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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稻----我的职业(半个世纪)

作者:半个世纪 知青情缘 2024-02-02




(1)


    阴错阳差,与水稻结缘,而且是一辈子。感恩水稻,在无路可走时端上了饭碗。虽不辉煌,可也平安的度过一生。“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晓的小草”,是水稻和我喜欢的意境。很想从文学角度去描写水稻,可越敬重越难下笔。由陌生,熟悉,直至告别,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想延续我的写实风格,从科普角度试着去描述。时常也会有一些比较玄的想法,从分类学角度看,草本植物的水稻与高等动物的人类,亲缘遥远。可我们同属地球生命,也许本质上就有相通的地方。有没有道理,三言两语说不清,以后会慢慢道来。一点是肯定的,水稻和人类,是物种间互利互荣的典范,都造就了各自领域的生命奇迹。人类的繁荣不用说,水稻亦是当今最重要的农作物。互利互荣,与一带一路国策有些吻合,哈哈。


      2004年是国际稻米年,主题——稻米就是生命。联合国大会为一农作物设立国际年,是史无前例的举动。稻米,营养丰富,养育着世界二分之一,中国三分之二的人。水稻种植历史悠久,考古研究,伴随着人类的文明,栽培水稻有一万年之久。水稻种植范围广,除南极洲外,几乎到处都有水稻,可以是水田和旱地,可以在非洲的热带雨林和中东的沙漠,可以是沿海平原,甚至喜马拉雅高山上。我国杂交水稻推广,是近代农业领域对世界最伟大的贡献。虽然我们每天在食用稻米,可对他依然陌生。


    想不到会从事农业,孩提时的梦想,当工人、解放军或科学家。虽然社会教育我们不要忘了农民伯伯的奉献,可从小在城市,对农村、农民难免会有偏见。学习不努力,时常听到母亲的训斥,不好好读书,送你下乡去放牛。或许觉的这样说不太好,母亲加以补充,以后放牛都需文化。你文不能测字,武不能拾粪(此处有些创作),只能像养猪一样,过年杀一刀。母亲的预测很准,没多久我就从事农业了,但不是因为不努力,而是没有其它选择。母亲预测神奇还表现在,30年后,一度农民也需持证上岗。当时母亲的恐吓也许起到作用,也许是因为小学遇到好老师,浪子终于回头。小学六年级加入少先队,也顺利考上中学,虽然是第三志愿。


    中学时已经想读书,可文革时代无书可读。学生不读书,工人不上班,全国人民投身革命洪流。我因根不红,没有革命的资本,只能颓废地生活。今生有两大未解之惑,一是文革十年,社会还算稳定。也许要感谢农民伯伯的坚守,否则八亿人民吃什么。也从另一个方面证实,农业生产的重要性。而改革开放后,社会财富几何级增长。同样的劳动付出,其它商品涨价,欣欣向荣;而农产品价格稳定,农业逐年萎缩。专家说,是简单劳动与复杂劳动的区别,城乡产品剪刀差,不知真假。如果不是政府的倾斜政策,农业更加萎缩。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让我赶上。


    初次结识水稻是知青岁月,下放在水稻产区。最辛苦的劳作是双抢,收早稻、栽晚稻。真切体验“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的真谛。看同学们纷纷返城,只想尽快逃离修地球的命运,种了几年稻,没留下丁点感性认识。城市的门关着,一扇窗开了。推荐上大学,哪来哪去,国家不包分配,而且是最不起眼的专业,学校在农村,工作地在农村。对我而言,没有其它选择,只能义无反顾。


(2)


      1972年4月,经历五个年头的煎熬,终于告别了知青生活。虽然摆脱了体力的艰辛,但前程并不明朗。1971年底,省建筑公司招工,似乎有点希望,僧多粥少,还是被别人抢先一步。如果那时可以选择,一定会选择回城,那里有亲人、朋友、同学,那里有城市生活的便捷,还会有更多的机会。去公社办入学手续时,蔡秘书说笑,以后乘飞机路过,记的要下来看看我们。心里有些苦涩,招生简章已经明示,哪来哪去。走前的晚上,从不喝酒的我,喝了一两多白干,说不出是喜是忧,早上醉醺醺地赶往学校。


    学校并没有多少天堂的感觉,全国所有大学,自1966年停招后,处在静止状态。1971年春,试招了很少的工农兵学员,我们算是全国第二届。大学如何办,老师如何教,学生怎样学,毕业是否包分配,都在摸索。连续三年城市招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上学反而被忽略。否则,公社那么多权贵子女,很难轮到我。有些悲哀,社会已经进入拼爹年代。20岁的我,仅靠自身努力,很难有机会,上学是母亲争取的。母亲作为省医疗队的技术骨干,下放在公社卫生院,方圆百里,影响很好。公社领导争了面子,才把公社唯一的名额给了我。


    非常年代,各行各业都在折腾。老人家之前有个讲话,“农业大学办在城里不是见鬼吗?”,城里的大学纷纷下迁。全国推广了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办学经验,半工半读,勤工俭学,不要国家一分钱。我去的安徽劳动大学,就是这个精神下的产物。学校坐落在皖南宣城偏远的乡村,麻姑山脚下。人烟稀少,校舍简陋,等同现在的工棚。最初设想,全部盖成茅草房。因为安全问题,没被采纳。由于过于偏僻,环境实在不适应一所大学的生存。交通、饮食、重金属含量等问题始终困扰着大家。也注定是短命的,六十年代创立,七十年代压缩,八十年代撤并。


    入学时,我的文化程度,初中一年级。同学们情况差不多,直接上大学,其中落差明显。大的环境一度很好,1972年邓小平副总理第一次复出,整顿次序,恢复生产。学校也同样,老师重新登上讲台,以严谨的态度教学,每个星期都安排考试,我们的学习压力山大。但从农村出来的我们,非常珍惜这次机会。之后的许多文艺作品,都在表现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汲取知识的故事。其实当时的劳大,已经营造出良好的学习环境。可惜1973年张铁生的白卷事件,整个环境又被破坏了。回顾人生,非常感谢劳大的这段经历。劳大的栽培,使同学们枝繁叶茂,立足社会。劳大的名声卑微,低起点的我们,一直在不懈努力。虽然劳大早已消失,却在我们心中,留下永久的丰碑。


    我的专业是农学,绝大多数人会有困惑,农学还用学,难道农民伯伯不会种田。其实农民伯伯种田的优势在传统,和他们比传统生产,专业人员没有优势。专业人员的优势在于创新,在于行业的引领,因此专业人员需要持续不断地学习。学校的课堂上,大到宇宙空间,风云气象,小到微生物病毒,在知识的海洋里,同学们尽情遨游。学习化学,知道复杂的世界,原本是由100多种元素组成;学习哲学,懂得思考问题的方法,辨证地看世界万物;学习遗传学,知道物种遗传规律,指导选育良种。学习生理学,知道生命代谢的规律,如何更好地去呵护生命(栽培)。


(3)


    人生有起有伏,在经历了煎熬的知青生活后,幸运地获得了上学的机会。虽然工农兵上大学是那个年代的产物,没有入学门槛,社会上一直有些看法。但我们上学时,学习是认真的。1975年电影“决裂”,描写一所“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故事,与我们当时的校园生活非常相似。其中一个经典场景,由葛存壮饰演的教授,在课堂上认真讲授马尾巴功能,而拒绝为老农牵来的牛治病。左的年代下,电影编导是在嘲讽教授,教这些无厘头的知识。而大学学习,是一定要学这些所谓无厘头知识。电影中一学员(当时都称学员),拒绝了其他同学的邀请参加革命运动,而在背诵化学方程式,被编导认为是在走白专道路。当年在学校,我也如同这个学员,花了两天时间,仔细揣摩呼吸作用中物质和能量转换的一道植物生理题,废寝忘食。


    农学属种植业中的综合学科,如同医院的综合医生,涉及面广。涵盖作物栽培、种子选育、植物保护、土壤肥料,农业气象、微生物、农业机械等专业。在校两年半时间,前半年补习中学课程。因为时间紧,主要选择与农学相关的化学、物理和数学课。对我而言,都是全新的知识。大学课程的第一年,学习专业基础课,都与地球生命相关。初次知道地球生命,如此缤纷多彩,叹为观止。非常喜爱,也非常认真。最后一年是专业课学习,感觉枯燥。因为我对农村和农作物没有多少感性认知。好在随后的4个月开门办学,弥补一些实践知识方面的缺乏。


    水稻是重要的农作物,株高仅1米左右,朴实无华的外表,很少有人注目。水稻是自花授粉作物,每朵花都包含雌雄两套器官,当颖花还没有开启,就匆匆忙着授粉、灌浆,急切地奉献果实。除了专业工作者,很少有人会注意到水稻花。不像油菜,凭借着艳丽的色彩,招蜂惹蝶。大自然就是如此神奇,油菜是异花授粉作物,需要用色、香诱惑昆虫,帮助传粉。而水稻,可以默默地完成这一切。


    课堂上,水稻栽培的李谦老师曾说,我国杂交水稻三系配套成功,或许同学们毕业后能有幸参加推广工作。果然,我1976年开始参加杂交水稻推广,是我国杂交稻最早一批推广工作者。两下海南,繁育杂交稻种子。


    杂交水稻的培育成功有其偶然性,按照当时国际和国内理论界的普遍观点,水稻没有杂种优势,因此各农业科研院所均没有在这方面进行研究。而湖南安江地区农校的普通教师袁隆平,不畏权威,坚持认为水稻是有杂种优势。1964年开始研究, 1970年他的学生李必湖,在海南岛一片沼泽地偶然发现了一株天然不育的野生稻,因此奠定了杂交稻生产的基础。如果没有袁隆平的勇气,没有他学生的偶然发现,就不一定会有杂交水稻的大面积推广。


    杂交水稻,改变了水稻自花授粉的天性,强迫其异花授粉,获得杂交种子,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最初推广的三系杂交水稻,必须要找到不育系、保持系和恢复系。那株天然不育的野生稻其实是一种退化,其花粉(雄性器官)不育,而雌性器官正常。正是利用这种退化,用亲缘相近的品种帮不育株授粉,筛选出不育性稳定的株系。1972年,不育系和保持系培育成功。1973年选用亲缘远的水稻品种做恢复系,这样杂交种子的优势强。实现了“三系”配套,意味着杂种优势可以在生产上应用。


(4)


    农学是生命科学,农作物属植物类,学习的过程是在认识生物。小时候的概念,生物应该是活的,动物、鸟类很好理解,可以到处跑或飞,有点像人类,吃喝拉撒。而植物,固定在土地上,似乎不运动,没有情感,没有交流。其实,那是因为我们对植物不了解。植物是地球上最重要的生物,提供地球生物所需的有机物和能量。说植物缔造了生物,一点不夸张,空气中最初的氧气是由植物释放的。因此,对待生命应该有博大的爱,除了爱自己、爱人类,爱动物,甚至包括植物。一草一木皆有情,需要我们仔细去体验。大学时间虽然很短,但受益匪浅。


    上大学时正是文革中期,政治形势不明朗。没有经历那个年代的人很难理解,老师认真教书,会被斥为白专道路而受批判。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很低,受歧视。几位认真教学的老师,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教土壤学的金贤老师,带着金丝边眼镜,风度儒雅。幽默的开场白,土壤就是泥巴,学生们开怀。深入浅出的教学方式,让我们喜爱土壤学。教小麦栽培的沈德明老师,枯燥的专业课,在他绘声绘色的教学中,举手投足间给我们带来美的享受。原本对小麦没有多少认知,也清楚的记住冬前壮苗(三叉苗)标准和栽培要点。个人还偏爱,一位是年轻的植物生理张明农老师,我是生理课课代表。水稻栽培的李谦老师,开门办学一起度过4个月。向那个年代认真教学的老师,表示深深的敬意。


    农业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技术。1973年秋,系里安排到萧县郭庄开门办学。在那里,我们听到沈老师精彩的现场课,看到真实的小麦壮苗和弱苗。四个月的毕业实习(开门办学),同学们分别在三个地区农科所实习,我分在滁县地区农科所。正值水稻生长季节,跟着水稻老师,识别稗草。跟着植保老师,做虫口基数调查。田间挖稻茬,剥查三化螟幼虫。想不到,这些幼虫,居然是躲在稻根里度过严冬。


