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规划学研究》| 竺家宁 论两岸同形词的色彩意义

本文原载于《语言规划学研究》2015年第1期

本文曾在首届两岸语言文字调查研究与语文生活研讨会（2015年4月17日至20日，福建师范大学，福州）上宣读。

作者简介

竺家宁，台湾政治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音韵学、两岸词汇、佛经语言。

摘  要

    两岸同形词的色彩意义主要表现在同形异义词之间，其语义差异有广狭、轻重、褒贬、雅俗之分，对此以往学界研究颇少。本文拟从此类同形异义词的产生方面梳理分析两岸词语的色彩意义，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两岸词汇差异及变迁研究的新思考。

关键词

同形词  两岸词汇比较  色彩意义  词汇变迁  台湾新词

1

前言

    台湾社会具有多元化的特色，对外接触也比较频繁，因而新词的滋生与演化就呈现了多采多姿的面貌。小学生用的口语词汇和初中生未必相同，初中生和高中生也未必相同。同样的道理，有许多新词，本科生经常使用，硕博士生却未必了解。一个人离开台湾几年后再回来，可能报纸上的一些词已经无法全部理解。这种新词的演化速度是十分惊人的。因此，在两岸开放来往之后，两岸词汇的比较研究也同时兴起了。这些比较研究为词汇学研究提供了很好的样本，让我们了解了汉民族共同语中的词汇是如何在不同的环境之下产生变迁，这些变迁又是如何在相互的交往中互动与融合的。由于词汇是语言中最活跃的成分，它既容易分途发展，也容易在接触中相互吸收、相互激荡，从而使我们的词汇内涵更加丰富起来。

    两岸词汇的差别，在核心意义或基本意义方面，比较容易观察，但是次要意义，也就是色彩意义，往往需要进入社会，体察对方的语感，才能够捕捉得到。在“同形异义”的词汇研究上，这方面的进展比较迟缓，论著很少，主要归因于大陆学者不容易来台湾做较长期的田野调查工作，入境和居留都有较多的限制。所以，大陆学者只能从报纸杂志、网络用词、文献数据等获取语料，很难有效地进行两岸词汇色彩、词义的观察、比较和分析。反之，台湾学者在这方面的研究就方便得多，在大陆各地进行较长时间的田野调查、社会语言学调查都比较方便。所以，“同形异义”和“色彩意义”的研究，更需要台湾学者的努力。本文的色彩意义，指两岸同形异义词之间，基本意义相同，但是所指涉的语义有广狭、轻重、褒贬、雅俗等的差异。本文对于这类现象做了进一步的分析和讨论。

2

两岸同形异义词的类型

    两岸同形异义词的状况呈现繁杂的多样性，我们把现有的数据分成下面几个类型分别加以讨论。

2.1

制度不同造成的同形异义

    两岸制度上的不同，风俗习惯的差异，往往造成同一个词呈现了不同的内涵。

书记

    台湾一直沿用早期原义——担任记录的工作人员，而大陆则用 1949 年后的新义——党团等各级组织中的主要负责人。至于“负责记录的人”，大陆称“文书”“文秘”或“秘书”。

工读生

    两岸“工读生”的含义相去甚远。在大陆，犯罪的未成年人或有劣迹的少年被集中起来进行劳动学习的地方叫“工读学校”，与台湾的“少年感化院”意义近似。“工读学校”中的学生就叫“工读生”。台湾“工读生”通常指利用课余时间打工赚取学费供自己读书的学生。例如：为了减轻父母的金钱压力，他一边上课，一边在餐厅当工读生以负担学费；由于薪水低，很多商店都喜欢用工读生。在台湾，“工读生”含有“勤工俭学”之义，具有比较正面的含义。

高考

    大陆是“高等学校招生考试”的简称。台湾指的是一种任命公职人员的考试，凡是大学毕业都有资格报名。录取后，赋予公务人员资格或特定类科的执业资格，例如：王先生以最高分荣登今年律师高考榜首。

