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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当年,我是知青……(方世岳)

2017-08-18 作者:方世岳 知青情缘



 

 26.做 土 方


  我们每天挑河的成绩,是靠当日挑土结束后,由工地上量方员将土方丈量,再计算后得出来。这里面大有文章。


  一大早上我们扛锹、背箩进入公社量方员宝梁用白石灰粉新划定的白框里。有经验的民工先用眼睛瞟一下,白框里那块地皮略高点,就东南西北各垂直挖下一锹,留下一个正方形记号。然后大家就由河床中心倒退着往河岸方向挖。


  操大锹的人挖土时将大锹垂直于地面,先左蹬一下,再相隔一锹宽,右蹬一下,最后迎着箩筐中间一锹蹬下去。紧接着他双臂用力,靠腕力将一满锹河泥端起来,放进箩筐。会挖锹的人,四四方方一锹河泥,有棱有角。他在抬泥的箩筐里对角放三块,上面再垒上二到三锹泥。箩筐里的河泥垒放得俏波波有模有样。抬箩的两个人弯腰直肩抬起来就走,吭唷吭唷一路号子抬到岸顶。在倒土垒堆成的新河岸顶上,抬箩的两人歇肩落下箩筐。二人站直身腰,同时将箩绳一拎,一百多斤的河泥就被倒在河岸上。


   挑河时,队和队之间暗中较劲。在平面上,宝梁皮尺丈量后划的白线间距离都是相等的,可各队挖下去两、三锹深以后,情况就会有玄妙的变化。挖得快的队就会把与邻队交界的地方留宽,结果落后的队就会多挑土方,队与队之间矛盾就会产生。文雅点只是言语上争吵,激烈时就会拳脚相加。这不,这边许东队和许西队才吵得不可开交,那边孙庄和戴巷又干了起来。我们施桥营许方连的头儿们忙着跑东跑西做调解的工作。实际上民工为土方相争也是借哄事解疲乏,给苦燥的体力劳动增加一份兴奋剂。


  一大早留下的土方记号可不能动,随着河泥一锹深一层,一锹深一层挖下去,土方标记就成了一个四棱台。它要等到下午收工前宝梁前来量过高度(也就是挖土方的深度),作好记录,算出当日挖的土方,才可推倒抬走。


  有一次,我无意碰掉了土方记号上的顶子,可把钱宝急坏了。他对我一阵埋怨:“这方子可是我们的命根,今天挑河算白挑了!”


  我想了一下,对他说:“别吵!别吵!我们来重做下土方顶。”


钱宝一脸狐疑望着我。我抬了一箩筐河泥上河岸,找了一块最先倒上去的有草皮的河泥带回我们地段。


  我用铁锹将草皮连土切成四方的形状戴到土方记号墱上去,又十二分小心地将四壁连接处轻拍铲平。新加上去的草皮和原先留下的棱台合成一体,天衣无缝!钱宝对我的绝作拍手叫绝。


  土方是死的,人可是活的,虾子哈来的,咱大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27.醉酒当歌


  我们借宿的汪家是一户老式的三合院套房。在堂屋中,我们将稻草铺在地上打地铺。打开后门,有一条宽不足6尺的小道,每天清晨我就在这条小道上施展拳脚,活动筋骨。


  有好几位邻队的小青年欲与我学习,均被我婉言谢绝。我并没有真正投师学艺,只是从好友卫福那儿剥了点皮毛,顶多算个三脚猫,那能再教别人。仇庄队的卞正山,为人憨厚,有心和我结交。我看他待人诚实,又见他因家庭出身不好,经常被人欺负,就和他真心相好。


  每天早上,卞正山都来看我打拳,从不提跟我学,只在一旁静静地看我比划。等我一路拳划完,头面上微微出汗,他就会递上毛巾,笑着看我揩汗。他们仇庄队挑河地段和我们陈庄队相隔不远,休息时,他总会跑过来听我和大家说笑。


