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的飞将军和他的部下们

随着电影《八佰》即将上映，关于1937年淞沪会战的那段历史又被翻出来反复咀嚼。电影说是8月21日公映，其实小范围已经试映过，很多有办法的朋友看过了。对这部电影和这段历史，争议不少，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看了热血沸腾，为国军将士浴血抗敌的精神感动。也有人看了不以为然，认为四行仓库保卫战无非是一场蒋介石安排打给英美人看的表演，日军固然没有出动精锐部队，两军的死伤数量在1937年那个特定的历史时间，和被称为“血肉磨坊”的罗店，及宝山、大场等相比，真的可以忽略不计。更有意思的是，“八百壮士”的长官孙元良又一次被“扒”了出来，关于他“逃跑将军”的外号，关于他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的表现，关于他晚年写的一些回忆……等等。

孙元良（1904-2007）

孙元良祖籍浙江绍兴，算蒋委员长半个老乡，但1904年出生于四川成都华阳，家中排行老六。出生时父亲已经67岁。一般“老来得子”生出来的小孩，身体都很好。从玄学角度看，这些“奶末头儿子”能生出来，说明他们的命“硬”，栓得住。从科学角度看，父母老了还能生，说明身体确实棒，这些孩子的基因好。孙元良的命就很好，到黄埔军校学习，又遇上一位喜欢他的“恩师”、“校长”蒋介石，得意的时候提拔重用，犯错的时候忍耐宽容，是他命中一辈子的贵人。

孙元良与蒋介石合影

孙元良北伐时就是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团长，1937年淞沪会战，国民党军“精英尽出”，老蒋下了血本。在上海市区交战第一回合，战线由北火车站经虹口、杨树浦延伸到黄浦江现北外滩处，国军派出全系德式装备的87师和88师。88师师长就是毕业于黄埔一期的孙元良。但仗才打了一天，也就是淞沪会战全面开战后的第二天，国军就牺牲了第一位高级将领，孙元良黄埔一期的同学兼下属，264旅旅长黄梅兴。

黄梅兴（1897-1937）

淞沪会战牺牲的第一位国军高级将领

肩负淞沪会战的重任，孙元良不改其潇洒本色。8月14日，孙元良部264旅旅长黄梅兴奉命在持志大学督战。黄梅兴携同多名军官登上持志大学教学楼楼顶勘察地形，观察结束后黄梅兴下楼接听孙元良的电话，这时孙元良和黄梅兴开了一个黑色玩笑，孙元良回忆录《亿万光年中的一瞬》中是这么写的：“我正和他通电话……最后我说了一句笑话，我说'等你通话等了很久，我以为你阵亡了呢'。哪知不过几秒钟，电话就断了。”孙元良的这句笑话不幸一语成谶，就在黄梅兴和孙元良通话时，日军已经注意到持志大学教学楼有国军高级军官行动，当即调集炮兵猛轰，黄梅兴腹部中弹壮烈殉国，同时殉难的还包括该旅参谋主任邓洸在内的30余人。

黄梅兴将军的遗体

持志大学的法学科十分有名，战后参加东京审判的大法官倪征燠就毕业于该校。淞沪会战中持志大学校舍全毁，解放后在持志大学原址建立了上海外国语学院，即现在的上海外国语大学，这是几句题外话。

持志大学（今上海外国语大学）

关于孙元良在淞沪会战中的表现，很多批评他的文章会引用时任第88师军械处主任的葛天回忆。葛天写过一篇文章《我所知道的孙元良》，这段文章的原文是：“民国36年10月上旬我到上海，那天正好遇到上海学生代表在四行仓库88师师部慰劳，这时孙元良看到一个女学生代表眉清目秀，就以花言巧语要该女生单独在师部多玩一下……这个情况被该师副师长冯圣法知道后，曾前往劝解无效。这时我到师部，冯要我再去一劝。我照冯意对孙劝说后，他竟说：‘英雄总是和美人联系在一起的，自古英雄都喜欢美人，尤其是我们在上海作战有功，做这一点小事没有什么。’”

在四行仓库驻扎的国军88师部队

此后孙元良的88师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在南京几乎全军覆没，一部分被日军缴械后集体杀害。在南京，88师三名旅长阵亡两名，六名团长阵亡三名，营长阵亡十一名，连排长伤亡占全员的十分之八。该师战前编制约有6000余人，战后仅500人生还归队。众所周知谢晋元所在的是524团，他并非团长，而只是团附（相当于副团长）。那么524团的团长是谁？他又去了哪里？

韩宪元（1906-1937）

谢晋元的团长是海南文昌（当时属于广东省）人韩宪元，字则垂。1906年出生，黄埔军校三期、中央军校高教一期毕业生，也是国民党部队中的“底子部队”。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韩宪元在闸北打了两个月，《申报》记者冒着炮火采访了一条《英雄团长访问记》，韩宪元亲笔题词：“抗战图存”。战事进入11月份，日军在杭州湾金山卫登陆，国军腹背受敌，败局已定。韩宪元留谢晋元驻防，理由是四行仓库容纳不了一个团，一旦打起来，房子以外的部队会成为日军的靶子，所以制订了主力撤退、留一个加强营的计划。韩宪元本人带领大部队撤抵南京，驻防雨花台。