公寓

    大陆指的是“分户居住的多层或高层建筑”。台湾指的是早期旧式三到五层的国民住宅，一般为收入较低的民众居住。如果是七八层以上、有电梯的现代化住宅，台湾称为“大厦”，例如：陈小姐升了经理，所以从公寓搬到了大厦。

家政

    大陆指的是“家庭事务的管理工作”，例如：家政阿姨、家政公司、家政中心。台湾指的是学校设置的一门课程的名称，主要学习内容有食物、衣饰、家居和家庭管理等方面。在台湾，中学生每个礼拜都要上两节家政课，大学也设有“家政系”。

签单

    大陆指的是购物、用餐、娱乐等消费后不付现金，在单据上签名，作为日后结账的一种凭据。台湾没有这样的方式，通常指的是“签注赌博的单据”，是负面的含义，例如：警方持搜索票，连续破获两起六合彩签赌站，当场起出账本、签单等证物，依赌博罪嫌移送法办。

2.2

比喻不同造成的同形异义

    同一个词，两岸做了不同的联想与比喻，于是又形成了同形异义的现象。

处理

    本来指的是执行一件事情。大陆还可以指“廉价抛售”，通常出现在店铺里打折出售的摊位上。台湾的民众看到这样的用法，可能会从相反的方向去理解，因为台湾“处理”二字带有“加工精选”的意思，是经过“特别处理”的精品，价格应该会更昂贵一些。

水

    “水”除了有指“液体”的名词用法之外，大陆的特殊用法常指轻松混过、却没有学到什么内容的课。例如：这堂课很水；一堂水课；到课堂上水一水（混这堂课）；这堂课可以水过。台湾没有这样的用法。轻松的课，台湾称为“凉课”“甜课”，用来指教师给的分数非常高的课程。至于“雷课”则指很糟糕的课程，即老师教得很烂，课程内容很难，作业又很多。台湾“水”的特殊用法指“漂亮”，通常用重叠式，称“水水”。例如：各位水水；亲爱的水水们。属于正面、肯定的称谓用语。

黄牛

    指牛的品种，又引申为非法贩卖有价证券或从事其他投机行为的人，这一点两岸意义相同。但“黄牛”在台湾还有作为动词的用法，指“变卦”或“食言”，这是大陆所没有的，例如：他每次约会都黄牛，太没品了!

暴走族

    大陆指喜欢到处游走、旅行的人。台湾指驾驶摩托车成群结队高速行驶的人（多是年轻人），通常带负面意义，例如：最近常有大量暴走族飚车并冲撞警员的新闻报道。

海派

    大陆指的是以上海为代表的京剧表演风格，泛指上海的风格和特色，例如：海派服装、海派画像、海派文化。台湾通常形容人用钱阔绰、豪爽，例如：他为人海派，吃饭付账从不犹豫。

白板

    通常指白色的金属板或塑料板，用专用的笔在上面书写。在台湾还指一种迷幻药，属于违禁的毒品，例如：“海巡署”近日破获一起白板走私案。

背书

    指持有票据的人转让票据时，在票据背面签名盖章。经过背书的票据，付款人不能付款时，背书人负付款责任。台湾另外又指“确认、肯定、支持”，例如：银行出面为稳定金融背书；他的发言慷慨激昂，很多人为他鼓掌背书①。

①背书的这用法目前在大陆也逐渐增多。（编辑按）

草地

    除了指生长草本植物的大片土地之外，台湾还指“乡下、农村”，例如：他是个纯朴的草地人。

插花

    除了指花卉的一种装饰手艺，把花卉插入花瓶或花篮，作为装饰之外，台湾又可比喻在赌局或其他活动进行中临时让局外人加入，多带贬义。例如：大家在玩扑克牌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跑过来插花。