    那个年代能有读书机会非常难得,我们像一张白纸,努力汲取知识,也是一生最充实的阶段。同学们来自农村,64位同学是一个朴实的群体,融洽相处,互相帮助。其中的年长者,是我们的楷模,从他们身上学习怎样做人。校园生活是快乐的,业余生活丰富多彩,青春的旋律在荡漾。正如歌曲所唱,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清晨来到树下读书,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也照着身旁这棵小树。


      1974年夏毕业,按政策返回原地,安徽肥东县分配工作。没有任何人际关系,一切非常简单。县人事局报到,转到农林局,分配到县水稻良种场。农学专业,到农场属于专业对口。县水稻良种场又名南圩农场,解放前是李鸿章家的仓库。曾经有过99间大瓦房,被日本鬼子一把火化为灰烬。圩子四周的壕沟,四角炮楼遗迹,还在述说着曾经的辉煌。农场是最基层农业单位,位置偏僻,条件简陋,四周全是农田和村庄。上学两年多,又回到农村,情绪有点低落。但还是有一点好,拿工资,享受技术干部待遇。孤独的农场生活开始了,也和水稻结缘。



(5)


    我国是农业大国,1974年还是文革末期,但农业生产却是鼎盛时期。那时农村是集体所有制,以生产队为核算单位,种田是农民收入主要来源。所有的技术推广工作,都是一呼百应,不会有任何阻力。农业单位很多,县里除了有农林局机关外,还包含农、林、渔等管理站和技术推广部门,基层有农科所和各种类别的农场。七个区设有农技站,公社、大队配有农民技术员。水稻是肥东县面积最大的农作物,面积在一百多万亩。以粮为纲年代,为收获更多粮食,在天气条件非常苛刻的条件下,种双季稻。其劳作的艰辛,所有过来人都不会忘记。


    水稻良种场当时只有一名国家干部,书记兼场长。胡书记是个老实人,曾担任公社书记。农场条件艰苦,一般干部不愿到农场工作。以后陆续来了一些犯错误的人、特赦战犯、本地知青和大中专毕业生。农场有20余位正式农工,十几位家属工,几位合同工。160亩土地,繁殖水稻良种,供应全县。我的到来,胡书记非常欢迎,可以帮助他减轻一些工作负担。他也信任我,在农场的几年,除了技术员工作外,曾兼过食堂事务长、仓库保管员、工会干部、民兵负责人等。农场的一些大小事情,他也会听取我的意见。


    到农场后参加的第一项技术工作,和农场技术工人,学习选留种技术。根据品种的典型特征,选择单穗收获,留作来年分别种成株行、株系。再进行田间性状考察,符合该品种特征的,丰产性好的株行、株系混合成原种。原种发往各公社种子队,扩大繁殖后,用于大面积生产。这样的选留种程序,保障了品种的纯度和种子的优良品质。这些流程,课本上都有明确要求,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烦。从选单穗开始,都需要单独操作。第二年株行,分别浸种、催芽、播种、栽插、田间观测、记载,收获。第三年株系也是同样操作。如果有几个推广品种,就要分别做几套,而且每年都要做。


    水稻收获后,田间种上红花草(绿肥),相对比较轻闲。农场圩内有40亩地,原是房基地,抗战期间日本人的一把大火,都成了荒地。每年冬季,翻拾瓦片,比较轻松,我也会参加。张队长是农场的顶梁柱,生产上所有的事情都由他安排。因为他一心为公,职工非常敬重他。张队长老婆去世几年,女工们毫无顾忌的开着各种荤玩笑。一人难敌众口,干脆直接动手。掀翻一个,往她裤脚管里装土,然后倒提双脚,大伙笑翻了。


    那年冬季,做了一件现在看来是非常荒唐的事情,抓偷粪贼。张队长对我说,发现有人偷粪。从小学起连组长都没当过,貌似农场三把手(因书记夫人有二把手的权威),有些膨胀。立即组织民兵晚上值班看守。第一天值班,小偷就来了。凌晨4点左右,听到厕所内有动静,我一声令下,大家四面包抄。只见一个黑影,嗖的一下,从我面前跑过。由于速度太快,一下窜到小河的中间。水不深。但天非常冷。张队长悄悄告诉我,小偷是邻队的,而且是军属。我们设法哄他上来,衣服结冰了,马上生火让他取暖,并不予追究。



(6)


      1974年的冬季格外漫长,之前最艰苦的知青岁月,也有同学、朋友相伴。如今,孤独地待在屋内,听着北风呼啸,屋檐的雨声。中国等级制度明确,即使是最底层的农场。农场职工整天忙碌,因我是技术干部身份,不需要每天下田。隔壁一间办公室,也不需要坐班,有事都会到家里找。我住的屋子非常高,原先是仓库,雨滴声格外有力,嘀—嗒、嘀—嗒。慢慢地习惯了静静的生活,可以看书。那年代除专业课本外,就是鲁迅杂文,反复看了无数遍。欣赏鲁迅的文笔,短小精悍。人物刻画,栩栩如生。


    水稻良种场的工作,首先是认识种子。稻谷籽粒很小,通常用千粒重表述,一般千粒重25—30克。用于生产就是种子,加工后食用成大米。种子最活跃的部分是胚,含有全套的遗传物质。但胚很小,加工时随谷壳、种皮一起被剥离。大米实际就是种子的胚乳,是幼苗生长的养分来源,类似人类的母乳。因此,大米的营养价值高,养分全面,粗纤维少,易消化、吸收率高。种子在条件适合时,开始萌动,形成胚芽和胚根。突破谷壳时,称为破胸。继续生长,形成根和叶。三叶期时胚乳的养分基本耗尽,幼苗进入离乳期。用于此时的肥,生产上称为断奶肥。有些感慨,同为地球生命的水稻和人类,生命延续的模式有些相似。


    因种双季稻,农场的春天格外早,3月20日开始用塑料薄膜育小苗。每批播种量大,没有那么大的容器,只能采用土办法,地上挖一条壕沟,浸好的种子堆在里面,保温催芽。由于早春气温低,关键技术是增温。常用的方法,用温水处理,温度高有利于破胸。破胸后,种子的呼吸强度加大,释放的热量多。要防止40度以上烧芽,需要勤翻动,让热量散发。说这些专业技术,是想表明,种子的催芽,如同带小孩,需要认真呵护。而且辛苦,晚上也需要爬起来翻稻种。


    清明时很冷,栽秧是个苦差事。农场一把手胡书记是个正派的人,虽然已经50岁,可表现出身先士卒。看着胡书记亲自下田干活,年纪轻轻,也不好意思待在家里。农场还有一些以工代干的职工,会计、仓库保管员等,平时也不用下田。但农忙时,特别是双抢,一定要参加。印象最深的一次,拖拉机在田里耕地时熄火,全部人马上去,用绳子拉。突然绳子断了,跌倒在水田里。温度很低,一身泥浆。


    原本北纬31度区域,温、光条件只适合种一季稻。可那个年代,提倡战天斗地精神。早稻,采用地膜育秧,可以提前播种、栽插。但可利用的温光资源其实有限,清明温度低,即使栽到田间,也生长缓慢。晚稻如果播种迟,更加危险。秋季低温来的早(天气不被人控制),不能保证安全齐穗,甚至颗粒不收。所以双季晚稻都采取长秧令,最长秧令达60天。其实,秧令过长,影响产量。双抢,应该是中国农业史上的奇迹,抢收抢种半个月,体力的极限运动。我经历过,我骄傲,哈哈。



(7)


    胡书记是我工作后的第一任领导,有着父辈的慈祥。看我在农场工作的情绪不高,安慰我说,现在县里的技术骨干,水稻胡庆长、花生何家华,都是我们农场出去的,你也不会待很长时间。并针对我性格内向,多次告戒,搞工作(农业)和人打交道,首先要学会喝酒。也许是性格问题、也许是我的专业告诉我,喝酒对健康不利,所以至今不好酒。


    酒的成分乙醇,是生命代谢的中间产物,还原态物质。还原态物质的量和持续时间,对生命活动是负面的。旱地作物在水淹情况下,还原态物质累积,很快就表现出萎焉、中毒、死亡。水稻有特殊功能,即使在水淹条件下,也可以分解这些还原态物质。但水稻最好的灌溉方法是浅水勤灌,干干湿湿。长时间保持水层,苗势弱。水稻也相当于酒量好的人,有分解酒精的能力,但还是要控制,不能过量。我相信生命规律有相通的方面,这也成为我不喝酒的理论基础。昨日网友野夫一句,毒,是不能化的聚集。我认为是经典。并可以发散思维,即使许多无毒物,如水、淀粉、蛋白质,堆积了也有可能有毒,何况酒精。


    我独立承担的第一项技术工作,是1975年安排农场的水稻种植计划。刚出校门,压力很大。我没去时,技术工作是由农工杨师傅负责,也算是以工代干。我的到来,对他的待遇有些冲击。看得出,他是有情绪的。可以理解,但很无奈。当张队长请他做方案时,他带情绪说,现在不是已经有技术员了。我就是在这样情况下,被赶鸭子上架。


    立即翻教科书,找资料,听意见。现烧热卖,拿出一个方案。即每批量的品种、浸种时间,浸种量等。其中最不可琢磨的是成苗率,是由以后的天气和技术决定,差别较大,只能制定出保守方案。秧苗移栽后,每一批都多出一些秧苗。看着秧田剩下的苗,有人说苗多了。张队长则宽容地说,多这点不算多,给我极大鼓励。


    水稻一生短暂,每个生命周期仅一百多天,但没有丝毫懈怠,依次完成出苗、分蘖、孕穗、开花(抽穗)、灌浆、成熟等阶段。与之相比,人类是幸运的,生命不必如此匆忙。水稻一生,前期是营养生长,中期是营养生长、生殖生长并进时期,后期是生殖生长。


    水稻一般4叶期,形成独立的根系,摆脱母乳喂养,自食其力,并开始分蘖。幼苗期的管理重要,常说秧好一半稻,验证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之真谛。理论基础,四叶期是水稻维管束形成的关键时期,维管束是水稻体内水分和物质上下传输的通道,苗壮则交通网络发达,后期生长有优势。


分蘖成穗是水稻高产的重要环节,早期分蘖称为有效分蘖,可以成穗,成大穗。迟分蘖则为无效分蘖,一般不能成穗。活着就是一种磨难,稻苗在生长过程中,需要争光、争肥、争营养。除了要应对外族杂草、病虫的侵权,还要协调邻里苗与苗间的矛盾,并要摆平兄弟分蘖间营养分配。


    孕穗标志着水稻生长进入生殖生长,最初肚子很小,非专业工作者很难察觉。孕穗的早期需要大量养分,等肉眼看到显肚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施肥期。生产上时常会出现,施用氮肥过迟、过量情况,表现贪青,生育期拉长,但产量并不高。也由此带来一点启发,人类生长后期加大蛋白质的摄入,对延长寿命有益。当然,前提是前期控制的好,不能有富贵病。



(8)


    社会蹉跎。1975年,国家最后一批特赦战犯,农场来了两位。老曹曾是箍桶匠,没有文化,黄金荣的打手。花钱买了个职位,上海某区国民党党部委员。钱花多了,够上级别,被列入战犯。来农场后抑郁寡欢,整天闷在屋内,不与人交往,几年后因病去世。


    老吴黄埔14期,曾任国民党某旅参谋长。战上海时国民党的守军,旅长、副旅长临阵脱逃,他年轻气盛,扛起大旗,强硬抵抗,被判死缓。老吴具有文人气质,很有才气。善于交谈,不时回顾曾经的辉煌。解放初,华东军政大学聘他做教官,又有一红颜知己,因此未去台湾。几年后转到县政协工作,陆续写了一些回忆录。最后一篇,特赦给了他新的生命。农场一些职工看不惯,月收入36元,而且不干活。每次产生矛盾,我都袒护老吴。因为他只是一位普通老人,而且是孤老。


