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寻常巷陌里,有上海最老的教堂
说来惭愧,作为一个上海人,上海的标志豫园我从小到大只进去过一次,还是工作上班了以后陪一位外地来沪旅游的朋友进去的。但豫园周围我就很熟了。我的初中同学老张曾住四牌楼路,那里经常去玩。一般人逛老城隍庙,方浜路走到光启路,就算到头了。其实沿着方浜路继续东行到人民路,里头别有洞天非常热闹。又或者沿着宝带弄、丹凤路、马园街北行,有曲里拐弯的硝皮弄,还有今天要专门说的梧桐路。
方浜中路马园街口,看似毫不出奇,实则藏龙卧虎
上海老城厢原来有很多园林,露香园早就在战火中湮没了,只剩下一条露香园路供人追思。日涉园也毁得差不多,总算留下一座书隐楼茕茕孑立。也是园倒是新建了,但成了房地产公司的产业,闲人免进。只有这座豫园,成了上海的城市地标,借着城隍庙这块风水宝地,一天倒比一天繁华。原先豫园的范围起码比现在大一倍,梧桐路这一带最早也是豫园的一部分。熟悉上海历史的朋友知道,豫园的主人姓潘,是明朝四川布政使潘允端家族的产业。到明朝末年,家道中落的潘家和上海的另一位名人徐光启家联姻,徐光启第四位孙女(只留下教名玛尔弟纳)嫁到潘家,豫园这才和天主教有了关系。
梧桐路路牌(图片来自网络)
由马园街北行到梧桐路左转,没几步路就到了豫园街道社区文化活动中心的分部。如果你不知道这里的历史,这个门洞实在太简陋了,就是简单的水泥柱子铸铁门,但上海最古老的教堂:敬一堂,就在这道大门的后面。
敬一堂旧址大门
敬一堂原来的大门,毁于文革(图片来自网络)
走近看,这里现在是豫园书画院
门口有上海市人民政府2014年4月4日公布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铭牌
早在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意大利传教士郭居静(Lazzaro Cattaneo)就在南市乔家路九间楼,靠近徐光启故居的地方创办了圣母玛利亚祈祷所,这是上海最早的私宅小堂,今已难寻踪迹。崇祯十年(1637年),另一位来自黑手党老家西西里的意大利传教士潘国光(Francesco Brancati)来到上海。徐光启的孙女玛尔弟纳本就是潘家人,她设法购得潘家旧宅中一处院落“世春堂”,于崇祯十三年(1640年)改建为天主教堂,以“崇敬一主”之意取名为“敬一堂”。
晚清上海之建筑:城内天主堂(图片来自网络)
敬一堂初建成时极为气派,据文献记载,堂内正中梁上悬挂了一块御匾,上书四个大字“钦褒天学”。潘国光在庭院内建了一座观星台,由太湖石垒筑,台上设有月晷,用来计算时辰日历。
“敬一堂”旧影(图片来自网络)
不过敬一堂建成以后仅仅过了四年,就到了明清鼎革的甲申年。扬州、南京失守以后,陈子龙和夏允彝在松江起义,当时潘国光在上海已经发展了3千多名教徒,根据上海著名学者李天纲先生的考证,潘国光积极地响应抗清义举,在响应陈子龙起义的江南人士名单中,有徐光启的学生编修安徽休宁人金声,也有耶稣会士“西儒”上海潘国光。起义当然没有成功,留下了“嘉定三屠”的壮烈事迹。潘国光幸免于难,但很快,他就受到“汤若望案”的影响,于1665年被迫离开上海,先被送到北京,后南下广州,1671年潘国光死于广州。对清朝来说,潘国光属于不稳定因素,所以敬一堂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雍正年间清政府全面禁教,敬一堂成了关帝庙,观星台改为申江书院(敬业中学的前身)。直到鸦片战争之后的1861年,敬一堂才发还给教会,关帝庙和书院先后搬出。敬一堂的历史比董家渡天主堂要早200年,所以上海人也称之为“老天主堂”。
敬一堂志书影(图片来自网络)
“老天主堂”热心慈善公益事业,曾经兴办老人堂、乞丐医院、学校等。1937年淞沪会战后,敬一堂划入难民区,这里又称为救济粮发放中心(关于南市难民区的事迹,可以参看我写过的饶家驹:方浜路的辛德勒,点击可看),并开办难童小学(天主教上智小学)。五十年代教堂关闭,改为梧桐路小学。1959年敬一堂曾经被列为上海市文物保护单位,但到了大家都懂的1966年,撤销了。后来学校经过多次撤并,到现在称为豫园街道的社区文化中心。当天我到敬一堂寻访时,正巧有几位老人在活动室打乒乓球,两庑则有小学生在上课,这里早已不是宗教场所,但老人、孩子,仍能在这里找到属于他们的快乐。
