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路“充仁画室”在那个年代发生的故事
今年春节以后“老周望野眼”这个号把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了卢湾,因我本人是这个区域长大的,对这块土地的感情也深厚。但正所谓“近乡情怯”,我的年龄阅历很不够,而且在非常关键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到新世纪初这些年,我忙于学业和工作,对身边的人与事并未太多留意,很多房子消失了,绝大多数老人故去了,待到我认识到我错过了什么,已经无可挽回。所以尽管俗事缠身,还是要花一点时间,希望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去年小年夜有半天时间没有事,我和我的老搭档赵叔荣老师一道在万宜坊、重庆公寓、花园公寓和合肥路一带“扫街”,成果大多已整理成文,其中有一篇合肥路弄堂人家,曾是中国最早的私人画室(点击蓝色字可以查看),写了合肥路592弄25号原张充仁画室的一些往事,引来很多共鸣。
合肥路张充仁画室旧址
张充仁大师是不世出的天才,在世界美术史上有其地位。本来我以为这篇小文的题材相对小众,不会有很多关注,但很快,我的想法就改变了。上海土山湾博物馆名誉会长、上海张充仁研究的权威陈耀王老师(我的无锡老乡)给我发来了留言,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也让我明白,我对张充仁先生的了解实在太表面。于是我找来了陈耀王先生的作品《塑人塑己塑春秋——张充仁传》,读了之后,对张充仁的情况才算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塑人塑己塑春秋——张充仁传》,陈耀王著,2013年6月学林出版社出版。书名由香港画家、摄影家,张充仁的弟子简庆福先生题字
还有就是合肥路592弄的老邻居,留言的也不少。其中一位网名David的老阿哥,原住21号,大名“郭载龙”,小名“停停”,他和张充仁的儿子张学仁一起长大,尤其是张充仁一家在文革岁月中的遭遇,更是非常熟悉。经我征得郭载龙先生的同意,把他的三段留言原文抄录于次:
张充仁先生的老邻居21号里的郭载龙,小名停停
60年代初期的某一天上午,小朋友们正在弄堂刮豆腐格子,只看见张学仁(张充仁唯一的儿子)捧来了一大堆用崭新的3元人民币做成的豆腐格子,不一会儿,都成了小朋友们们的囊中之物了(那时的人都老实,完全没有收藏意识,如今3元人民币的市场价是五万元一张!)但到了晚上吃夜饭时,只见张充仁铁青着脸拎着张学仁挨家挨户敲门,讨还白天给赢走的钱,不一会儿,无一遗漏都统统上缴了,当晚相安无事,第二天上午大家走过他家门口时,只见张学仁被罚跪在那进门的花地砖上,不吃不喝整整一天,纹丝不动,无人搭理他,这是小辰光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当年赢豆腐格子的小朋友们还记得此轶事吗?
张充仁在文革中(照片翻拍自陈耀王著《塑人塑己塑春秋》)
文革前的张充仁家回忆:张先生是位严肃的艺术家,平时不苟言笑,他的家不是随便可以进的,进出的都是来学画的学生,白天挂着厚厚的窗帘,后来才知道里面是画人体写生的,有一次进去,就见诺大的一个客厅,右边放着一架钢琴,墙上挂着许多油画,印象最深的一副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望着远处冲天的大火,下面写着“九一八事变”,客厅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副用青铜制成的仿真立体国际象棋,国王和皇后及马匹等棋子都做的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外国古董,客厅的封闭落地大阳台的墙上也挂着许多水彩画,这是一楼;走上二楼就见朝北的房间里放满了石膏雕像,大人白天看了都有点发怵,更不要说小孩了!其他讳莫如深的三楼房间来不及参观就蹑手蹑脚匆匆的离开了。
张充仁沈佩瑾的结婚照(图片来自网络)
文革时期的张充仁家:文革伊始,合肥路592弄成了抄家的重灾区,几乎家家被抄,记得那天上午红卫兵小将们把张家所有抄出的“罪证”都堆在了弄堂里亮相,重要的有蒋介石赠送的中正剑,蒋介石塑像的四面素描画,司徒雷登塑像的四面素描画,大量的人体素描画,油画,石膏像,私人订制可调节体位的红木床等等,面对占据半条弄堂堆积如小山般自己毕生的心血,张先生和张太太站在一旁默默无语,在红卫兵声嘶力竭的口号声中,所有抄家物资被搬上了卡车,带不走的都扔进了垃圾箱,那天的垃圾箱塞满了今天看来都是宝贝的艺术品,以上都是我亲眼目睹,那一幕至今还在我的眼前回放,终身难忘!
