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东路和筱丹桂之死相关的一些现场
喜不喜欢越剧，你肯定知道这个名字：筱丹桂。当年周孝秋和刘敏的长篇弹词《筱丹桂之死》唱到街知巷闻，周孝秋扮演的“戏霸”张春帆和刘敏扮演的金宝宝，真是入木三分。很多经历过民国的老人评价，简简单单两个字：像的。相比之下，筱丹桂的形象不那么突出，倒不是演员功夫不到位，而是类似的悲剧角色在评弹中太多了，没有那么稀奇。周孝秋和刘敏都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是什么样子的？见过。前两天写了贵州路“湖社”旧址的昨天与今天，写到贵州路北京东路口的交通大厦，曾是越剧的表演场地大来剧场。其实福建路桥（老闸桥）一带，当年有很多类似的场地，大家耳熟能详的越剧名家，大多在这个区域表演过。筱丹桂的场子，是北京东路宋家弄的浙东大戏院，他走红、受辱，最终死去，都在这里。
科技京城西楼
当年浙东大戏院旧址
也许有人不知道筱丹桂之死是怎么回事，三言两语说一下。筱丹桂1920年生于浙江嵊县，10岁进高升舞台学戏，18岁到上海，已经挂头牌演出。1940年应浙东大戏院老板张春帆之邀再进上海，唱得大红大紫。一般说法是张春帆霸占了筱丹桂，民国时代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筱丹桂是张春帆的摇钱树，她能表演一些题材相对俚俗的剧目，如《马寡妇开店》、《刁刘氏》、《姐做媳妇妹做婆》等，有点像现在的“流量明星”，俗一点，但受欢迎。筱丹桂和张春帆在一起是否时时刻刻都感觉屈辱，无从知晓，但在1947年之前，六七年时间过去，倒也相安无事。那时节袁雪芬等人开始改良越剧，筱丹桂不可能没有触动，张春帆有所察觉，凑巧又被他抓住点捕风捉影的绯闻。筱丹桂和一位男导演出去看了场电影，又在马路上一道荡了一会儿，回来受到张春帆语言羞辱不算，还挨了打。8天以后，筱丹桂喝了同事老公家里一瓶治疗脚气的“来沙尔”药水。本来，来沙尔药水的毒性不大，喝下去以后，要等消化道受腐蚀大出血才会死。如果及时抢救，是可以救得回来的。可筱丹桂命里该绝，送院途中黄包车坏了，再改叫出租车，耽误了时间。送到仁济医院，已经无力回天。那一天，是1947年10月26日，筱丹桂27岁。
1920-1947
图片来自网络
评弹的演绎，多少有艺术夸张成分。筱丹桂和张春帆真实的关系如何？可能是个永远的谜了。筱丹桂香消玉殒，张春帆解放后被镇压，现在要了解那场悲剧的来龙去脉，只有一些演员的回忆和当时报纸的报道，当事人自己的解读不会有了。筱丹桂留下“做人难，难做人，死了”八个字，苦透苦透。对张春帆的评价，最早当然是恶霸反革命，近年来相对多元一点。但再怎么多元，筱丹桂之死他要负责，这个案翻不过去。谢晋导演的老电影《舞台姐妹》里有个唐经理，可能是按照张春帆的原型塑造的。李纬的表演很精彩，穿着打扮考究，和气的时候笑容可掬，翻起脸来又特别阴森。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民国时代三头六面兜得转，李纬也是过来人，见过。
对筱丹桂之死的报道
有一张张春帆的照片
图片来自网络
民国法庭控告张春帆“教唆自杀”，律师帮他脱了罪。解放以后张春帆被控四宗罪：1、操纵上海越剧场子，勾结汉奸、特务及封建反动势力，压榨迫害演职员；2、用流氓手段奸占筱丹桂，迫其堕胎，盘剥控制其经济收入，进行摧残凌辱，筱丹桂不堪虐待，服毒自杀；3、上海解放后，窝藏包庇潜逃来沪的恶霸地主裘祝馨；4、在1950年“二六”大轰炸时造谣破坏。——四罪归一，张春帆不死也得死，尽管他可能未必知道“反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傅全香扮演筱丹桂
张桂凤扮演张春帆
图片来自@戏者戏也Ken 微博
张春帆的浙东大戏院位于北京东路宋家弄，在浙江中路和福建中路之间。宋家弄形成很早，十九世纪末因宋姓业主在此建屋得名，原有春寿里、洪德里等里弄。这个街区除了宋家弄和浙东大戏院以外，有胡庆余堂国药号的上海分号和以药号名字命名的新庆余里，还有著名的万升酱园。浙东大戏院在宋家弄11号，1938年开张，因张春帆、筱丹桂而闻名，到1951年关闭。后来曾经作为老闸区的一个办事处及天章记录纸厂车间。再后来，从浙江中路到福建中路之间的老房子全部拆了，造起两座“5A智能化商办楼”：科技京城，原名外滩京城。浙东大戏院旧址，在科技京城的西楼。宋家弄等旧的地名，就此消失。
图片翻拍自《老上海百业指南》
原浙东大戏院大致位置
“做人难，难做人，死了”，筱丹桂香消玉殒，她在这里表演、生活，在舞台上扮演各种角色让观众快乐，回到楼上又默默地流泪，最终自行了断了27年苦难的生命。五十年以后，她和张春帆生活的痕迹被钢筋水泥覆盖，至今也有二十几年了。浙东大戏院的旧址，不会有人为她挂块牌子，让后来的人知道。来的，都是做生意的人。越剧是什么？筱丹桂是谁？“我还有事，再会再会”。筱丹桂留下一些遗产，她的哥哥钱伯仇（筱丹桂原名钱春韵，又名春凤）用这些钱在嵊县乡下买了地。没过几年，划分成分，钱家因为这些妹妹用生命换来的土地，而成了地主，吃苦头了。其中有一亩多地，是筱丹桂的墓。1966年，当然难逃厄运。棺材打开，陪伴冢中枯骨的，只有一把银质茶壶和一枚钻戒。墓地成了水稻田，砖头拆下来，用于建造烈士纪念塔。她的遗骨据说有好心人装在一个罐子里，现在也不知去向了。筱丹桂1920年生，具体生日不详，今年正好100周岁。
图片来自@虢子侬 微博
墓地被毁之前的照片
图片来自@虢子侬 微博
1919-1989
和筱丹桂合作这段《马寡妇开店》的张湘卿，是筱丹桂嵊县长乐镇同乡，大丹桂一岁。1944年张春帆将其排挤出丹桂剧团。张湘卿一直未婚，史无前例的年代被发配到杭州都锦生丝织厂门市部当营业员，才在1972年和一位工人同事结了婚，当时已经53岁。筱丹桂最喜欢吃糖炒栗子，每次开戏前都要品尝新长发栗子，才能找到状态。新长发糖炒栗子最早在成都北路开店，离浙东大戏院不远。知道筱丹桂爱吃这一口，新长发老板总会叫上黄包车专送到她那里。如今新长发糖炒栗子在全市各处均有销售，也算是对筱丹桂一缕香魂的某种纪念吧。
最近我还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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