    如果社会分层,农场是最接近底层。农工的工资非常低,学徒工18元,资格最老的张队长31元,而且每个家庭都有4、5个孩子要抚养。但农场也有自己的优势,专人种菜,周围的壕沟里养鱼,以最便宜的价格卖给职工。每家都可以养些鸡,日子比附近的农民滋润许多。我一直安于现状,月工资36元,比农工,比知青,知足矣。


    那个年代农业生产,需要牢记八字宪法。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可以脱口而出,土、肥、水、种、密、保、管、工。估计这是世界唯一的种植业大法,改革开放后已经不大提,但对当时农业生产的矛盾,人口众多,生产力低下,迫切需要增加产量有着积极意义。其精髓是精耕细作,但操作层面不可避免会有些左的印记,农业八字宪法的历史功绩应该肯定。


    一、土。八字中老大,是种植业的基础,如同鱼儿离不开水。强调种养结合,不断补充有机质,包括施农家肥和种植绿肥,提高土壤腐殖质含量。土壤腐殖质含量高,俗称海绵田,保水保肥能力强。提倡深耕,增加耕作层厚度。当时犁地要求深翻半尺,拖拉机很容易做到,老牛很难,能犁三寸已经不错。此一时,彼一时。和现在推广的浅免耕,两个极端。


    二、肥。农谚,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说明肥料的重要性。七十年代前,生产主要靠农家肥,很少用化肥。工业虽落后,但化肥工业异军突起。八十年代后,化肥大量施用,对提高产量效果明显,但对环境破坏也非常严重。一轮循环,又将回到传统生产。


    三、水。水是生命活动的介质,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知青时印象特别深,每年冬闲变冬忙,不断修水库、渠道。第一次修水库就被山石击中,光荣负伤。第二年修水渠,140—150斤的担子,连续三天,发现再教育成效显著,已经不输贫下中农。


    四、种。良种的增产效应事半功倍,国家一直重视培育和推广良种。七十年代末,各地种子公司成立,我也被卷入种子推广行列,居然从肥东到上海,皆因种子缘。


    五、密。能排上老五的位置,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也许是当年土地贫瘠,农作物生长量有限。加大种植密度,保证群体数量,是个简捷方法。记得当年双季稻,所插苗数几乎等同于穗数。


    六、保。农业部门内,植保一直是个神气的部门。植物的医生,粘点白衣天使的光环。排在老六实在有些委屈。农药愈发先进,病虫更加狡猾,植保任重道远,光环可以持续。


    七、管。当年的田间管理认真细致,如同夕阳老人带孙子。只是手段太单一,除了水就是肥。


    八、工。受工业落后的制约,很长时间,传统农业、传统工具,除了拖拉机革了老牛的命,其他方面鲜有发展。机器插秧推广40年,仍在推广。期盼智能机器人插秧,来的更早一些。



(9)


    中国水稻品种如同中国人的性格,低调、内敛。其典型特征,矮秆、大穗,即使硕果累累,也要深藏叶下。成熟期不显穗,是中国传统育种人的特殊喜好(当然也有道理,主角让给功能叶)。1976年突然来了另类——杂交水稻,张扬的长势,一点也不含蓄。出生不凡,其父本源于水稻最高研究机构,菲律宾国际水稻研究所,母本是中国本土的早熟品种。杂交种是强大的杂种优势和本土的适应性完美结合。


      1976年杂交水稻开始在南方各地试种,种子紧张,每县只分到几斤种子,非常珍贵。只能控制用种量,每亩只用500克。甚至有人将分蘖苗,扳开种植,更加节省种子。而当时常规水稻生产用种,每亩接近10公斤。全县布了四个点,农场也是其中之一。没有估计到杂交稻的优势那么强,并没有留下多少当年的图文资料和记忆。各试点结果证明,杂交稻的优势明显,增产幅度当时最保守的估算在30%以上,低产地区可以成倍增长。而一般农业上品种、项目推广,能够增产幅度10%已经很好。随后短短几年,杂交稻旋风席卷全国稻区。杂交稻的推广,在栽培技术上也带来重大变革,这是后话。


    从专业角度看,杂交稻只能称为组合,而不是品种。因为不符合品种,必须可遗传的定义。杂交稻只是杂种一代有优势,继续种下去,第二代会产生分离。多数性状是在爷爷、奶奶之间分布,如果出现其祖先,野生稻不育类型也属正常。五花八门,参差不齐,生产上没有应用价值。推广之初,出现了不少种子爱好者,“窃”回去种,只能是一脸懵相,哭笑不得。杂交稻推广40年了,感觉还是称谓品种较好,算是约定俗成。也有些担心,会被认为不专业。


    1976年张国良同学分配来农场,我们成为一生最好的朋友。他是66届老高中生,学识渊博。他的到来,感觉平静的农场生活有了些色彩。我们同住一间房,一个锅里烧饭,周末一起骑自行车回合肥。共同工作、生活近10年,互相关心,互相体贴。张兄的性格与我相反,他外向,张扬,我内敛,静默。从他的身上,我学到了许多东西。在很短时间,我们都成为县里的技术骨干,工作上互相配合,颇有成效。1979年又一起调县种子公司,1985年他调合肥,1988年在他的帮助下,我调上海。虽然已经分开许多年,我们的友谊一直延续。


    杂交稻的旋风,横扫神州大地。1976年10月28日,我从当涂县出差回来,突然接到去海南岛南繁的通知。在国门紧闭的年代,能到海南岛,不亚于现在出国的感觉。11月4日到县里集中,在海南岛要生活半年,只有几天的准备时间。负责南繁工作的县种子站桑股长,解放初就是县政府秘书,精明能干。所有的准备都由他落实,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当年物资匮乏,食品需要县政府特批。


    我们南繁小组五人组成,组长是农科所老张,安徽农学院1968年毕业的大学生,1971年曾去过海南育种。另三位是公社的农民技术员,其中一位是全县有名的种子迷老万。要带的生活用品太多,包括衣被、锅碗瓢勺、各类食品。食品当时是禁运品,只有随身带。每个人背负了7—80斤重的行李,开始了终生难忘的,艰难的第一次海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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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农业工作者会象候鸟那样南来北往,莫非是向往海南美景,非也,是在追寻温光资源。农作物生长周期长,内陆中部地区温光资源有限。而海南岛南部,冬天可以种水稻。为缩短新品种选育年限,加快种子繁育进度,选择去海南。更有甚者,在冬季去海南后、春季再去云南、夏季赶回当地,一年当作三年用。


    那个年代,所有资源匮乏,包括出门的吃、住、行。杂交稻横空出世,稻区都安排人去海南,交通矛盾突出。我们11月5日从合肥出发,23日抵达三亚南槟农场,18天行程,艰苦程度如同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火车要分段签票,即使签到也都是站票,一路站在火车上。在株洲找不到旅馆,象盲流一样,睡在火车站候车室。每人肩负70—80斤重的行李,在桂林,老万差一点挤不上车。到了湛江受台风和人流量大双重影响,困在湛江近十天,吃、住都困难。抵达海南,我的行李在过海托运时找不到。仓库爆棚,堆满了杂乱,没有标签的行李。


    那是知识共享的年代,没有技术壁垒。杂交稻推广,举国之力。育种者无偿提供种子,技术推广部门协作攻关。在海南,各省都有南繁指挥部,地区有领导小组,各县都组织人员参加。每当有问题需要咨询,全国各地的老师们,会毫无保留帮助解答,甚至到田间地头指导。过去的岁月,对比今日,社会确实进步很大。本不想为那个年代唱赞歌,但那段历史也有难以忘却,值得弘扬的方面。个人利益绝对服从国家利益,这是一种精神。杂交水稻,在短短几年时间,大面积推广。应该是农业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壮举。只是这方面宣传太少,或许是因为当年的政治背景,令人胆寒。


    杂交稻是新生事物,特别是种子生产有别于常规水稻。常规稻种子简单,可以自己一代一代繁殖下去,只要保证纯度,防止混杂退化。而杂交稻制种田,生产杂交一代种。需要将两种水稻,恢复系和不育系,按一定规格种在同一块田。恢复系和不育系性状各异,特别是生育期差异明显,要安排它们同时开花,技术难度大。恢复系要提早一个月左右播种、栽插。父、母本栽插后,除了正常的田间管理外,还要预测花期。如果花期不遇,要采取措施调节。杂交制种就是一场艰难的拉郎配,如果花期不遇,可能颗粒无收。


    制种田只是杂交稻种子生产工作的一半,不育系没有生育能力,需要另一场拉郎配。繁殖田,生产不育系种子。是将保持系和不育系,按一定规格种在同一块田。所幸保持系和不育系性状类似,情同姐妹。这是育种工作者采用回交的方法,改造那株不育野生稻的结果。不断的回交,不育系除了不育性外,其它性状等同于保持系。因为保持系和不育系是姐妹系,花期容易相遇。制种田和繁殖田都是异花授粉,为防止串粉,要和其它水稻田隔离。虽然种子生产程序复杂,种子产量非常低,正常只有常规稻种子的10—30%。但有杂种优势,值。


    参加南繁工作,对我的专业技术提升很有帮助。新的技术,大家都是从头开始学。每天和水稻打交道,向其他几位南繁队员学习,他们有多年实践知识。我们5个人像一个家庭,每天安排一人值班,烧饭、打柴。其余下田干活。当然我也有长处,烧菜、理发水平比他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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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6是标志年,三伟人相继离世,四人帮垮台,加上唐山大地震,似乎苦尽,应该甘来。我不太相信有转运一说,但冥冥之中好像有道理。国家在沉寂二年之后,工作中心转移,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前后反差巨大,简直不可思议。个人也类似,之后的路,不再有文革、知青那样艰辛。虽有坎坷,但不会撕心裂肺,令人绝望。好事成双,工作步入正常轨道,恋爱姗姗来迟,1976年认识现在的夫人。如同水稻,将要进入生殖生长。水稻如果不开花、结果,岂不就是绿肥。


    那年去海南,工作上有些失望。冬季寒冷,低温影响水稻生长,生育期推迟。对杂交稻制种影响更大,原产于热带的恢复系生长缓慢,产于温带的母本不育系影响较小。生长速率的不同,导致花期不遇。母本早、父本迟,需要人工调节。第一年制种,就遇到花期严重不遇,有些紧张。对母本采取割叶、断根、拔苞等残忍性措施,延缓其生长。对父本则喷九二0,刺激生长。也许有些效果,但最终产量不理想。农业生产就是如此,多数情况看天吃饭。也许是新生事物,经验不足,有值得总结提高的地方。花了那么多投入,长势很好,收效却低于预期。


    尽管南繁不理想,回肥东后,还是受到领导的高度评价。县委两位常委,生产指挥组组长,县农林局众多领导为我们接风。除了农场胡书记,其他一位都不认识。要在县农科所举办杂交稻技术骨干培训班,安排我们介绍海南岛经验。原本就内向,没在正式场合说过话,紧张是肯定的。就和老张商量,我帮他准备材料,由他讲。其实老张比我更内向,也不习惯这种场合,可他没有退路。我打了退堂鼓,其他三位是农民技术员,更加怯场。


    培训结束,县农林局要借调我去县城,承担全县杂交稻推广工作。因为,杂交稻是新生事物,原先搞水稻的同志都不熟悉。我们参加南繁,成了首先吃螃蟹的人。只是奇怪,按资历应该是调老张去,我才出校门2年,技术水平肯定不行。且老实木讷,不善言辞,见了领导绕着走。未想到伯乐也有喜欢我这款的,这是后话。农场那年要安排30多亩杂交稻制种,急等我回去落实。胡书记非常不愿我走,我也表示愿意留在农场,请他去找局长说。结果,场长没有局长大,我还是被抽调到县城工作。到县农林局工作,有机会参加省里杂交稻会议和培训,对技术提升,开阔眼界很有帮助。


    那是配给制年代,物资匮乏,高产是水稻生产唯一目标。水稻亩产等于,亩有效穗,乘以每穗粒数,乘以千粒重。三要素中,有效穗数变幅最大,是栽培重点考虑的因素。千粒重受遗传影响大,变幅最小,栽培上很少考虑。常规稻栽培主要是依靠群体数量获得高产,多苗、多穗,但个体偏弱。而杂交稻依靠穗大、粒多获得高产,需要强壮的个体。杂交稻技术推广,给传统水稻栽培,在观念上带来强烈冲击,原本水稻还可以这样种。一是稀播育壮秧。杂交稻每亩秧田只播种不到30斤,是常规稻的五分之一。二是穗肥施用,杂交稻穗肥占总量的30%以上,而常规稻当时很少用穗肥。