  抬土的间隙空闲时间,我很喜欢就地取材,拾起地上的小泥团向远处的静物砸去。经常练之,到也能十抛九中。


   有一次,我抬土回来,就听见仇庄队挑河地段上人声嚷嚷。外号周大仙的一名民工正在骂卞正山是狗崽子。我搁下箩筐,随手捡起个泥团,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周大仙看我如虎般扑至,一下愣住了。


  “周大仙,你带我看好!” 我扬手将泥团向十几米开外的一只洋瓷茶缸砸去。说时迟那时快,茶缸被砸中,连翻几个跟头歪在一边。卞正山什么也没说,只是感激地望着我。


   有人不服气了。小李庄队的大龙长了一身横肉,这时挡在我的面前:“听说你会几套毛拳,我和你比划一下?”


  我不想多出风头,侧身让过。谁知大龙以为我怕他,向前一步,熊身体就向我扑了上来。我急忙闪身于他的背后,右手食指环起对他后肩顺势轻轻一点。扑通一声,大龙收足不住,就来了个嘴啃泥。大龙嘴中直嚷,他从地上抓起泥团就向己离开的我砸来。我左躲右闪,顺手接住大龙抛过来的泥团,快速地回砸过去。泥团接连在大龙熊一般身体上开了花。


  挑河工地上发生斗殴是常事,事后一切恢复平静。你挖土的挖土,他抬箩的抬箩,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晚上,才要准备吃晚饭,大龙和周大仙拎了两瓶土烧子来到我住的汪家。他俩让钱宝去瓜四食堂(当时,瓜洲全镇有四家食堂,分别叫瓜一、瓜二、瓜三、瓜四)炒了两个菜,硬拖住我就在堂屋地铺上席地而坐,喝上了白干。


  酒是倒在四个茶缸中。我年青好胜,再加有生以来,不知醉之味,碰杯不止,来者不拒,结果大出了洋相。我最终被土烧酒撂倒,大醉!


  醉就醉罢,我言不由衷,大唱起革命样板戏:“想个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钱宝三人在一旁拍手起哄,卞正山不知怎么知道了,急忙赶了过来。他跟房东要了杯开水,让我喝下,并扶我到一边休息。他又打了个手巾把给我揩擦。女房东知我是知青,见我远离家人,醉酒忘形,触景而生怜悯之心。她也在一旁劝钱宝三人散开,让我安静休息。


   想不到,我生平第一次喝醉竟是在京口瓜洲一水间,醉酒当歌,人生几何!


  

28.线 条 诗 人


  红旗飘飘军号响,邗江县革命大批判小分队来到了瓜洲闸水利工地。他们为我们水利战士汇报演出。原邗江县造反派联总司令蒋xx、三代筹司令杨xx都被带到工地批斗。


  会后我被抽调到营部搭建大批判栏,将斗私批修的稿件誊写上墙。我混了一天补休,花0.25元打了张船票,从瓜州坐船回到了扬州。临上船前,我买了四条大鲢鱼,活蹦活跳,才一块钱。


  回到家,我拎了条最大的鲢鱼去中小街看望我的忘年交斯达先生。斯达先生刚好从他任教的市二中回来。他看到我来访,非常高兴。说到“任教”二字令人心酸。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画家在市二中担任美术老师,现在沦落为臭老九,只管收发报纸。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剧。


  我和斯达先生一次偶遇,相谈投缘,我和他相差三十多岁,竟成了忘年交。斯达先生方面大耳,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他家住在中小街一条窄窄的小巷,家徒四壁。我上他家去,无凳可坐只好坐在他的小凉竹床边上和他交谈。斯达先生是浙江美专毕业,师从著名画家张玉良、黄宾虹,学西画。抗战时期,他流亡到武汉曾举办过画展。他出示给我看的上世纪三十年代旧报纸,上面有斯达先生办画展的消息,田汉先生为他画展写了前言。斯达老师用的艺名是线条诗人,先生画中有诗,他是用画笔来写诗。


