刚开始的90人增加到2003年的3500人。然而同时,Cephalon从一家朝气蓬勃的创业公司变成了“一个庞大、臃肿,又骄傲自大的公司”,大家出差时“住高级酒店,坐头等舱”,迪昂博士主管的科研团队每年仅工资福利支出就高达1000万美元。
公司开发了不少新药,也都通过了FDA的药品临床试验申报(IND),可以开始临床试验,但往往被束之高阁。迪昂博士解释说:“(上市公司)必须挣钱,每个季度都要盈利,而不花钱就是挣钱的办法。”
此时,迪昂博士注意到一种可以用于治疗肝癌的天然产物Thaspigargin很有前景,他向公司介绍了这个项目,结果他得到了“整整三页的理由”说为什么不能做。
“我们能找到很多拒绝的理由,”迪昂博士说,“却找不到一次尝试的动力。”
他厌倦了大公司的官僚主义,于是在2003年出走并创立了GenSpera。
在GenSpera,他将自己的商业理念付诸实践:
“(在大公司)人们忘了钱是投资者的,我认为我们要尊重这些钱,尊重投资者。”
在6年内,他与仅有的另一位员工一起完成了Thaspigargin的全部临床前研究,并在二期临床a阶段试验中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我们的药物在25-30%的患者身上有显著疗效,但在其他患者身上没什么效果”。这种类型的研究结果在抗癌新药上是很常见的,现在人们也渐渐意识到早期基因筛选对癌症分型治疗的重要性。因此GenSpera需要再进行二期临床b阶段研究以找出这些有敏感基因的患者。
迪昂博士对资本嗅觉灵敏,即使是在2008年次贷危机后的市场低迷时期都为GenSpera持续找到投资。但这次公司需要2000-2500万美元,需要机构投资者。具有冒险与科研探索精神的迪昂博士认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于是他离开了GenSpera,将公司交给更适应与机构投资者打交道的团队。
时任GenSpera CEO的迪昂博士
此时迪昂博士有几种选择,他可以自己成为投资者,也可以成为高级顾问——这也是很多退休CEO的选择。迪昂博士开了个玩笑:“你听说过那句话吧:‘如果你自己能做到,你就自己做;如果你自己做不到,那就帮人咨询’。”迪昂博士之前虽然也帮助过很多CEO,但他认为一个事业只有真正属于自己时,才会投入最大的关注、愿景与动力,进而最终成就这个事业。于是他决定继续创业,在考虑了上百个项目后,最终选定了开发Tacca A,建立了Terrona。
“上帝让我来到世间,这就是我应该做的。”
3
精益药物开发模式:专注一个项目,成本仅为业界7%
在Terrona,迪昂博士继续实践他的精益创业理念。目前公司只有3人:迪昂博士亲任CEO,最近准备从家里搬到一个真正的办公室去(一人间);CMO 里彻森博士平时住在墨西哥,两人一年见两次(他就是之前GenSpera唯二员工中的另一位);COO 梅赫塔博士住得倒是不远,但平时还要当医生。迪昂博士对现状很满意,并不打算增加人手,他反复强调节约雇员就能大幅削减研发经费。
“当你有很多雇员时,”他说,“每分每秒都在花钱。”
仅有寥寥数人,Terrona和GenSpera如何能完成大量的实验呢?原来他们主要依靠外部合作者。这样各种研究一个不会少,却能大幅减少花销,还能找到最有动力的优秀人才。比如在GenSpera时,新药临床试验申报的预算本是20万美元,但迪昂博士仅用了1万美元(再加一些股权)就找到了一位为MD Anderson(美国著名癌症研究机构)做了16次申报的专家,“我们只在关键的地方花钱”,因此虽然业界临床前研究一般需要5000万美元,而临床一期研究又至少需要一亿美元,但Terrona每阶段仅需要370万美元就足够。
Paul等人(2010)统计的药物开发各阶段预算量,但真的需要这么多钱嘛?