(12)


      1977年10月,第二次去海南。我县一共去了30多人。农林局陈局长和我先去打前站,落实土地和生活设施。途中发生一件事,其中的诡异我们记了一辈子。之后每次见面,都会愉快的回忆。飞机票紧张,在白云机场,每个航班起飞前去试运气,有空位就走。那天我因事外出,回来听说他已经飞海口了。糟糕,介绍信和钱都在我身上。那个年代没钱、没有介绍信,没有联系方式,应该是寸步难行。


    第二天,搭乘去海口的飞机。茫茫人海,如何去找。下飞机打听,海口最好的宾馆是哪家?别人告诉我,华侨宾馆。第一站选择去华侨宾馆,果然找到他。他惊讶发现,这个下属其实并不木纳。陈局长的情商之高,也让我惊叹,到华侨宾馆后,他一本正经排队登记。没有钱和介绍信,开始找前面陌生人搭讪。那人也就相信,同意住进同一间房,并请他吃饭。其实那个年代,人的警惕性还是很高的。


    陈局长用部队那套方式管理南繁队伍,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每天按作息时间,他带头执行,雷厉风行,谁也不能违背。他从南槟农场借了个旧军号,安排县农场来的一位爱睡懒觉的小知青当号兵。把一群散漫的农民技术员,管理的像部队一样。南繁队下面按区分成七个组,把好田分到区,最不好的田留给我们自己种(县直组)。那是水口田,有无数蚂蟥。海南的蚂蟥大,吸血厉害。我们年轻,不喜欢穿农田靴干活,下田后两腿不停的动。陈局长整天拿着粪筐在田间转,像个生产队队长。


    期间并不顺利,我负责全县的技术,还有承包田做,精神压力大,经验也不足。在我们自己承包田种子催芽时,烧坏了部分种子。陈局长没有批评,只要求找一下原因,接受教训。育秧期间,老鼠猖獗,想各种方式消灭老鼠。部分区组的秧苗还是不够,从附近定远县南繁队拔了些秧,没想到他们种子播错了。好在所占比例小,不影响全局。而同去的含山县育种队,一共40亩田,其中23亩种子播错了。种子错了,颗粒无收,损失惨重。


    更严重的是,一次我情绪爆发。南繁队开会,陈局长要求我对下阶段技术工作提出意见,后面农科所宋所长补充。宋所长的补充,在我听来完全是错误的。最后陈局长总结,观点倾向于宋所长。我犟劲上来,立即愤然离场,回房睡觉去了。陈局长是性情中人,脾气很大。考虑我初出茅庐,那次没有发火,事后耐心开导,指出我错误所在。宋所长作为搞技术的老同志,应该尊重,不同看法可以事后交流。应该说,这件事对我触动不小。海南时我发过一次疟疾,呕吐、高烧,卧床不起。他的床和我紧挨,不顾脏累,帮我清洗。他虽是领导,更象父亲那样关心。


    南繁期间,所有人员全身心投入工作。早上眼睛一睁,就下田,关注水稻长势。夕阳落下,才依依不舍告别。南繁队员都来自公社和大队的农民技术员,在我眼里,都是些“老兵油子”。初出茅庐的我,工作是有压力的。掌握一个原则,虚心听取别人意见,在综合大家意见的基础上,提出实施方案。会有些不同的声音,但每次陈局长都坚决支持我的工作。



(13)


    生命的物质结构,基本都是蛋白质、淀粉、脂肪和水,因此生命活动过程对温度的需求也基本相同。部分种子在催芽出现问题后,稳妥起见,将种子贴身,用体温催芽。这种做法业内比较普遍,大家习以为常。每天带着种子睡觉,会有十月怀胎的感觉,情感的交流。专业上用叶龄标志年龄(生育期),用分蘖和基部宽衡量健康状况。每天都会去观察长势、长相,如有异常,会找原因。看着秧苗一天天成长,会有一种喜悦。


    育种队有位爱动脑的队员朱永峰,原是大队技术员。常有小发明,一项水利机械方面的创新,曾申请过专利。他负责古城区育种组的技术,秧苗比别人的壮。分析原因,是播种前每亩用了5斤尿素(种肥)。其实水稻三叶期前,养分主要是靠种子提供。根系尚未健全,吸收能力差,当时技术上也并不强调用种肥。根据他的经验,我们全部改用种肥。是金子总要发光,那次南繁成就了他。回去后被聘用,转正,提干,最后晋升为县农业局业务局长。


    南繁育种队如同一所学校,既育种,又育人。每天下田,实际操作,每个生育阶段,都会在一起讨论、交流,总结经验,商讨计划。经历一个完整的水稻生长季,对每个人的专业水平,都会有很大提升。这批南繁队员,日后都成为县杂交稻推广的中坚力量。业务工作需要我去组织,语言表达能力得到很好锻炼。感情投入有回报,田间长势好,花期相遇理想。省南繁指挥部最后的评比中,我县获制种单产全省第一,不育系繁殖全省第二。


    对我而言,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陈局长。我们几位年轻人,没有经历过战争,对他的身世充满好奇。每天生活在一起,熟悉了,他也会告诉我们,当年的故事。其实他只有初小文化,部队培养了他。解放战争入伍,是著名的临汾旅一员。在朝鲜战场,他所在的连队,整编过7次,最后只剩4个人。九死一生,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我们惊叹他命大,时常和他开玩笑,因为他又黑又瘦,中枪的概率小。他是一个豁达的人,对国家忠诚,认为只有拼命工作,才能够对的起死去的战友。他情商超常,勤于思考,讲究工作方法。对歪风邪气,决不妥协。


    陈局长一月底离开海南,一起相处三个多月,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二月底给回去的他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畅谈1978年县杂交稻推广工作。建议他在农场按照海南模式,克隆一个培训班。没想到我的建议得到他的批准,并要求我,立即准备一份杂交稻技术培训教材,送印刷厂,印一万分。4月2日前赶回肥东,县里举办技术培训班,要回去讲课。教材培训班在县政府大礼堂,县、区、公社,甚至大队、生产队都派员参加,规模很大。培训二天,只安排我一人讲课。


    那是我一生最窘的一次培训。因为杂交稻是新生事物,大家都很认真。县委书记主持,并坐在台上听课。望着大礼堂满满的人,其中有许多我尊敬的前辈。开始紧张,冒汗,脸红。必须摆脱窘境,需要冷静下来。先向大家表示歉意,说明自己非常紧张,从头开始,按准备的内容说下去。



(14)


    继最窘培训后,接下来找回点自信。县局采纳了我的建议,按照南繁模式,在水稻良种场举办杂交稻培训班。七个区农技站和没有去海南南繁的公社均派员参加,合计40人。从水稻播种至收获,经历一个完整的生长季节。陈局长任校长,但工作上完全放手,任由我们农场三位年轻技术员折腾。我1974年毕业,张国良1976年毕业,还有一位77年毕业的植保技术员小任。


    初生牛犊,像模像样地抓三方面工作。1、组织落实。将培训班学员中4位党员的积极性调动起来,由他们分别负责政治思想、学习、生活、生产。7个区分别成立小组,选出一名组长。2、制定规章制度、安排学习计划。3、分工培训,我负责杂交稻,张国良负责常规水稻,小任负责植保。每天安排上课、讨论或田间操作。整天和学员泡在一起,及时解决出现的问题。培训班按期完成,反响不错。


    七十年代是颓废的年代,文革进入尾声,曾经的理想迷失。没有方向、失去目标。年轻人自己动手打家具,以打发无聊的业余时间。每次回去和同学见面,他们都在交流打家具的心得。我动手能力特差,只有羡慕的份。1978年底,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中国进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新时代。历史地看,这是开创了新的时代,可当时还很迷茫。观念上反差太大,从信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突然回到资本主义,社会充斥着私有、资本、市场、公司、老板,有些不知所措。


    中国的改革首先从农村开始,联产承包责任制。这也许是日后所有改革中最成功的领域,国家、农民、市民均满意。摆脱了体制束缚,农民生产激情迸发,生产力极大提高,种植、养殖业全面发展。农产品市场发展很快,品种丰富,扭转了长期物质匮乏的局面。对于人口众多的大国而言,填饱肚子何其重要。生活发生日新月异变化,远离饥饿。而日后40年的改革,似乎没有农村改革那么顺畅,有些步履艰难。


    农民拥有土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尽管人多地少,但很少的土地仍然可以解决一家人最基本的吃饭问题。解放初的土地改革,分田到户,农民成了土地的主人,生产力快速发展。但没几年,土地收为国有。1978年的农村改革,又将土地的使用权赋予农民。这次改革更大的意义在于,将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富余的劳动力参与国家各行各业经济建设。


    也许是经济改革的需要,1979年各地纷纷成立种子公司,我和张国良同时调入种子公司。对个人而言,农村奋斗十年,终于进城了。新的环境,新的工作,需要去适应。


(15)


    农场160亩土地,规模相当于农村的一个生产队,技术工作相对单纯。而种子公司的工作需要面对一百多万亩土地,工作的复杂程度和视野完全不同。种子公司的前身是种子管理站,说是公司,有些不伦不类。很长时间兼有行政部门对种子的管理职能,亦有事业单位技术推广的职能,也从事种子经营,俗称三位一体。国家对主要农作物的种子管理严格,属政策红线,不能逾越。种子价格由物价部门制定,每年的水稻选留种工作,留什么品种,留多少,怎么留,都会下发红头(政府)文件。可见,政府对农业生产的重视。


    种子公司一直保持事业单位性质,改革很多年,没有被冲击。享受政府拨款,没有经济压力,经营一直不温不火。直到九十年代中期,才彻底改革,还原成企业属性。我们到新单位,很快进入工作状态,要感谢桑股长的传、帮、带。他是经营股股长,精明能干,种子公司的顶梁柱,大小事情都亲力亲为。毫不夸张,他一个人就可以承担公司的全部业务。看着他整天忙碌的身影,其他人都成了吃瓜群众,围观并评论着。也许是他过于聪明,别人会有距离感。也许是因家庭成分高,解放前他当学生时,曾是某组织的积极分子。那个年代,左的标准,因此仕途迷茫。解放初他就是县政府秘书,应属副科级。可无论表现如何,官越做越小。股级,只有县里才有的最卑微官阶。


    单位不足40人,县直部门10余人,下设良繁股、经营股。七个区有分公司,每个分公司3至4人。公司成立时,国家有专项拨款,建造了仓库和宿舍。种子公司负责全县的良种供应。根据政府种植计划安排,组织良种生产。不足部分,从外面调进。当年水稻面积最大,全县100多万亩。其次是麦子、油菜、棉花、花生等作物。花生是肥东的特产,全县种植20余万亩。当时推广品种是广东的白沙,粒小、品质好,每年花生种要销往浙江好几个车皮。外销花生种,成了公司主要经营项目。


    种子公司主要技术工作,通过试验,确定主推品种、接班品种。有点像政府的组织部门,考察、任免干部。一个品种的推广,需要经历不断的磨练,考察,才能出人头地。科研部门培育的种子,首先要参加省级单位组织的品种区域试验和生产试验。区域试验必需参加两年以上,生产试验一年以上。最后由品种审定委员会专家评议,决定能否通过审定。每一步都象鬼门关,多数品种过不去,只有出类拔萃者才能笑到最后。通过审定,只是可以推广。能否推广,还要看生产的需要和品种在大范围的表现。品种筛选程序是残酷的,许多育种专家,工作一辈子,未必能培育出一个品种。



(16)


    改革开放,人生开始可以选择。谈了三年多恋爱的女朋友(现夫人)梦幻般地“病退”回上海。下放6年整,重新成为上海人。门第差异凸现,大上海与小县城,都市与乡村,且相距千里。好在夫人单纯、本分,否则没有这段姻缘。为了维系关系,也想碰碰运气,1979年我报考了上海植生所的研究生。专业和专业基础课可以努力,而外语,一点基础没有。单位领导听说考研,一路绿灯。可奇迹还是没有出现,所考五门课中,政治、普通植物生理、生物化学和高级植物生理学都过了,惟有英语只考2.5分(不好意思,是百分制)。对我学语言的能力,严重挫折,也一蹶不振,至今停留在26个字母的水平。