张充仁七十年代初的雕塑作品“怜其少子”(图片翻拍自陈耀王著《塑人塑己塑春秋》)
郭载龙先生的回忆非常鲜活,让我们对那个特殊年代有了更直观的印象。陈耀王先生所写的《塑人塑己塑春秋》中,用18页的篇幅详细描写了张充仁一家在文革中的遭遇,很多细节和郭载龙先生的回忆是可以相互印证的。
张充仁手模(图片来自网络)
因为篇幅原因,18页书不可能全部抄录,我把书中附录“张充仁年谱”中1966-1976年抄录在此,相信读者诸君,一看也就明白了。
《塑人塑己塑春秋》作者陈耀王先生
1966年(59岁),“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办了30年的充仁画室被迫停办,受到残酷的批斗,作品大部被砸、被毁,家产被抄,长期关在“牛棚”中,失去人身自由。
1967年(60岁),患高血压。在监督劳动中,参与复制大型泥塑群雕“收租院”
正在复制大型泥塑群雕“收租院”的张充仁(图片翻拍自陈耀王著《塑人塑己塑春秋》)
1969年(62岁),撰写《我的检查》,自述了数十年来的经历。
1970年(63岁),和巴金等文艺界认识一起下放到浦东奉贤的“五七”干校参加农业劳动。边检查、边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春天参与塑制“井冈红旗”。
张充仁在上海画院油雕创作室(图片来自网络)
1971年(64岁),在奉贤海滨的“五七”干校先锋连第三期学习班参加农业劳动,继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1972年(65岁),雕塑了“笑里藏刀”,把林彪阴谋家的性格刻画得惟妙惟肖。他在“工宣队”和造反派的监督下,一边接受批斗,一边劳动。白天为中山公园举办的“阶级教育展览会”制作泥塑群像“收租院”。晚上押送回上海油雕院的“牛棚”。他前后住“牛棚”1年零3个月,才因病回家。
张充仁在“五七”干校(图片翻拍自陈耀王著《塑人塑己塑春秋》)
1973年(66岁),埃尔热3次申请访华,想寻找张充仁,均被拒签。邓小平复出为中国带来了希望。是年张充仁下放青浦任屯村体验生活,当地在解放前是血吸虫病的重灾区,他创作了“怜其少子”,反映了当时农民外出逃难的悲惨状况。
1974年(67岁),埃尔热通过魏需卜找到张充仁的地址,当即寄了两本《丁丁历险记》给张先生,但原件退回,这使埃尔热很纳闷,他通过法国和比利时驻华使馆继续寻找。
张充仁父子和埃尔热(图片来自网络)
1975年初(68岁),香港简庆福和法国驻港领馆的曾家杰,偶然谈起他的老师张充仁的消息,曾先生立即告知埃尔热张充仁在上海的地址。这一年他意外地收到埃尔热在5月1日从布鲁塞尔发出的来信。几天后又收到埃尔热寄来的《蓝莲花》和《丁丁在西藏》两本彩版画集,泪洒衣襟。当年张先生为上海万人体育馆创作了雕塑“友谊第一”和参与雕塑群像“我们的朋友遍天下”,还创作了“上海民兵”、“老码头工人”和“接班”等雕塑。
1976年(69岁),张先生和全国人民一起欢呼粉碎“四人帮”,当年创作雕塑“孩”,并雕塑了“丁济南头像”。
如今的合肥路592弄25号原张充仁画室旧址
我的老搭档赵叔荣老师正在用他的徕卡卡片机拍摄张充仁画室旧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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