迪昂博士进而谈到,虽然依靠研发合同外包服务机构(CRO)在大药企里也是常见的,但大药企先有自己的研发主管、毒理主管……这些主管再把工作外包出去。
“他们用了10个人去把工作外派,” 他笑称,“实际上1个人就够了。”
迪昂博士计划利用在GenSpera的经验,加快开发速度,在2年内完成临床前试验,再用2年完成临床一期与临床二期a阶段试验。如果数据好,公司就可以被收购了;如果数据一般,依然可以转让专利达成一笔交易。
也许有人会说,这似乎是一个项目而不是一个公司,迪昂博士对此有自己不同的看法:“我当然可以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公司,只要投资者给钱,然后我就能用这个公司去发展一个项目了”。追求公司的兴盛,而非项目的成功,在迪昂博士看来是本末倒置的行为。
除了理念上的创新,迪昂博士的经验也非常重要,“事实上,370万都有富余,”迪昂博士说,“我在GenSpera的经验让我知道每处到底该花多少钱。”
迪昂博士说到他在GenSpera的经验是:设定一个完善的路线图,仅在数据支持时才做新的试验。比如当时曾有人建议做一些制剂研究,迪昂博士拒绝了,因为“等我们拿到人体数据时,这些都很容易赶上”。
而且迪昂博士这次将会更早地采用一种天然产物开发新技术:从细胞悬浮液中提取天然产物。
此前Terrona获得的Tacca A都来自一种与水田七同科的景观植物蝙蝠花。但他们计划与Phyton Biotech合作,Phyton Biotech利用细胞悬浮液技术每年生产接近一吨的紫杉醇,BMS 95%以上的紫杉醇都由他们提供(紫杉醇刚获批时原料供不应求,云南大量发生红豆杉被剥树皮致死的事件)。他在GenSpera后悔的就是没能早点与Phyton Biotech合作,为此还在西班牙开设了一个农场来栽培含Thaspigargin的植物。
Phyton Biotech的技术使红豆杉免于剥皮之刑
(图片来源:http://www.buyextracts.com/taxol)
Terrona将外包生产模式发挥到极致,仅专注于Tacca A衍生物的开发,削除了传统药企架床叠屋的臃肿成本,避免了多个项目间拆东墙补西墙的资金挪用(“三个项目不比一个项目好”)。加之Tacca A目前已经明确的作用机理与迪昂博士丰富的经验,“To be or not to be”的问题在几年内应该是可见分晓的。
当然,迪昂博士也承认现在的浪潮是免疫疗法与蛋白药物。但在制药界身经百战,看惯潮起潮落的迪昂博士回忆起90年代激酶抑制剂以及后续抗体偶联药物(ADC)的热潮,他表示这种事很正常,并指出逐浪的是风投而非大药企。一旦Terrona拿到临床数据,大药企依然会非常感兴趣,只是那时风投就失去机会了。
他特别欢迎中国投资者,因为中国有天然药物开发的传统,理解天然药物的哲学与逻辑,“而我们能提供高附加值、高科技、有专利保护的产品”。迪昂博士在GenSpera时就与多家中国药企接触过,他认为早期临床试验涵盖中国是非常重要的,这样中国的患者就能及时获得世界上最先进的药物。目前也已有多家中国药企与Terrona进行了接洽。
造化钟神秀,“自然创造了许多神奇的分子,具有人们想不到的性质,”迪昂博士总结道,“而我们正是开发这些天然产物的专家!”
参考文献:
Steven M. Paul et.al., How to improve R&D productivity: the pharmaceutical industry’s grand challenge, Nature Drug Discovery, 2010, Vol:9(203).
陈仲良,王保德,陈民勤,箭根薯属(Tacca) 苦味成分的研究,化学学报,1988, 46, 1201-1206。
Tina L. Tinley et.al, Taccalonolides E and A: Plant-derived Steroids with Microtubulestabilizing Activity, Cancer Research, 2003, 63: 3211-3220.
Yuxi Wang et.al., Mechanism of microtubule stabilization by taccalonolide AJ, Nature Communications, 2017, 8:15787.
Terrona路演材料
本期访谈员:钱鹏展
毕业于北京大学药学院,曾在加州大学从事化学研究,现在伦敦大学学习经济学,担任美柏医健访谈员。研究兴趣为平台战略、企业创新与药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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