    进城工作,每年的技术培训免不了。1979年春季的培训规模依然很大,370人。很高兴能和我敬仰的县水稻权威胡庆长一起,承担讲课任务。有了1978年败走麦城的教训,充分准备,发挥良好。要说不足,就是形体方面的表现欠佳,有些僵硬。想起大学教小麦的沈老师,举手投足都能带来美的享受。这就是业余与专业的距离,非一日之功。那次培训,农委主任对我肯定。总结时说,两次去海南南繁,对杂交水稻很有经验。工作认真负责,勤勤恳恳,课讲的好,回去要按照讲课内容去做。受表扬,年轻,有点得瑟,当既给女朋友写信,留下这段40年前微不足道的记忆。


    水稻生产,不能不提传奇人物陈永康。陈永康是江苏松江(后隶属上海市)人,原是一位普通老农。上世纪五十年代,陈永康用“一穗传”的方法选育出晚粳良种“老来青”,被全国22个省市及15个国家引种。现在推广的许多优质品种,都是“老来青”后代。后被聘为中国农科院作物育种研究所特约研究员,并担任江苏省农科院副院长。1957年全国水稻科学技术交流会上,推广他的水稻“三黄三黑”看苗诊断技术。陈永康成名后,一群水稻专家围绕他,以是他弟子为荣,帮助总结出《陈永康水稻栽培经验》一书。根据水稻苗色变化,指导施肥,对我国水稻栽培,影响很大。有幸在1980年1月,在巢湖地区聆听陈永康讲课,有点朝圣的感觉。可惜他的松江话,一句没听懂。好在有他的助手(弟子)邹江石等五位老师讲课,都是业内顶级专家。六天培训,受益匪浅。


    那个年代水稻生产,高产是第一目标。所有生命,繁殖后代是天性。高产顺应了这种天性,目标一致,关系很顺。不象随后的水稻优质栽培和环境保护的要求,优质只与人类的食味有关,与水稻天性相悖,关系复杂,难有完整的栽培理论。水稻高产栽培,理论清晰,模式多样。都是以促为主,苗期要壮,早分蘖,多分蘖。中期适度控制无效分蘖和拔节长度。控制无效分蘖是因为单位面积容量有限,优先保证早分蘖、大穗的生存空间。高产栽培导致穗形越来越大,控制拔节长度,防止倒伏。后期攻大穗和防止早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水稻产量的增幅最大,和解放初相比,达到成倍增长。当然也与化肥、农药的大量使用有直接关系。当产量不再是第一需要后,品质、环境矛盾突出,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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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年代是迷茫的岁月,摸着石头过河,滋味并不好受。单位、工作、生活模式,发生着翻天覆地变化。注册公司没有门槛,一元钱即可。社会上的公司风起云涌,夹着皮包就成经理。一切用经济衡量,什么赚钱做什么。倒卖服装、贩卖钢材、生产塑料粒子(原材料)。种子公司也开始多种经营,曾经倒卖过苹果。销售困难,经理带着我们,上街卖苹果。不会吆喝,羞于叫卖,完全没有业绩。塑料是新兴行业,受社会所谓能人的忽悠,单位上了塑料粒子生产线。我还找了在合肥东风塑料厂工作的同学,来技术指导。除了设备、材料、资金投入外,没有任何效益,最终只能下马。


    羡慕那些涉入商海的人,其实乘车的倒爷居多,没多少技术含量,可个个都像万元户。单位一副经理,家属小孩原是农村户口,进城后每天推着车子在车站卖稀饭。得意地告诉我们,不要小看稀饭摊,几年下来也是万元户。相比之下,我们每月只有3、40元工资,说不眼红也是假的。曾和张国良、桑股长开玩笑,我们三人离职,一起开种子公司。没有勇气“下海”,只能盯着40%的加工资,其实加上也只是每月多出5元钱。政策动机或许是好的,让表现好、贡献大的人涨工资。可没有有效的衡量机制,效果极差。每个人都自信满满,很少有人表示愿意放弃。矛盾激化,直至上级部门来强行处理。表面上问题解决了,根子依然在。没有加上工资的,以消极的态度对待工作,公司财务很长时间请病假不上班,且没有应对办法。


    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农业技术推广不再是一呼百应。农民接受新技术的前提,经济上不能亏损。政策鼓励农技人员下乡技术承包,可实施起来有难度。常规生产,很难产生额外效益,农民比较熟悉,不需要技术指导。农业生产很大程度是靠天收,即使是成熟的新技术,其实也有风险。1981年曾在县花生场,技术承包30亩杂交水稻制种。先期投入很大精力,到需要栽秧时,天旱无水,合同不能继续履行。当时的技术承包,因个人承担风险的能力有限,一般还是单位出面。增收部分也是生产单位拿大头,技术承包单位拿小头,具体到技术人员,其实只能拿到很少的零头,没有激励作用。因此,技术承包强调了很多年,鲜有成功。


    新品种推广一直受农民欢迎,良种的增产效益是显著的。印象最深的是早稻“浙辐802”推广。该品种培育单位是浙江农业大学,育种人是夏英武老师(后任浙农大副校长)。桑股长打听到夏老师老家是肥东人,拉上老乡关系后,我们县成为示范点之一。“浙辐802”率先在浙江暴红,安徽省农业厅听说肥东有不少面积,在我们那里召开了现场会。我们做了认真准备,分工负责。桑股长负责后勤,张国良负责大会介绍、我负责田间考察。会议非常成功,反响强烈。省种子公司听说张国良和我都是合肥人,刚出校门不久,有想调我们去省城的意愿。但阴差阳错没有成功,这是后话。现场会后,“浙辐802”在我省快速推广,我们生产的种子,也成了那个年代我公司的特色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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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废待兴,压抑多年的知识分子,终于摆脱了臭老九的名声。知识分子也被认同是劳动者,枷锁解除后,国家开始重视知识分子作用。恢复职称评定制度,从知识分子中培养干部。人生有不同阶段,毕业十多年,是我工作最顺畅的阶段。一直不认为自己是知识分子,初中只读一年,二年的工农兵学员,充其量10年寒窗。因文革荒废了一代人,才有幸被当作知识分子,也是无奈的选择。不象如今,硕士、博士随处可见。当年插队,也被冠于知识青年。青年勉强,刚满16岁,知识谈不上,只认识几个字。工作顺畅,也是因为遇到伯乐,给予的偏爱。


    陈局长是伯乐之一,自从海南南繁熟悉后,关系融洽。对我们工作上压担子,生活上给予关照。工作铁面和生活温情,感受到他的刚、柔性格。我和张国良都是单身在肥东,成了他家的常客,时常在他家蹭饭。和他的家人、孩子们一起吹牛,一起说笑。我们考研,他全力支持。我们因家庭问题想调离肥东,尽管依依不舍,还是全力支持。他是离休干部,却只享受到退休待遇,不去和领导解释、争取。他认为个人的事情,错了就错了。他是特别不愿去麻烦别人的性格,可在我调上海的关键时刻,人事部门不让办手续,他亲自出马,为我说情。


    王经理也是伯乐之一,他和陈局长情况类似,都是部队转业干部,对工作满腔热情。五十年代部队转业,在偏远的古城林场当场长二十余年。一家人长期坚持在偏远的山区,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直至1979年种子公司成立,孩子们大了,需要教育和工作等诸多问题,才调离他钟爱的林场。由于他的努力,才保留住这片绿水青山。古城林场现在是合肥市的旅游景点之一,即岱山水库。王经理是公司支部书记,一日找张国良和我谈话,勉励我们要进步。可我们这方面的领悟力不够,想解决夫妻分居的心情更为迫切,迟迟没有反应。他着急,找陈局长来告诉我们,年轻人应该积极向组织上靠拢。王经理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我们是邻居,另有文字,记录那段和他相处的快乐时光。王经理后因病去世,根据遗愿,安葬在古城林场的山岗上。


    恢复职称评定,是对知识的肯定。农业推广系列最低职称技术员,依次向上助理农艺师、农艺师、高级农艺师。一直不确定工农兵学员属于什么学历,要参加职称评定,必须回炉培训、并参加考试。1980年巢湖地区率先组织了工农兵学员的培训和考试,考试80分以上的优秀者,有资格申报助理农艺师。考试及格者,有资格申报技术员。考试不及格,没有申报职称的资格。结果出来,我属于优秀范围,但地区考评小组又出政策,要限制每个县工农兵学员申报助农的名额。我县只给4个名额,按分数排序,我就危险了。职称对技术人员太重要了,浓浓的失落感。当时年轻气盛,有些张狂,给地区职称考评组的权威们写信发声,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19)


    虽然是转轨时期,那封信还是有可能被上纲上线,名声不好的工农兵学员,在对现实不满。其实,我并不能代表工农兵学员,只是一种情绪的宣泄。那么多年过去,依然清晰记得那封信的主要内容。“文革影响一代人,不仅仅是工农兵学员,请问文革期间你们又能做什么。相对而言,我们年轻,植伤(农业专用术语,恢复)能力强。不信,我们可以在同等条件下比试,分别做一块示范田。你们已经在申报中级、高级职称,难道我们申报初级(助农也是初级职称)的权利都没有”。正当他们在考虑如何处置时,省里出新政策,工农兵学员统一参加1981年全省的统考。也许是听了县里对我的情况介绍而宽大处理,不得而知,反正没有影响我后面的职称晋升。


    我国职称评定制度停滞多年,乍一恢复,诱惑力非常大。那个年代,加一级工资都费力,而评上高一档职称,意味着可以连加几级工资。中级职称以上,如果家属、小孩是农村户口,可以全部农转非,这是多少人的梦想。母亲在医院工作,快60岁的人,因为要考试,准备放弃。可单位领导鼓励,还是参加了高级职称评定。否则,工作一辈子只是中级职称。省里工农兵学员统考是那年11月底,正好和儿子的出生冲突。儿子出生没几天,我赶回来参加考试。有复习考研的基础,考试科目类似,顺利通过,1983年评定助理农艺师,1987年晋升农艺师。算是踏准节奏,一步未拉,只是未想到中级职称给我后来的调动带来麻烦。


    干部的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和专业化,“四化”浪潮席卷,张国良和我都被列入干部的第三梯队。1983年双双被任命为粮繁股股长。1984年他作为副县长候选人,因职称偏低(助农)落选,转任农林局副局长。同年我升为种子公司副经理,年底参加了农业部举办的种子公司经理培训班。其实对仕途我们都看得很淡,自我定位,适合技术工作。我们迫切需要解决夫妻分居问题,又不能同时提出,怕肥东不放。他是独子,父母身体不好。商量后由他先提出调动,这样反响要小一些。1985年他如愿调入合肥市种子公司,之后我开始考虑调动。去上海如天方夜谭,只能选择现实一点的方案,我先调合肥,再将夫人和孩子转过来。


    杂交种农民自己不能留种,种子公司每年需要供应大量种子。我们也组织杂交种的生产,可受天气影响,很难有稳定计划,不是多就是少。天气的好、坏,导致种子产量成倍差异,多了会积压,只能送冷库存放一年。杂交种子价格贵,占用资金多。种子少时,不够生产需要,只能外出调种。可气候导致的缺种一定是大范围,往往是无种可调。种子市场化后,涌现出许多专业的种子生产基地,只要早早去签订合同,比自己生产简单许多。专业基地的种子质量好,且价格便宜。当时流行一句话,造船不如买船。我们主要从江苏盐城庆丰公社调种,他们的生产规模很大。其实,种子基地的生产户,经济上也受益。



(20)


    八十年代分心的事情很多,缺少了七十年代的那种工作激情,也没有出现海南南繁时那么好的工作成果。国门打开后,外面的世界精彩纷呈。新潮服饰、家用电器等科技产品扑面而来。特别是收入和西方国家、身边的暴发户相比,差别都在百倍以上,不免会有失落感。夫妻分居的现状,也影响着情绪。1980年结婚,1981年有了儿子,一年只能见面二、三次,思念连着思念。国家政策调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单位也处在改革的阵痛中。所有的技术推广,都要用经济去衡量。即使技术培训,也要考虑农民的误工补贴,经济上的限制,培训规模和时间都大大压缩。