修缮前的敬一堂(图片来自网络)
修缮前的敬一堂,花式的大门可能是仅有的西方建筑痕迹(图片来自网络)
柱墩上的雕花(图片来自网络)
敬一堂今貌,已经经过整修,面貌一新了
屋顶还是原来的样子,当然瓦片应该都是新的了
屋顶和房梁之间的斗拱看得出是明朝原物
敬一堂的斗拱
新旧之间
铁将军把门,只能隔着窗玻璃看看里面的情形。建筑师重修过了,但里面看上去还是很杂乱
原来隔壁的教士宿舍,现在是豫园中心幼稚园
教士宿舍旧址所在的安仁小区
早签约,早办新家,梧桐路在动迁了。敬一堂门口有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的铭牌,应该可以保留下来吧
虽然梧桐路有可能拆迁,但文保牌子不是假的,估计拆掉是不可能的,需要考虑的无非将来的用途问题。不过老周望野眼,总要峰回路转才有意思,四百多年前的意大利帅哥潘国光在上海的故事,还没有完。刚才说到潘国光在明清鼎革之际,坚决地站在抗清义士一边,终于在上海待不住了,1671年,64岁的潘国光在广州病逝。潘国光在上海掌管敬一堂28年,上海人对他非常有感情,“德业事功,道路口颂”,用现在的话说,在教内教外群众中的口碑极佳。潘国光在广州一直挂念上海,临终时仍然念念不忘老天主堂。潘国光死后,教会中人把他的灵柩从广州运回上海,葬于南门外的圣墓堂。经我查阅资料,潘国光的墓地圣墓堂,就在现在南市陆家浜路以南,迎勋路和徽宁路路口,徽宁路第三小学的位置。
迎勋路徽宁路口的徽宁路第三小学,原圣墓堂旧址
这块墓地的缘由,也是徐光启的孙女玛尔弟纳购买的,作为教士的目的,也是上海的第一座外国坟山。潘国光是第一位藏入这座墓地的,以后教堂的主持人都葬在这里,直到民国初年才葬满。和潘国光一同葬在圣墓堂的不乏名人,其中有一位中国人墨井道人吴历吴渔山,倒是颇有些故事好讲。
吴历(1631-1718),字渔山,号墨井道人,教名西满·沙勿略(Simon Xavier)
如果不是入了洋教,出生于江苏常熟的吴历也可以青史留名,因为他的画相当了得,是和王时敏、王原祁、恽寿平等齐名的“清初六家”之一,属于当时画坛的正统,领军人物。“甲申鼎革”那年吴历只有十二岁,但他终身没有参加清朝的科举,终其一生都是布衣。他早期接触过佛教,后来加入天主教。吴历在敬一堂居住多年,留下一部诗集《三余集》,现存徐家汇藏书楼。吴历写了很多关于梧桐街敬一堂的诗作,如“我今桐荫北窗下,茶香感诵蓼莪篇”,写的是老天主堂周围的梧桐树。“爱此日晷凿地成,楼前验测便且明;石庭俯视球影午,厨下饭香钟自鸣”,写的是敬一堂的日晷。
吴历画作
吴历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以87岁的高龄去世后,也葬在圣墓堂。雍正年间禁传天主教,教堂和墓地都没籍入官,潘国光和吴历的墓都湮没在荒草中。1949年以后吴历的墓曾经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1960年因建设需要,圣墓堂外国教士的墓都迁到漕宝路,吴历的墓得到保留。但文革期间全部被毁。如今此地是徽宁路第三小学,转了一圈,看不出和当年的外国坟山有任何关系。
徽宁路第三小学,当我对着学校拍照时,过来一位朋友问我:你是儿子还是女儿?这个学校不错的——他把我当来这里报名上学的家长了
学校大门紧闭,隔着铁门拍了一张内景,只看到一个“恩”字,应该是师恩的恩吧
圣墓堂旧址周围,是典型的南市老城厢景象,行将倾圮的老房,正在施工的工地,以及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中间,有多少和上海人有关的故事?
最近我还写了
关于南市老城厢,我还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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