大姐大

    一般指在某一领域内资格最老、成就最大的女性。台湾常指黑社会中的头号女首领，义为大姐中的大姐。例如：当年的大姐大已经退隐江湖，现在成了不折不扣的宅女。

教父

通常指某一领域最权威的人士，例如：国际金融教父。台湾又指黑社会的首领，例如：黑帮教父在警匪枪战中遭格毙。

牵手

除了一般“手拉手”的意思外，台湾丈夫对人称自己的妻子时，通常用“牵手”。

塞车

除了“堵车”之外，台湾往往用来比喻同一时间上网的人数太多，致使网络无法正常运转。例如：这个消息被网友疯狂点击，造成网络大塞车。

下海

    除了字面意义之外，大陆可以指衷情于京剧艺术。例如：他最后终于下海，去了国家京剧院，成了一名专业演员。大陆又可指放弃原来的工作去经商。台湾比较常用的义项是“到声色场所去谋生（特指女性）”。例如：她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下海陪酒；警方在宾馆里逮捕了嫖客与下海卖淫的未成年少女。

转台

    通常指观看或收听节目时，从一个电视台或广播电台转到另一个电视台或广播电台。台湾更常见的用法义同“跳槽”，例如：他总是不安于现况，常常换工作，动不动就转台。

2.3

称谓词的同形异义

    称谓用语是中国文化中最具特色的一类词语，汉语中有比别的语言更丰富多样的称谓词。而这些复杂的称谓词，在不同的方言或不同的历史阶段中，既会形成同一内涵的各种异称，也会造成同形异义的现象，两岸的情况也是如此。

小姐

    在台湾，“小姐”或“女士”是一种尊称，是比较礼貌而高雅的词，其来源应是中国传统的“小姐”“丫鬟（小婢、婢女）”的对称，指显赫家族、书香门第中有教养的女子，地位也比较高。在大陆，“女士”是尊称，但“小姐”则是指在特种行业工作的女子，色彩意义正好相反。在大陆一般都会避免用“小姐”来称呼女性，其原因在于民国初年把沦落烟花或在酒廊陪客的女子称为“小姐”，与台湾“小姐”用法的来源显然不同。

同志

    在大陆指志同道合的人，为共同理想、事业奋斗。台湾则指同性恋者。

爱人

    “爱人”在大陆指自己的妻子或丈夫，但在台湾“爱人”一词仅限于“恋人、情人”，不能指配偶。

亲

    大陆习惯称呼较亲密的朋友为“亲爱的”“宝贝”（或单用“亲”字）。但在台湾，“亲爱的”只能是男女朋友或夫妻之间，“宝贝”通常是称呼自己年幼的小孩。此外，“朋友”这个词，在台湾就只是友人而已，但在大陆“朋友”还隐含恋爱的对象的意思。

服务员

    在台湾，“服务员”一词只能出现在书面语当中，表示一种职位，不能用于面称。一般认为，称呼工作人员为“服务员”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带有歧视的意味，会让人很不舒服，所以多使用比较尊敬的“小姐”或者“先生”。而在大陆，“服务员”一词可以作为餐厅、旅馆等服务行业工作人员的称呼，通常用于面称，并无不礼貌的意味。

2.4

基本意义不同造成的同形异义

    两岸用词当中，有一些是词形相同，基本意义（核心意义）全然不同的情况。

窝心

    台湾说很“窝心”，指的是对方很体贴、让人心里感觉到温暖。在大陆“窝心”正好相反，指的是“让人感到不愉快”，很“委屈”，心中“苦闷而不得发泄”。大陆可以说：吃了哑巴亏，你说有多窝心；大过年的碰上这档子倒霉事，真窝心；本该赢的球却输了，这个结果令球迷们十分窝心。台湾人听了这样的句子，会一头雾水。台湾会说：子女一句感恩的话，妈妈都会感到无限窝心；圣诞节她收到好友的贺卡，让她感到分外窝心。