    怀念农场工作时那种单纯的人际关系,简单,快乐。种子公司人并不多,也许是闲人多了,人际关系复杂。40%的加工资,使人性恶得到充分体现,面和心不和,勾心斗角。公司经理走马灯似的更换,都是公社书记来临时过度,一人一套工作方式,职工们无所适从。种子公司每年调进大量种子,种子调运工作并不简单,且责任重大。每批种子都要质量检验,特别是发芽试验,需要技术人员参加。公司技术人员少,外出调种成了我们每年的主要工作。别人可能羡慕,可以兼代旅游,可我不喜欢这种动荡的生活。好处也有,可以借机绕道上海,短暂的家庭团聚。


    最难忘的一次,1984年春,和王经理到江西德兴县调种。发芽试验要等几天,问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对方介绍刚开发的三清山,但交通不便。农村班车只能到离山脚40里的公社,如果愿意去,可以找便车带我们到山脚。同时提醒我们,这几天阴天,可能到了山顶,什么都看不见。王经理年近60,担心他身体吃不消。没想到,他坚持要去。当天下午,我们搭便车来到山脚招待所。漫天雾气,秀丽的景色初显。眼前忽隐忽现的山头,清澈的流水,竹木搭建的招待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第二天一早上山,山里雾气更大,能见度只有几米。爬了二十里山路,不见一人,也看不清周围环境。有些后悔,累的几乎坚持不下去,什么也看不见。突然山上跑下来一个人,说就要到山顶了,前面还有太阳。根本不敢相信,以为是在哄我们。往山上看去,隐约一个牌坊在雾气中显现,鼓起最后一点力气,爬上这十来个台阶,不可思意的一幕出现了。万里晴空,阳光灿烂,一块约数百亩面积的山顶盆地,长满姿态各异的台湾松,郁郁葱葱。太美了、真是太美了,我们发出原始的吼叫,拼命发泄压抑着的情绪。


    发泄后,精神上来,也不累了,快步走向盆地中间的招待所。招待所内一男一女两人留守,几天吃的碗筷都没洗,灶台上非常脏。顾不了那么多,告诉他们,约好时间帮我们下面条,我们先去看景。三清山的云海象海啸,波滔汹涌,时而扑面而来,时而深沉下去,各种奇特造型的山峰时隐时现。那么高的群山尖上有这么一块盆地,存在和发现都是奇迹。盆地中间一池塘,周围无数的台湾松,在我眼里,棵棵都迎客松。晚上,我们睡在山顶,云雾钻进屋内,我们仿佛在云端,飘飘欲仙。


    第三天早上看完日出,返程艰辛,20里下山,继续步行40里,赶到有班车的公社住下,第四天早上返回县城。苦中作乐,这是我一生中最美的一次旅游体验。多年后也曾再去三清山,缆车上下,完全没有感觉,也没有看到山顶盆地,或许三清山变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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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4年体制改革,公司人事变动。胡书记由乡镇抽调上来,任公司一把手。原张经理保留经理位置,但是二把手。桑股长和我被提拔为副经理,分工负责经营和良繁。胡书记延续着乡镇强悍的工作作风,家长式一言堂。可公司不同于乡镇,城里职工多少有些背景,没多久民怨沸腾。班子里的其他几位,各人都有自己的考虑,相对平静。张经理也是乡镇上来的,没当上一把手,情绪消极,素性在公司大院门口开了一爿小店。桑副经理政治上长期压抑,除了工作,回避一切可能的矛盾,被大家认为圆滑。我,性格偏弱,不适应复杂的人际关系,除了技术上的事,其他一概不问。


    胡书记中气十足,整日扯着大嗓门。直至一日,自己也感觉维持不下去,召集班子会议,难得虚心听取意见。班子其他几位,哼哼哈哈,乐在心里。我属于性格冲动,对胡书记也有怨气,一本正经谈了对公司改革的看法。胡书记见状,叫我准备,拟一个改革意见,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告示。开职工会那天,农业局童局长突然带局人事股长与会。童局长做事雷厉风行,眼睛容不下沙子,那天是准备在会上直接宣布班子调整。听了我的公司改革发言,碍于面子,没有立刻宣布。推迟几天,胡书记还是下台,局生产股长接任。可惜我的改革方案,尚未实施便遭遇流产。


    那些年干部调整力度很大,陈局长、王经理等工农干部纷纷让位,知识分子登上舞台。其实工农干部和知识分子各有千秋,我个人更喜爱工农干部。他们质朴,感爱敢恨。工作中擅于调动别人的积极性,工作之余可以非常亲近。陈局长、王经理是我人生道路上的挚友,从他们身上学到许多做人的道理。那年我调上海时,因有中级职称,人事局依照政策不让办理。我在个人问题上不习惯找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手足无措。邻居王经理主动关心,知道情况后,立即去找陈局长。他们都已不在位,仍然为了我的事操心。陈局长情商高,亲自出马,事情立刻出现转机。而他们自己的事情,从不愿去麻烦领导,前面提到的离休被错当退休就是很好的例证。对他们而言,我仅仅是一位普通的下属,这种恩情值得我牢记一辈子。


    那个年代印象最深的记忆,是要解决夫妻分居问题。当时计划将家安在合肥,可调省城也非易事。先后联系过省、市种子公司。省种子公司经理最初答应要,后改为等等、再研究。市种子公司,在快要调动成功时,节外生枝。1987年,热心的姨妈联系上海的一所中学,试教了一节课,还是没有成功。1988年,张国良牵线,借调到上海市种子公司。象梦一样,匆匆来到上海,终于结束了八年的分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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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在种子条线,夫人单位同事对我的尊称是种子大哥。那个年代夫人也算另类,坚持找我这样一位外地郎君。上海农业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此小概率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实属幸运。是金子总在不断发光,张国良调到合肥市种子公司后,继续展现他超人的魅力。沪、浙、皖种子部门当时有个西瓜种子联合体,因此他结识了上海市种子公司的郑经理、朱副经理、吴科长,他们都是严谨的人。由张国良力荐,凭借他的人品,没有考核直接到种子公司上班。难以想象,进合肥屡屡受阻后,居然顺利调进上海。在上海工作24年,农业不断萎缩,加上水土不服,下面只能续写,没落的水稻缘。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水稻栽培非常强调地域性,跨区域种植,不适应是难免的。回想在上海水土不服的原因有三:


    之一,语言障碍。自从考研英语2.5分后,对语言能力彻底失望。在上海二十多年,一直坚持说母语,安徽普通话。可工作需要交流,语言不交通成了障碍。工作对象多数是郊区,松江、南汇、崇明等方言各不相同,一直头晕。即使上海市区话,许多音至今还没听明白,阿拉伯数字,21和22在我听来都是尼、尼。上海发音,华、夏分不清,单位同事不论姓华还是姓夏,我一律叫小喔。一次下乡到浦东,别人在问到了什么地方。我看边上路牌是华夏路,告诉他,喔喔路。不解,没听说有过喔喔路。我只好改说普通话。奥,是喔夏路。这时的夏又被绕回原音,哈哈,怎么也跟不上。


    之二,个性差异。上海人的自信和我的内敛不在一个层面,像是两股道上跑的车,找不到交集点。最典型的例子,和夫人一起生活了近40年,无论如何努力,总是挨批评。主要是标准不同,上海人凡事追求完美,而我满意即可。有些得意,经济学上居然有一个满意原则。凡事不一定要追求完美,而最优性价比是首选,往往不是最完美的那个。上海的富庶和繁荣,难免会有自大情绪。当年上海之外皆乡下的认知,很有市场。如果用普通话交流,会受到不屑待遇。初到上海,也曾被隔壁小媳妇表扬,不象乡下人。心里会有不平,怎么说也是省城人。当然现在的上海,海纳百川,更具包容性。我先后所在的单位,上海市种子公司、上海市农业技术推广中心,无论是工作还是人员,都具有乡土气息。


    之三,方法不同。九十年代初,一度当办公室主任,一园林单位想承担公司的仓库绿化,同意他们先搞个预算。但在测量时被公司的一位副经理看到,于是经理室问责。有些失落,在安徽工作时,一直都是在按自己的意愿做事,预算出来肯定是要汇报的。而经理室认为,搞预算也应该汇报。我不排斥合作,但更喜欢自由空间,发挥出个人的能动性。而上海人细腻,讲究团队合作的次序、做事拿捏的程度。好比两人为从,习惯跟从。三人为众,需要契约来约束。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时常会感叹水土的神奇。退休后来皖南,其实并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甚至都没来过太平湖。可这是祖辈们生息的地方,一草一木,山水、人景,都似乎是那么熟悉和亲切。



(23)


    上海农业比重很小,约占经济总量的1%。可麻雀虽小,五脏齐全。农业部门和全国保持一致,机构臃肿。1994年机构精简,原先的市种子站、推广站、植保站、土肥站等单位,合并成了农业技术推广服务中心。我也进入农技中心,直至退休。那是一次主动选择,否则人生将是另一条路。1993年在种子公司时,对种子经营和办公室工作不适应,提出转岗搞专业。郑经理也是技术干部出身,表示理解,同意归口,否则早早与水稻告别了。因为当年种子公司只有很少的技术人员并到农技中心,其余人仍留在公司,转型成企业。


    上海真正的改革是在设计师南巡讲话后。但上海的改革有序,上海人的自信,上海人的团队精神,后发先至,短短几年就成为全国改革的龙头。有幸目睹了上海的腾飞,日新月异,并享受改革带来的红利。不长的时间,夫人就从街道生产组(小集体),到电子厂(大集体),招工到公交公司当售票员(铁饭碗)。又砸掉铁饭碗,跳槽到中外合资企业(瓷饭碗)。九十年代前期,工资就进入4位数。我的工资,在不紧不慢中追赶,到她退休,终于赶上。住房改善其实是上海最大红利,初到上海,挤在岳父母家。后单位分配一间,动迁后变成一套,房改后又买一套了商品房。在分享红利的同时,也在忍受改革带来的阵痛。那时的上海,就是一个大工地,满满的灰尘、噪音,一直持续到世博会召开。


    水稻是上海面积最大的农作物,当时10个郊县,简称“上嘉宝、川南奉、松金青、崇”。加上农场,合计300多万亩面积。其中最大的崇明县,40余万亩,宝山面积最小,仅数万亩。上海一直重视栽培技术,所以能出陈永康这样的农民专家。虽然面积不大,但单产在全国始终名列前茅。不知什么原因,上海种植粳型水稻,和大部分水稻产区的籼型稻不同。一般认为,籼稻产量高,且籼稻米的淀粉膨胀性大,俗话出饭率高。在粮食匮乏的年代,这是很重要的指标。粳型稻米比较软,上海人喜欢吃,好吃现在是稻米品质的一个重要指标。选择粳型水稻,也许是上海早就有的先见之明,将好吃列入了生产目标。


    我的归口不是一帆风顺,各个岗位都已经有人。一度无所事事,四十岁就闲赋,非常难受。熬了一年多,1995年总算接到一个项目,水稻“秀水17”品种推广。推广项目,其实和常规工作差不多。建立高产示范方,安排简单的试验,开展技术培训,应用相关技术。离开水稻七年,基础还在,工作认真。随着项目实施,秀水17也成了当时郊区的主栽品种。1997年申报农牧渔业部丰收计划二等奖,居然通过。第一次获奖,而且奖项比较高,出乎意料。因为和我当年南繁及后面的工作相比,非常普通,只是那时没有评奖机制。也许省级单位和县级单位,在评奖待遇上存在差别。至退休前,陆续获得近十项类似的成果证书。成果的获得,其实不是水平问题,而是水稻在农业上所占的份额,也因为我在这个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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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前任沈嘉清老师是位稻痴,一辈子从事水稻,除了工作外,几乎没有其他嗜好。退休后意犹未尽,仍然坚持水稻育种,主动下乡指导生产。退休已经17年,快八十岁,依然如此。沈老师是文革前大学生,南京农业大学育种专业毕业。领导对他器重,安排他当业务科长。可他心思不在管理上,执意不肯。六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是幸运的,赶上了好时光。1993年,推广系统增设推广研究员(正教授级),他首批获得。而且还是国务院政府津贴享有者,不是低保(段子)。而他们的前辈,许多五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工作一辈子,退休后没有职称、职务和荣誉。沈老师性格内敛,喜欢独往独来,很少与同事交谈。直至退休后,单位常邀请他,作为专家参加活动。也到我这里查资料,因此我们的交往多起来。