  斯达先生让我在他简陋的画室兼卧室的床榻边坐下来。他倒了碗开水给我,然后就坐在我身旁耐心地听我讲述瓜洲挑河的趣闻。当听我讲到震吓周家仙,用泥团飞中搪瓷缸时,他不禁站起身,楞大双眼,用右手比划着:“真的吗?是这样砸的吗?”。斯达先生一点也不像花甲老人,活脱就是一个老顽童。


  斯达先生从他一只旧藤箱里翻出一卷油画,展示给我看。并给我讲述了下面一段故事。


  一九三七年夏,斯达先生将自己画的一幅油画送南京参加一个画展。画面背景是间囚室,画面中间一位拖着脚镣的青年,怀抱一琴正在弹唱。当天斯达先生这幅油画被退回,要求修改。原因很简单:囚室、脚镣有“亲共”之嫌。


  好在是幅油画,斯达先生将画作上的囚室背景和脚镣用的油色全用小刀刮去,唱歌的青年人不变,他将背景重新画成万里长城。被囚的歌手通过画家斯达先生的妙手,来到了“自由”的天地,继续弹唱。线条诗人斯达先生的这幅油画在画展上与公众见面了。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南京沦陷,日寇兽蹄使石头城浸入血泊之中,三十多万中华同胞残遭屠杀。抗战胜利后,斯达先生九死一生来到南京。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他找到了自己这幅油画,它也没有逃过人世间这场浩劫,画面中间已被日寇的刺刀戳了个洞。


  好在是幅油画,斯达先生立刻用胶布从画布反面将洞小心地贴上,在画的正面再涂上顺色的油彩,细心地修补着色,真算得上天衣无缝,看上去与原画别无二样。


  线条诗人无限感慨,一幅复原的油画见证了中华民族曾经的苦难。我抚摸着这幅饱受风霜的油画,感慨万千。画上弹唱的青年不就是线条诗人和无数不倔不挠中国人的光辉形象吗?


  从斯达先生家告别出来,我重回到现实生活中。一路上欢送新的知识青年去兴化上山下乡的锣鼓,惊天动地响遍扬城。一年了,我该算老知青,过来之人了。


中间是线条诗人周斯达老师



29.突龙沟


  天奇冷,气温急骤下降到零度以下,河面结冰,扬州到瓜洲轮船停航。一大清早6:20,我戴着昨日用缝纫机才缝纫好的棉帽,坐汽车赶回了瓜洲工地。


  工地上,我们用大锹根本挖不动冻得像铁板一样的河床,只好歇工。水利工程团宣传队组织演出,慰劳我们水利战士。晚上在瓜洲小学操场上拉起了布幕,放映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顶着寒风,缩着脖子,身裹旧袄,抄着袖筒,我们挤在银幕前,津津有味地看着瓦西里在念叨:牛奶会有的,面包会有的!


  第二天,我们按班排连编制开会,下午施桥公社革委会肖仁泰主任带着公安特派员王林在瓜洲剧场看望我们施桥营全体水利战士。他号召我们开展劳动竞赛,力争提前完成挑河土方任务。


   天寒地冻,一场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战斗打响了。劳动竞赛,如火如荼,用当时时髦的话来讲: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革命战士,天不怕,地不怕,帝修反踩脚下,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到。完成的土方指标腾腾直上。


  我们中午吃饭时,菜里终于看到肉了。虽不能大快朵颐,也可以修我们的五脏庙了。下午,干得更欢!邗江中学高二年级学生来我们一连参加劳动,原鲁大革委会副主任吴汉生也来和孙庄的陈文宝抬大箩,革命的劳动激情一波更比一波高!