公车

    在大陆，“公车”与“私车”相对，是“公家用车”的简称，报纸上经常可以看到“禁止动用公车来办理私事”的用语。再比如：政府严禁公车私用；驾驶公车违反交通法规，全部由司机自己买单。而台湾的“公车”是“公共汽车”的简称，义同大陆的“公交车”。台湾人听了“公交车”，会认为是“公务交通车”的简称。如果你说你刚才是坐“公交车”来的，台湾人会认为你一定是一位高级长官，坐着黑色的公务用车，有司机为你驾驶。

货柜

    大陆一直沿用原义——“摆货的柜台”。而港澳台地区则把英语中的 container 称为“货柜”，并由此派生出一连串的词语，例如：货柜轮、货柜码头、货柜车。而大陆则把 container 另译为“集装箱”。

影展

    大陆的“影展”是“艺术摄影作品展览”的简称。台湾的“影展”是英语 film festival 的意译，指的是电影的展示活动，这个意义大陆则直译为“电影节”。类似的，“影集”一词在台湾指的是电视播出的电影短片，大陆则指“照片册”。

土豆

    台湾的“土豆”通常指的是“花生”，而大陆的“土豆”台湾叫做“马铃薯”。

餐点

    大陆指“餐饮业的网点”，例如：沿湖一带餐点集中。台湾指的是“饭食和点心”，例如：港式餐点；这次郊游的餐点请大家自行准备。

电玩

    大陆的意义是用电做动力的儿童玩具。“电玩”在台湾指的是电子游戏机，供青少年消遣娱乐之用（一般不是儿童使用），有的还带有赌博的性质。例如：部分大学生属于新新人类，整天沉迷于电玩，功课一落千丈。

豆花

    大陆指一种食品，是煮开豆浆后，加入适量盐卤，凝结而成的半固体，比豆腐脑儿稍老。在台湾，“豆花”同大陆的“豆腐脑儿”，是一种比较细嫩的白色半液体。豆花食品是台北士林夜市最受欢迎的小吃之一。

黑油

    大陆指非法生产的劣质柴油，例如：地方政府对贩卖黑油管制比较严格。在台湾是“机油”的俗称，例如：自己给机车换黑油其实是一件超简单的事。

影印

    大陆指用照相的方法制版印刷，多用于翻印书籍，例如：影印古籍。台湾则义同大陆的“复印”，例如：学校福利社有影印服务；请帮忙把我这份笔记拿去影印一下。

摘牌

    大陆一般指某单位被撤销或停止营业，也指职业体育运动中，体育组织（如体育俱乐部）吸收挂牌转会的运动员，例如：转会期间，那位著名球星因价位太高没被摘牌，最终没有转会。台湾指的是竞赛得奖后，因某种缘故被主办单位取消名次或头衔，收回奖牌，例如：他因赛前服用禁药被摘牌；那位金牌选手因被发现谎报年龄而遭到摘牌。

桌球

    大陆指的是“台球”（台湾称撞球），在台湾指的是乒乓球。

博弈

    本义为下围棋，也比喻竞争，例如：市场博弈；手机业市场竞争已经从初级的价格战拼杀转向高层次的标准博弈。大陆沿用这个义项。台湾除了上述义项，另外还指赌博，包含电玩、六合彩等，都是博弈的行为。

地主

    大陆特指昔日占有土地，自己不劳动，靠出租土地剥削农民的人，例如：恶霸地主。也指住在本地的人，这个用法两岸都有。例如：略尽地主之谊。台湾还有一个义项，指土地的所有权人，这是大陆没有的，例如：这块地的地主宣称要廉价出售所有权。

黑手

    两岸都可以比喻暗中策划、操纵阴谋活动的势力，例如：这次的恐怖袭击，到底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台湾往往指手上或身上沾满油渍的工人，如车工、钳工、汽车修理工等，例如：他大半辈子都是做黑手的工作，赚辛苦钱。