    还有一个前任陆峥嵘,从年龄上说应该比我晚一辈。因为我下放那年,他刚好出生。1987年松江农校毕业,我到农技中心后,我们是粮油科同事。看到上海农业萎缩的态势,曾和他开玩笑,他是末代技术员。预测明显错误,现在农技中心人丁兴旺。再去单位,一半左右的人不认识,都是近些年考进的硕士、博士。上世纪末,文革前大学生整体面临退休,小陆被提拔为科长。闲赋的我总算从他的手上接过一项具体工作,“水稻苗情”。小陆性格温顺,忠厚老实。将全套苗情资料移交给我,很快就熟悉新的工作。时势造英雄,都没想到,有些柔弱性格的他,开始了N级跳。农艺师、高级农艺师、推广研究员,全部破格,一路绿灯。仕途也顺,科长、市农技中心主任,市农委种植业办主任……从他的身上,有些我毕业时的影子,只是他更加契合于社会。为他取得的成绩,高兴。


    水稻苗情是一项基础工作,生长期间,每个星期出一期,比较辛苦且责任重大。工作程序是,按种植类型、直播、移栽、杂交稻、常规稻等,按比例在10个郊县布置苗情考查点。统一时间考苗,统一时间上报,汇总后再反馈到相关单位。水稻苗情数据要准确,讲究实效性,时常要加班。通过对叶令、株高、分蘖等指标的考察,了解水稻生育进程(年龄)和生长(健康)状况,结合天气预报,提出下阶段技术管理意见。为领导决策,提供依据。我接手水稻苗情时,正值上海市机关推广办公自动化,用电脑统计数据,编写文字,工作效率和质量都有很大提高,自我感觉良好。


    上世纪九十年代,为适应郊区劳动力向企业转移,上海市推广了水稻轻型栽培,即直播稻和抛秧稻。这是水稻栽培方式的变革,改变了千百年来,面朝黄土,背朝天(栽秧)的辛劳。推广之初,争议很大。一种观点认为是栽培的倒退,产量降低。移栽稻,大田生长有序,便于田间管理,更有利于高产。而直播稻是将种子直接播撒在田间,抛秧稻则是将很短秧令的小苗,直接抛撒到大田。田间都呈无序状,无法除草,只能依赖除草剂。随着轻型栽培技术的提高,新型除草剂解决了除草问题,产量也达到一般移栽稻的水平(我也不赞成直播稻比移栽稻增产的说法)。轻型栽培符合上海农业劳动力缺乏的现状,因此直播稻成了上海郊区主要的栽培类型。



(25)


    随着经济发展,农业急剧萎缩。本世纪初,上海种植业结构调整,其实就是压缩粮食作物。一度水稻每年锐减30万亩,短短几年,就由300万亩减到160万亩。至于改种什么,在不断摸着石头过河。一度提出水稻、林木、蔬菜三个一百万,但存在许多问题,没有实现。水田改旱地容易,一阵风,许多稻田为适应住宅建设,移种大树或草坪。再想改回去,基本不可能,沟渠已经被破坏。上海农业曾经大手笔,从以色列购买五套温室设备,每套耗资一亿元,在上世纪末属价格不菲。用最先进的设备,种植花卉和蔬菜及传统作物,微弱的产出无法面对巨额的运行费用,因此属不可持续项目。


    农业机构精简,人员经费减少。也许是我年龄偏大,也许是个性使然,一直在坚守本行。当时经济是热门领域,许多人跳槽、转岗,离职创业。看别人,风起云涌,自己显得有些落幕。时常会面对,怎么还在搞水稻疑惑的目光。2001年丑媳妇终于熬成婆,前辈沈嘉清老师退休了,也不需要竞争上岗,顺理成章地接替了他的工作。作为专业人员,能主持一方工作,应该是件满意的事情。七十年代末,毕业不久就主持县里的杂交水稻技术推广,颇为得意。熬到50岁,终于也能主持上海市水稻技术推广工作。但时机不好,赶上了农业萎缩。


    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至于技术,很少有人过问。技术人员队伍不稳定,水稻条线,十个区县除松江汤剑平、宝山曹玲珍、崇明周燕一直在搞水稻技术外,其余人不断转岗、或刚从学校毕业。而上海郊区农民,收入渠道多了,田间种什么,收入多少已无关紧要。这种局势下,再搞技术推广,其实很难。农业萎缩的局面不仅仅在上海,全国情况类似。城市建设不断占用耕地,农田面积迅速下降。国家意识到,农业作为基础地位的重要性,必须要扭转局面,提出了18亿亩的政策红线,这项政策持续至今。上海水稻终于稳定在160万亩面积,也提出上海要稳定10亿公斤粮食生产能力。


    解放以来,水稻技术始终围绕高产做文章。其实,上海水稻产量已经很高,由解放初亩产不足200公斤,到本世纪初500公斤。继续推广高产技术,面临多方面的问题。一是要加大肥料、农药的使用,对已经非常糟糕的上海环境更是雪上加霜。其次,农产品价格持续低迷,郊区农民已经不太关注农业生产。因此,只能另辟蹊径,推广优质品种。2001年起,开始优质水稻品种三年推进计划,效果显著。优质品种由2000年不足10%, 2003年达到87%,实现水稻品种优质化,稻米品质有了很大提高。这是多年来,非常务实的技术推广项目。而多数情况下,农业技术推广部门,只是在自娱自乐。看似轰轰烈烈,而没有多少效果,也是我工作有些消极的根源。这只是个人的一点看法,不一定准确,希望认真的同行们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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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篇结尾,提到退休前那段工作,感觉并不好。应该能做好,岗位不错、有着专业工作经验的累积,只是缺少热情。其原因多方面,非只言片语能说清楚。专业工作久了,一种厌倦,农业技术似乎进入迷茫区。七、八十年代,物质匮乏,以粮为纲,政府、技术推广部门、生产单位(者)目标一致,围绕高产做文章。而改革开放后,政府工作重心转移,农业时冷时热。农产品年年丰收,有些过剩。而技术推广部门,始终在丰产方上做文章。百亩连片嫌小,千亩刚够格,万亩显气派。检查评比时,红旗招展,人头涌动,领导满意,可惜参观者中鲜有种田人。农民现实,经济利益第一。高产需要高投入,生产成本增加,难以接受。


    袁隆平超高产研究一直吸引着媒体、大众的目光。作为研究,有一定意义,但不应该成为生产导向。生产和研究,还是有区别,何况在粮食并不紧缺的当下。一味提高单产,并不一定是最佳。国家的粮食安全,还可以通过稳定面积来实现。业内还有另一种声音,当单产达到一定高度,再要提高很难。农业生产与环境污染脱不了干系,大量化肥、农药流入水体,导致富营养化。典型的标志,苏州河浓浓的恶臭,居民避而远之。提高单产,需要投入大量化肥和农药。那个年代,一些乡镇企业偷偷排污,农作物生长受影响。改革开放唤醒了民众的维权意识,出了问题首先想到是告状。作物非正常生长,原因复杂。环保和农业技术人员,工作内容多出一项,下乡查找原因。


    粮食持续丰收,年年增产,习以为常,反而减产能成为新闻。可东方不亮,西方亮,大幅减产,导致粮食安全的情况并未出现。产量属于政绩,领导一直关注。我们每年都要组织产量预测,最早是在孕穗期,离收获还有近两个月时间。时常分析的数据领导不满意,退回来重新处理。在数据分析过程中,是有些小的变幅,可以根据领导意图微调。我的底线是,调查原始数据不能变。调整的幅度有限,达不到领导满意程度,如此反复几次,犟脾气上来,答复,原始数据都在这,你自己拿去处理。我也清楚,这样的下属,领导很难满意。我大约归属情商低一类,特别不擅长和领导交流。


    其实和普通群众交往,比较顺畅,非常怀念那些年曾经一起工作的同事们。松江汤剑平,属于稻痴一类。松江科学种田有历史,涌现出陈永康这样的农民专家。汤剑平除了业务精通外,其它方面偏弱。一次市中心开会,晚上洗澡,不会用莲蓬头,居然被烫伤,急送附近的武警医院。他没有文凭,一年制的培训班结业,全靠自己的努力,能够成为松江水稻当家技术员。他实践知识丰富,在我们一帮以书本知识为主的技术队伍中,属于另类。由于没有文凭,直到退休前才解决高级职称。退休后,市农科热线聘请他作为专家,电话坐堂,答疑解惑,也算是老有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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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革年代,万物皆变。以粮为纲的农业,不再拘泥于单产。水稻栽培也在摸着石头过河,各种新的栽培模式风起云涌,大体分为三类,优质(保优)栽培、有机(无公害)栽培,超高产栽培。


    优质(保优)栽培,顺应市场需求,为市场提供好吃的大米。以前食用多年的黄糙米,现在只能当饲料。不知水稻本意如何,大概并不在意优质,不会去配合。优质栽培研究,技术指标不清晰,很难从高产栽培中剥离,没有形成独立体系。应用优质、高产、安全栽培技术,降低化肥农药用量,和其它栽培体系类似。但也带来一些观念上的改变,最突出是稻米蛋白质含量。蛋白质含量高低与食味品质相悖,蛋白质含量一直是稻米品质最重要的营养指标,而新的优质米国家检测标准中,取消了蛋白质含量。现在看到一些营养师,还在强调食品的蛋白质。其实是老观点,没有与时俱进。如今,普遍营养过剩,如果有营养缺失或过剩情况,多数是因为身体代谢出问题。


    有机(无公害)栽培,提供食用安全的农产品。恢复传统栽培方式,不用或少用人工合成的化学物质。有机米和绿色(无公害)AA级米,是由不同部门认证的品牌。生产过程完全不用化学物质,生产土地、环境、水系都需要通过验证合格。市场上随处可见的有机米和绿色食品,多数是商家的噱头,是管理上的缺失。绿色(无公害)A级米,级别稍微低一些,生产过程可以使用安全的化学物质。而真正的有机米,产量很低,生产过程难监控,检测手段滞后,价格不菲。所以我不迷信,食品安全基本可以保障的情况下,差异不大。吃有机米不会成仙,吃普通米也不会下地狱。


    超高产栽培,袁隆平成为新闻人物,每年都会有新的纪录,最近的记录是亩产1149.02公斤。兴奋的记者,惊喜报道,又创造新的世界纪录。殊不知,世界好像没有这个项目。现在的超高产研究和传统栽培不同,将个体生长发挥到极致,而不像以前依靠团体的力量。我也曾在南汇做过超高产试验,给予优越条件,稀播,足肥。秧苗插到田里,附近的农民惊呆了,不象在种田。可一个月后,后发先至(不太准确,但有意境),长势超越了附近的稻田。可总是在临门一脚出现问题,一年是稻飞虱大爆发,还有一年是其它什么原因。最后的产量是600公斤左右,低于预期。


    单位变化很大,九十年代持续十多年时间,没有进新人。不断有人转岗、退休,科里只剩我和李秀玲坚守岗位。其实,有人坚守也是对对方的一种鼓励,我们一起度过那段冷清时光。李秀玲1983年毕业于上海农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单位,一直没有离开。很早就接上班,主持郊区油菜生产。事业很顺,职称一步未落,直至推广研究员。当然,于她的情商高有关。方方面面,人际关系很好。她事业心强,领导安排的工作,总是努力去做。科里人少,领导安排她兼管绿肥,上任没多久,绿肥没有了。又安排她接管麦子,没几年麦子也奄奄一息。我们戏说,她是作物杀手。还好,油菜还在,还在坚守。