闸北战场上的韩宪元（左一）

12月10日，日军开始攻击南京。韩宪元的524团与日军激战两昼夜，直打到12日中午仍在雨花台。有部属劝他：“南京危在旦夕，宜速撤退渡江”，韩宪元回答：“你们愿为亡国奴吗？我誓与阵地共存亡”。当日中午12点，524团阵地被日军攻破，韩宪元和他的部队在雨花台全体壮烈殉国。

1937年南京陷落一刻

88师262旅旅长朱赤

（1903-1937）

12月12日在雨花台殉国

88师补充旅1团团长华品章

（1902-1937）

12月12日在雨花台殉国

在南京，孙元良化妆逃生，《拉贝日记》记载：拉贝将其从难民营中救出，安置在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顶层密室中。时任36师师长宋希濂写的《南京守城战役亲历记》中有这样一段：“日军那种极端残暴的行为外，在我国方面，参加保卫南京战役的高级干部，都是有责任的。尤以像孙元良那种卑鄙可耻的行为（孙元良于12日下午5时到长官部开会出来后，就没有回部队，脱去军服，换上便衣，跑到一家妓院拜鸨母做干妈，迁到难民区躲藏了1个月，后以日军疏散难民，才混出来），更是罪不容诛……”。1937年时任南京卫戍司令部作战参谋的刘劲持在《上海八一三抗战及南京卫戍战见闻》中这样写道：“87、88两师规定突围，均未遵办，又未控制到船只，无法渡江，而且88师已经溃散。听说王敬久、孙元良二人开会后即不知去向，部队无人指挥，混乱不堪，后来被日寇屠杀的最多。这二人均被免去军、师长职，只保留两师番号,重新成立。（孙元良入妓院，托庇鸨母，甘充下役，得全生命，无耻之极。)孙元良历经抗战、内战，打过在滇缅路克复独山的胜仗，也经历过淮海战役的全军覆没。身经百战却始终有惊无险。尤其是在淮海战役中，和他共事的杜聿明、宋希濂、邱清泉等非死即降，孙元良居然能再次化妆脱身。后前往台湾，一直活到2007年，享年103岁。他1946年在上海生的儿子孙祥忠即著名影星秦汉。

孙元良回忆录《亿万光年中的一瞬》

孙元良虽是四川人，但他的生活习惯却完全不“四川”。他不嗜烟酒、不吃辛辣，不吃葱姜蒜、不吃泡菜腌菜、不吃腐乳酱瓜、不吃凉拌菜。他的孙子孙国豪也是演员，孙元良特别嘱咐他：“不要迟到，不要因剧情需要而抽烟、喝酒。”孙元良身体极好，他在回忆录中说平生只进过两次医院，一次是因为脚癣，一次是当排长时中弹负伤。也就是说他打了一辈子仗，只在排长任上受过轻伤。孙元良其人究竟如何？如果只是读书，可能是读不出名堂的。他写的回忆录《亿万光年中的一瞬》，和其他人的回忆对照起来，很多事实出入太大了。我之前引述了葛天、宋希濂和刘劲持的文字，是否一定可信？我认为也不一定。查一下三位的履历就知道，他们不是“战俘”，就是起义将领，在选择素材、遣词造句方面，有一些感情因素是正常的。然而有一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就是人的寿命。同样经历了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孙元良活了103岁，他的同班同学黄梅兴活了40岁，他的部下朱赤、华品章和韩宪元分别活了34岁、35岁和31岁。最后看一张淞沪会战时孙元良的照片，中间的是88师师长孙元良，左侧是师参谋长陈素农，右侧是副市长冯圣法（葛天的回忆文章中提到过他的名字）。

孙元良（中）和陈素农（左）、冯圣法（右）

看看冯圣法和陈素农的寿命：冯圣法浙江诸暨人，1902年生，1957年死于台湾。陈素农浙江永嘉人，1900年生，1983年死于台湾。师长、副师长、师参谋长，和旅长、团长、副团长相比，显然要活得长很多。6000打剩500，他们都是500人中的一个。后来解放战争时，也经历过好几次“全军覆没”，他们又是幸运儿。1937年时，旅长、团长的年龄是三十几岁，那么连长、排长、班长、小兵呢？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101岁的孙元良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了这么一段话：“我们实行‘焦土抗战’，鼓励撤退疏散，然而对忠义的同胞没有作妥善的安置，对流离失所的难民没有稍加援手，任其乱跑乱窜，自生自灭，这也许是我们在大陆失却民心的开始吧！”

最近我还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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