护航

    两岸都有护送船只或飞机航行之义，例如：护航舰；总统专机入境后有战机护航。台湾还指帮别人说话或支持某人的论点，又指考试时帮助别人作弊的行为。

护盘

    两岸都有采取措施，控制股市大盘持续下跌的意思，例如：央行立刻进场护盘，全力捍卫三十元的底线。台湾另外指巩固既有的势力，例如：有议员宣称要为这次选举护盘。

站台

    大陆指车站内为方便乘客上下或货物装卸而设的高于路面的平台（台湾称为月台）。台湾另外有一个动词的用法，指挺身而出，站在台上对某人公开表示支持，例如：地区议员选举时，常希望知名人物来站台；选前大型造势晚会候选人总会请来一些明星站台，希望能拉抬声势。

2.5

意义广狭不同造成的同形异义

    两岸同形异义词当中，还有一些是基本意义（核心意义）相同，但色彩意义（次要意义）不同，也就是所指的范围广狭不同、情感色彩不同、用语轻重不同、褒贬不同、雅俗不同，都是色彩意义的差别。

师傅

    台湾称人“师傅”多指的是厨师、工匠、铁匠、木匠等有专门技能的人。在大陆，“师傅”除指工、商、戏剧等行业中传授技艺的人外，还可以是对有技艺者的尊称，或对一般男士的称呼。

晚安

    “晚安”大陆只用在告别的场合，或睡前互道晚安。台湾则是一般的晚间问候语，相对于“早安”“午安”，使用在不同的时段。所以台湾的“晚安”相当于大陆的“晚上好”。

2.6

感情色彩不同造成的同形异义

    这一类也是基本意义（核心意义）相同，而色彩意义有别的情况，区别在感情表现上，两岸的用法稍有差异。

检讨

    大陆指找出缺点和错误，并做自我批评，例如：这个任务没完成，要做书面检讨。在大陆，“检讨”带有严重指责的意思，比较负面。台湾则指对任何事的反思，想一想能否做得尽善尽美，也就是思考利弊得失，作为改进的依据，通常是正面的意思，带有回顾反思、分析总结的意味，例如：学校成立华文课程与教学法检讨委员会；全面检讨华文课程的相关问题。

挂钩

    大陆可以指单位与单位之间或某几件事情之间建立某种联系，例如：工资水平与企业经济效益挂钩；厂校挂钩是建教合一的好事。而“挂钩”在台湾表示彼此勾结，通常带有贬义，例如：黑白两道利益挂钩，受害的是全体人民。这个意义大陆称之为“勾结”。

坦白

    台湾指的是坦然、率直，表示个性开朗，有什么说什么，反映一个人的德行美好、无所隐蔽，属于正面的意义。大陆则含有“老实说出自己罪状”之义，多用于触犯法律或行为错误的人，例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酒店

    在台湾，“酒店”一词一般带有贬义，应该是受到“酒家”一词的影响，是卖酒作乐的地方，会和酒家女、卖娼卖笑联想在一起，所以是一个不登大雅的词。大陆则把 hotel 译为“酒店”，其来源为香港的用法，很多香港投资的大旅馆名为“酒店”，显得比较气派、高档。可是在台湾，比较高级的五星级酒店都会叫做“某某大饭店”，用“饭店”而不用“酒店”。而“宾馆”一词，在台湾通常用于比较普通的旅社，一般规模较小、价格低廉，而且也常用于男女间幽会之所，因此不是一个高雅的词。大陆也常把 hotel 译为“宾馆”，但不带贬义。

2.7

词素意义不同造成的同形异义

    词素也就是构词元素，汉语双音节词或者多音节词往往是由单音节词素组合而成。

劳保

    在大陆是“劳动保险”和“劳动保护”两个不同概念的简称，“劳保用品”指的是后者。台湾的“劳保”是“劳工保险”的简称，是一种社会福利制度，保险的对象比较倾向于劳动阶级，和“公保”（公教人员保险）相对。