  终于挑到了河床的底部,汤汪、施桥营的土方任务提前完成了。大部队人马拔营回家,只留少数人收尾——突龙沟。我们一连留下五个人,争取用半天的时间突完龙沟。我和钱宝被留了下来。


  水往低处流,河床向下挖到一定时候就会渗透积水。突龙沟就是在已挑好的河床中间挖一条通水的沟,便于在河床的尽头用抽水机将渗出的水抽拔掉。腊月黄天,虽然有太阳照着,但这时赤足下水去突龙沟还真要发扬老人家说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光荣精神。


  我们光着脚下水沟,滋味真不好受。五个人使劲挥锹将龙沟中阻挡水流的泥块铲去,身上微微来暖,光脚已感到冰赤人了。我们五个人分开作战,赤足站在水中,谁也不敢偷懒,只管埋头铲泥,用铁锹将泥块甩到河床远处。眼怕手不怕,个把小时后我们五人就把一连地段的龙沟全突清了。


  站到干硬的河床上,阳光照着我们十只通红的光脚,全都冻得麻木了。扛起了铁锹,我们一步一步迈着坚定的脚步离开战斗了近两个月的河床。


  别了,造闸工地! 别了,瓜洲!



30.除夕夜,七骑下陈庄


  从瓜洲回来,已近岁末,腊月黄根,农活不多,正好读书。我在小海家觅得一本巴尔札克著《古物陈列室》。花一天半时间,我将它读完。但我读后觉得这本《古物陈列室》远远不及傅雷译的《高老头》和《欧尔妮-葛朗台》。我又找到了几本旧的《人民文学》杂志,上面有知侠写的连载《绿林行》,我一口气把它看完,非常过瘾。


  除夕之夜,夜色蒙蒙,扬州到六圩去的公路上,七辆自行车你追我逐,向施桥方向进发。这是我和我的好友们按照事先约定:大年三十晚上,大伙一起陪我下乡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我们在家吃过年夜饭,每个人都用饭盒带点小吃刮,到靠近渡江桥的龙耀家集中。人到齐后,骑车下乡过年。


  黑夜遮盖着小陈庄,我们一直骑到知青屋前面才下车。我开门,七人一路欢歌挟着风寒进了门。在土电炉上我烧起一大铝锅水,然后让兄弟们帮忙,将大桌子搭到堂屋中间。我将两副扑克牌甩到桌上,今夜一定要过足打扑克牌瘾。


  争上游、51分、拱猪牵羊……各种牌式都来上一抄,争吵欢笑声几乎要将小小知青屋顶拱翻。屋外北风呼啸,室内热气腾腾。我们利用洗牌的空隙,将各人带来的饭盒打开,年货众人分享。最受大家欢迎的吃食是常富带来的韭菜黄春卷,又香又脆,味道好极了!


  常富是我小学同学,初中毕业后上的苏州电校。他们中专生没有被知青下放。他现在安徽马鞍山修建发电厂。常富家在渡江路小羊肉巷,每年过春节前后,他的全家忙得不可开交。干什么?加工春卷皮。春卷皮加工很有意思,头天晚上将面在一口小陶缸里用冷开水调好发酵。第二天有一人坐在煤炉旁,炉上搁一块铁板,右手取一块拳头般大小稀面团,不停地上下抖动。向下时让面团快速地与炉上铁板接触后就分离。几秒钟后,左手将铁板上已成型的春卷皮取下,右手所抖动的面团再次与铁板“亲吻”。春卷皮取下后放在干净脸盆中,要用湿毛巾盖好。


  常富家在小巷里面,酒香不怕巷深,不要宣传打广告,每年生意都特好。过年了称一斤春卷皮(约六十张左右)回去,包个韭菜黄、荠菜或肉的春卷,是道很不错的菜肴。常富知道我酷爱读书,他给我带了本高尔基的《童年》,还是硬壳精装本,我边翻阅,边与他交谈,各叙自己一年来的遭遇,非常开心!


  水烧开了,大家就用大碗喝茶,真有点《绿林行》上绿林好汉团聚在聚义厅上的味儿,就差那么几支短枪!


  说到枪,就听到屋外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声,零点了!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响起来了!来,以茶代酒,干!七只大碗碰在一起。


  新年的清晨,东方才现鱼肚白,小陈庄的黎明静悄悄。迎着曙光,我们七骑又箭一般地射向扬城。







作者方世岳 系扬州赴邗江插队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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