老干部

    大陆指年纪大或资格老的干部，特指 1949 年以前参加革命工作的干部。台湾称公司里的资深员工为“老干部”，例如：经济不景气，公司大裁员，就连已经服务二十多年的老干部都解聘了。

临检

    大陆指临时检查，例如：春运车辆临检工作开始；临检停电必须发公告。又指临床检验，例如：医院临检科是集临床检验、科研、教学于一体的科室。台湾一般指警察突击式的检查活动，主要目的在于防止违法事件，例如：北投警局以临检名义搜查嫌犯的住处；今晚交通管制，警察拦路临检。

年资

    大陆指年龄和资历。台湾指工作的累计年数，不包含年龄，例如：李小姐的工作年资已超过 10 年，是一位资深记者；公务员的退休年资，须满25年。

肉弹

    大陆指“人体炸弹”，例如：多人遭受肉弹袭击，死伤严重；恐怖分子利用智障妇女制造肉弹爆炸，扰乱社会治安。台湾称胸部丰满、很性感的女人，含低俗义，例如：肉弹名模。

条子

    大陆指写有字的纸条，多指上级或官员写的有请托或具体要求的纸条，例如：一到录取新生的时候，重点学校的校长手里会接到许多条子，很难办。在台湾则是一般青少年对警察的通俗称呼，例如：黑道帮派见到条子来了，拔腿就跑。年轻的孩子把女朋友叫“马子”，含有“女性”的意义，加上“条子”，可以构成新词“马条”，例如中学生在一起偷偷抽烟，看到女教官来了，会说“快闪，马条来了”。

速配

    大陆指快速搭配（多指男女成对），例如：网络速配；速配天下有情人；希望借活动让有缘男女能速配成功。台湾指“相配”，用做形容词，例如：这对情侣非常速配；健康养生食品，番薯加蜜糖，最为速配。

2.8

词汇结构不同造成的同形异义

    还有一类差异，是双音节词或者多音节词的内部结构不同，也就是构词类型不同，形成了两岸同形异义的现象。

黑金

    两岸都可以指石油、煤炭。大陆还指来源不正当、用于行贿的金钱，属于偏正结构，例如：黑金收入；不法商人的黑金交易。台湾最常用的义项是“黑道与金融财团”，属于并列结构，例如：台湾 90 年代间兴起了黑金政治；地方上的黑金势力。

大专

    大陆指高一级的专科学校，和中专相对，属于偏正结构。台湾是“大学”和“专科”两类学校的合称，属于并列结构。

2.9

大陆特有的义项

    有些词语，两岸有部分义项完全相同，但是大陆的用法当中，还带有一个义项是台湾所不用的。或者，某一词为大陆特有，台湾完全不用。

保安

    大陆指保卫治安，例如：保安公司；加强保安工作。台湾不用这个词，类似的工作，台湾称为“保全”。

插队

    两岸都可以指不守秩序，插进排好的队伍中。大陆还可以指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城市知识青年或干部下到农村生产队劳动和生活，例如：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台湾则没有这个义项。

触电

    两岸都可以比喻男女瞬间产生爱意的感觉。大陆还用于比喻参加影视剧本编写或影视拍摄（多指初次），例如：这位电视台主持人，转型为演员，触电歌舞片；时下很多大腕千方百计通过触电而成了明星。台湾没有这个义项。

冬运

    除了“冬季运动会”的简称两岸都用之外，大陆又用于“冬季交通运输”的简称，例如：冬运期间公交线路延长营运时间。台湾没有这个用法。

恶补

    两岸都可以指短期内拼命补习（某种知识），例如：考前恶补；我们马上要去欧美出差了，赶紧恶补一下英文。但是台湾比较倾向于消极的用法，例如：该校为了提高升学率，打知名度，经常违规恶补，遭到教育主管部门查办；校长三令五申，要求严格禁止恶补。至于大陆的另一个义项“过度服用补药或补品”，是台湾所没有的用法，例如：幼儿秋季恶补易伤脾胃。

火

    大陆指兴旺、兴盛，例如：生意火；他最近打球火得不得了。台湾没有这个义项。“火”在台湾通常用来比喻生气，例如：他最近很火（原因可能是生意失败、考试挂科、女友分手等）。因此，这句话两岸的理解很不一样。

家庭医生

    大陆指在小区服务的全科医生，能深入各个家庭，为病人提供医疗保健服务。台湾通常指熟悉某一家庭成员的健康状况，并为其提供医疗保健咨询服务的医生，简称“家医”，例如：生病时他常常先找自己的家医看。在台湾，“家医”也是医院的一个分科名称，称为“家医科”，处理一般性的疾病。

热线

    两岸都可以指随时可以直接连通的电话线路，例如：咨询热线；投诉热线；顾客若对本产品有任何疑问，请拨打服务热线，有专人为您服务。大陆又指客流量大，交通运输繁忙的路线，与“冷线”相对，例如：旅游热线；客运热线；游客们纷纷抢购热线车票。台湾没有这个义项。

正点

    大陆指车、船、飞机等交通工具按照规定时间准时开出、运行或到达，例如：列车正点从火车站开出；机场宣布航班基本都保证正点。台湾不用这个义项。在台湾，“正点”一词通常指的是相貌端正、出色的女生，例如：这女孩超正点。或单用“正”字，例如：他的马子超正的；正妹。

座机

    两岸都指供专人乘坐的飞机，例如：国王座机；总统座机。大陆又指固定在某个地方的电话机，与“手机”相对。台湾没有这个义项。

人流

    两岸都指来往的人潮，大陆又作为“人工流产”的简称。台湾没有这个义项。

2.10

台湾特有的义项

    此类情况正好跟上一类相反，即某一词两岸都使用，但在该词的几个义项中，有一个义项是台湾专有的。

补妆

    两岸都指化好的妆因吃饭、出汗等原因会有残损，加以修补。台湾又是“女子上洗手间”的委婉用词。

车牌

    两岸都指车辆前部和尾部的金属牌照上面有登记注册的编号。台湾的另外一个义项是“驾照”，例如：他醉酒驾驶，被吊销车牌。

3

结论

    通过上述例子，我们可以做以下几个方面的思考。

3.1

两岸词汇的差异，其实不到总量的十分之一

    自从两岸开放来往之后，最引人注意的一个现象是，汉语共同语在两岸形成的一些差异。于是，应运而生的大量研究著作，使人们了解了许多两岸用词的不同。然而，在过多关注这些差异性的时候，也很容易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汉语共同语一个叫普通话，一个叫国语，已经演化成两个不同的语言。事实并非如此。在两岸交往、接触的过程中，互相交谈，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阻碍，如果不去特别注意，这种差异性并不十分明显。长久以来，我们谈了很多两岸用词的不同，只不过是把关注的焦点集中在这些差异性上。汉语的词，至少有40万到60万之多，而我们能够列出的两岸差异，恐怕连1万都不到。这些差异完全无碍于两岸的交际、沟通。我们可以在电视上看大陆的节目，也可以在计算机里看大陆的网络数据，完全可以明白，不会产生理解上的困难。反过来，大陆有许多的年轻人喜欢听蔡依林、周杰伦的歌，大陆的中年人也曾经热衷于看琼瑶的电视连续剧，并不曾产生语言上的障碍。这说明两岸语言的比较研究，我们只是扩大了关注的焦点，集中在差异性这个问题上，并不表示两岸的语言有任何殊途发展的迹象。

3.2

研究重点应从同物异名转向同形异义，特别关注色彩意义的差别

    二十多年来，两岸词汇的比较研究工作累积了大量的成果。这项工作大致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开放初期，在接触过程中立即可以发现“同物异名”现象，例如：台湾用“幼稚园”，大陆用“幼儿园”；台湾说“游标”，大陆用“鼠标”；台湾说“凉面”，大陆用“冷面”；台湾说“速食面”，大陆用“方便面”；台湾说“邮差”，大陆用“邮递员”；台湾说“箱型车”，大陆用“面包车”；台湾说“空大”，大陆用“电大”。这种现象在接触之初很容易发现，于是学者们针对这些差别写了很多论文，也编了很多两岸对照词典。

    第二个阶段是“同形异义”现象，也就是两岸用词相同，但是表达的内涵意义有差别。这一部分比较不容易立即发现，必须在进一步交往之后才浮现出来。这一类词语的差异更具有研究的意义和价值，因为表面上大家说的是同一个词，但可能表达的意义不同，很容易产生误解。这方面的研究，目前还不算很成熟，这正是本文专注的核心课题。

    第三个阶段是色彩意义的差异，也就是同一个词，两岸所使用的核心意义（基本意义）相同，而次要意义有别，包含了这个词所指范围的大小、用语的轻重程度、褒贬的不同、雅俗的差异等，都是色彩意义的差异。这方面的研究，难度就更高一些。必须切身体会双方的语义，在彼此的社会语境中获取切身的体验，才能感觉出来，光是依赖文献数据、字典、词典、书籍、报纸，都无法有效地呈现出这种色彩意义的差别。这方面的研究目前十分缺乏，也是本文专注的另外一个核心课题。

3.3

两岸用语的融合现象

    长久以来人们注意较多的是两岸用语的差异。但是经过二十多年的开放、往来，各种词汇用法彼此吸收，互相模仿、融合。本来是两岸各自发展出的用词，到现在有很多不容易分出来到底是大陆用词还是台湾用词。例如“研讨会”“计算机”“提升”“女生”（指女性），原本都是台湾用词，现在大陆也十分普遍了。而台湾的“幼稚园”，现在几乎都改称“幼儿园”了。台湾的年轻人，也很流行“神马、淡定、小资、立马、很牛、山寨、给力”这些来自大陆的用语。这种融合现象，总是在不知不觉当中互相感染、互相吸收、互相学习，逐渐形成的。这个现象，在语言学上也具有研究的意义和价值。由此，我们可以观察到一种语言分隔一段时日之后会产生什么变化？恢复来往之后，又会产生怎样的融合？这就是在语用上的一个动态研究。这方面的研究，还待积极展开。

3.4

两岸词典的编纂

    二十多年来，有关两岸语言比较的词典很多，但是多半偏于某一方的语感，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造成有失精确的现象。大陆的很多两岸对照词典、相关的论文研究，依据的大部分都是台湾的报纸、杂志、书籍、小说、文艺作品等纸质材料，并未在台湾的语言环境中去切身感受具体使用状况，所以难免会产生误差。特别是台湾的许多小说或文艺作品，在语言使用上有很多的个人独创性，代表的是作家个人的造词、造语风格，并非广泛的社会用语。而报纸的标题用语，往往也会因为记者一时的突发奇想，故弄玄虚，创造出一个临时的词语。这样的现象，在台湾社会十分普遍，使用这样的数据，自然就会产生误导。我们认为，要编纂一部客观、全面、精确的两岸用语词典，必须要两岸语言学家通力合作、共同参与。同时，这样的词典，除了由学者归纳、描写词义之外，还应该做适当的田野调查，搜集大量的例句，这样才能够让读者在上下文的语境中，更确切地掌握词语的具体用法。例如商务印书馆几年来在积极筹划编纂的《全球华语大词典》，集合了华语使用地区的学者，分别成立编纂小组，就地进行调查研究。这样的方式，突破了过去各自为政的做法，反映了未来词典编纂的趋势。

参考文献（略）

征稿

 《语言规划学研究》是语言规划学学科的重要刊物。本刊欢迎以下各类来稿：

1. 语言文字规范标准研究

2. 少数民族语文应用研究

3. 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研究

4. 语言生活调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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