    身体一直不好,我曾开玩笑,她除了男科病,什么病都有。久病成医,没有她不知道的病,且热心助人,因此获老中医雅号。生性开朗,整日嘻嘻哈哈,盯着新来的年轻大学生喊奶奶。别人看她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实在张不开口。被逼无奈,只好喊李奶奶,她大声应答。从此,单位的年轻人都喜欢喊她李奶奶。小李、老李、李奶奶,一生奉献给上海农业。写下这段文字,怀念那段岁月,送上祝福,夕阳依然红。



(28)


    水稻高产栽培技术研究,一直非常重视,水平提升很快。袁隆平老师的最新研究成果,亩产已经突破1100公斤。可生产的实际水平,差距很大。百度查了一下,2017年全国水稻平均单产367公斤。上海市最高,平均501公斤,单产水平至少20年未变。当然,小面积试验产量应该高于生产实际,但差距那么大,有些不正常。说明高产技术,并未在生产上很好应用。束之高阁的原因多方面,无非是增产不增收,农民需要更简捷的技术,粮食安全与环境保护需要新的平衡点。


    主要农产品的价格持续稳定。查了最新的稻谷价格,平均单价每500克,1.40元左右,也是20年未变。即使每亩增产100斤稻谷,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需要增加农药、化肥等农资的投入,如果劳动力再折算成本,没有什么效益。农产品价格的低廉,影响了种粮的积极性,对于高产栽培技术的需求,更加是可有可无的事。


农民欢迎简捷技术的推广应用,通俗地说,就是容易种。上海九十年代起,推广多种轻型(简捷)栽培方式,最简捷的直播稻成了最后的赢家。在品种选择上也同样,上海水稻都是选用浙江嘉兴农科所姚海根老师培育的秀水系统。一致反应,容易种。高肥条件下,可以增收,低肥水平,可以稳产。而上海农科院、浦东农科所,甚至袁隆平老师都培育了许多超高产品种,试种推广,但都没有笑到最后。主要原因,技术要求高,难于操作。


    我国人口众多,三年自然灾害记忆深刻,一直重视粮食生产。以至改革开放后的40年,丰收年景居多,我记忆中没有出现一次粮食饥荒问题。强调重视粮食没错,可玄一直紧绷,40年不变,是否也该反思。生产与环境是一对矛盾,以前牺牲环境,因为生存是第一需要。在粮食基本安全条件下,高产应退至其次,应该环境保护。既我们常说的可持续发展的农业,才是努力的方向。


    生存斗争是自然法则,水稻一生也充满争斗。与病虫、杂草斗。植株之间,植株体内都有强势与弱势之争。但互助共赢却是普遍现象,健壮的水稻植株都是成片成片的。绅士表现,祥和掩盖了争斗,不象动物界丛林法则那么血腥。只是植物的互助行为研究少,不清楚其中的机理。人类职场,也有适者生存法则。这样联想,会让人感觉怪异,但实际如此。


    上海工作期间,王蔚华曾经是同事、领导。说领导,只是后来当过我们一段时间的科长。她是上世纪末,单位在沉寂多年后,新分配来的第一位学生。硕士毕业,又继续在职博士。老同志纷纷退休,没多长时间接替科长,科里也只剩下李秀玲和我。那段时间,科里是和谐的,工作是愉快的,有着许多难忘的故事。只是这种和谐时间不长,她因婚姻去美国而结束。职场并不都是阳光,也遇到过对下属专横跋扈的大领导,时常会有正面冲突的冲动。还是怕沦为三类苗,只能采取回避态度。


(29)


    工作后没离开过水稻,感觉最好的是两端。刚参加工作前十年,极少杂念,水稻就是工作的全部。一直信心满满,努力做事。退休前最后十年,心无旁骛,余下最后一班岗。岗位有压力,责任大,负责全市水稻技术推广,迫使自己,不断学习。但形势变化,社会变革,技术转型。加上惰性使然,缺乏激情。技术推广与人打交道,是我的弱项,那个阶段还是有些不适应。羡慕那些激情澎湃的人,永远夸夸其谈,从不怯场。


    变革年代,水稻也迷茫,相伴人类几千年,顺风顺水。缺营养,有人喂,生病有医生,且费用有人买单。如今失宠,吃不饱,营养缺乏成常态。病、虫来了,没人打药,只能依赖自身的免疫系统,靠天收。当年,农村包围城市,兵临环城路。如今城市扩展,退耕还林,水稻面积年年递减。退到盐碱地,退往沙漠。上海水稻一直鹤立鸡群,单产居全国首位。全国还在解决温饱问题时,上海已经领先一步,应用品质好的粳型品种。但结局一样,没有摆脱快速衰退的局面。本世纪初,短短几年,水稻面积减少一半,由300万降到160万亩。近郊水稻已经难觅,只有远郊有些身影。


    二十年前的事情有些淡忘,以为是沈老师2000年退休后,我接的班。查看当年的工作纪录,我是1996年负责全市水稻技术推广工作。上海城市发展太快,相形之下农业严重萎缩。单位领导的心思在改革、创收、争取资金方面。农民对技术需求淡漠,农业技术推广几乎走到末路,年富力强者纷纷跳槽。我年近半百,没多少奢求。说得好听,是在坚守岗位,其实是没有去处。


    上世纪九十年代,上海直播稻快速推广。短短十年的试种、示范、推广,直播稻已经占水稻总面积的80%。直播相对于移栽,是一种落后的种植方式,人类开始种植水稻就是直播。随着栽培水平的提高,移栽稻比直播稻有着更多优点。便于田间管理、清除杂草、培育壮苗,生长势旺,更加高产。所以水稻种植,一直是以移栽稻为主。上海直播稻推广,其实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劳动力向“三产”流动,只有选择粗放的种植方式。作为技术推广,为避免歧义,也便于申请项目,取了高大尚的名字,“水稻轻型栽培”。其实,透过表象,本质还是粗放的,传统的种稻模式。从播种到收获,精简了不少田间管理步骤。


    杂草是直播稻的制约因子,除草剂快速发展奠定了直播稻推广基础。否则,直播稻不可能大面积推广。直播稻生长优势明显不及移栽稻,植株矮,穗形小。移栽稻有育秧过程,苗期生长发育好。农谚,秧好一半稻,如同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但直播稻有着自己的增产途径,依靠苗多,穗多获取高产。产量接近,或达到移栽稻水平。但其省工,节肥的优势凸现。继上海直播稻推广后,全国许多地方都在陆续推广。最古老的直播稻,重新焕发出青春。印证了条条大路通罗马,丑媳妇也会有舞台,之朴实道理。



(30)


    上海有个传奇杂交稻组合寒优湘晴,水稻品种中罕见的常青树。上世纪八十年代末通过品种审定,米质优,达到国标一级优质米标准。迎合了水稻优质化发展方向,几乎没有品种超越。三十年了,仍在焕发青春。其实是一俊遮百丑,掩盖了其他方面的弱点。生育期长,栽培难度大,只能在上海郊区推广。另灌浆速度慢,易感稻曲病等缺点。


    品种审定后,因难栽培,推广过程艰辛。要根据品种特征特性,采取严苛的栽培措施。寒优湘晴选育者朱新民,原上海县农科所一位普通的农业科技工作者。憨厚性格,朴实相貌,掩藏着灵气。因为培育了寒优湘晴,中专毕业的他,破格晋升为研究员,毕生的精力奉献给寒优湘晴。机构改革,上海县变成闵行区,农科所也消亡。当我百度寒优湘晴时,已经没有朱新民的身影。官方注明的选育单位,浙江省嘉兴市农科所,当时育种的合作单位。当然,寒优湘晴的培育,离不开当时县农科所所长扬威的支持。一位安徽农学院的老大学生,很好的基层单位领导。始终在幕后,支持朱新民工作,不粘名利。


    粮食持续丰收,一片莺歌燕舞,也掩盖着农业急速萎缩带来的风险。总理上任伊始,1999年一段讲话中提到:“不久前我到安徽省南陵县去察看粮食仓库,在我没去之前粮库都是空的,后来他们把一些粮站的粮都搬过来,摆得整整齐齐。连我都敢骗,真是胆大包天!”。这次偶然事件,也许是农业政策转向的标志。明显感觉到,农业项目多了,领导也开始过问农业。


    在迎接世纪的钟声时,农业技术推广也在悄然发生改变。有项目扶持,各专项经费充裕,不再为活动经费而犯愁。时常划拨经费到区县,也算有点小小的权力。领导开始三天两头问生产情况,不知情况正确否,至少感觉,岗位是重要的。相对九十年代,无人问津,一片萧条。新世纪,农业技术推广工作迎来了春天。


    公元原本只是一种记年方式,而本世纪则有着特殊意义。第二个千年结束,新千年开始。人的寿命仅以百年记,能够跨越千年已属幸运。世纪前后,中国的崛起。不论承认与否,时代的跨越,令我们诧异。作为个体,昨日,饥饿童年,动乱少年,磨难青春,刻骨铭心。今日,不再为柴米烦神,可以自主选择舒心的生活方式。作为农业工作者,迷茫、转岗、闲赋十多年,重新拾起专业。


    所有大项目均由领导牵头,但事情归口,同时承担着几个项目。严格地说,不是正确的方法。人的精力有限,最初项目申报要求,一人不允许同时承担几个项目。但改革年代,技术条线人少,只能兼顾。1999、2000年度上海市科技兴农重点攻关项目《水稻大面积亩产600公斤以上栽培技术示范》及《优质水稻保优栽培技术研究与开发》项目。明显是两个不同方向,高产属于传统项目,做起来相对容易。而保优栽培是全新的领域,完成的难度很大。



(31)


    粮食持续丰收,从吃饱到吃好,一次质的飞跃。黄糙米已没有市场,对水稻品质有新的要求。几千年水稻种植,人类要求粮食丰收,与水稻繁衍,互助共生。而优质稻生产,与高产栽培有相同处,更多不同。农技工作者困惑,需要研究、应用新的栽培技术。而水稻似乎更加困惑,优质稻米,违背本意。优质稻生产,水稻需面对饥饿,当然不会乐意。此时依照丛林法则,水稻的态度,强势的人类不会介意。有点特里普,美国利益至上,其他则无所谓。


    面对新的要求,2000年上海市农业重点攻关项目,《优质水稻保优栽培技术研究与开发》立项,三年内完成。回看当时的名字,保优栽培有些词不达意,之后采用优质栽培代之,还是不够精准。优质栽培是新的领域,研究与开发在摸着石头过河。一个栽培体系的建立谈何容易,项目只是完成一些基本的试验,距离摸清规律还很遥远。有时,无心插柳,柳成荫。项目实施带动了郊区优质稻品种推广,2000年优质稻推广面积不足10%,至2003年,高达到87%。明显改善了上海优质米市场,彻底告别黄糙米。


    而一年前,《水稻大面积亩产600公斤以上栽培技术示范》,项目还在实施。两个不同风格的项目,同时进行。相同的人,相似区域,颇具戏剧性。优质栽培与高产栽培最大不同,稻米蛋白质含量。口感好坏与蛋白质含量呈明显反比。因此优质稻栽培需要减少氮肥用量,特别是生育后期。也带来饮食观念的冲击,优质稻米不提营养成分。但直到今日,仍可以看到,所谓的营养师,大言不惭谈营养。其实,如今普遍营养过剩问题。两种栽培方法,不同点还在于,对水稻群体的控制。高产栽培需生长足量,而优质栽培,只要求前期生长量足,其余阶段需要控制,防止过旺。


    本世纪开始,国家政策向农业倾斜。扶持资金充裕,农业单位日子好过,领导不再为五斗米折腰。农民种田也有补贴,个人感觉,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农民种粮积极性。农业补贴是按种植面积统计,只要种了,种的好坏,与补贴无关。农产品价格低廉,农民种田没有积极性。农业技术部门积极性很高,每年建无数的丰产方、示范片,及各类技术推广。但生产主体不积极,沦为形式主义,看似热闹,实效不大。


    影响种粮积极性,主要是价格和面积。价格,曾经有过调查,后面会提及。按现行的价格体系,农民种田是亏本的。千做万做,亏本生意不做。可提高价格,理论上行不通,因为经济专家认为,农产品受城乡剪刀差限制,属简单劳动。农业工作者有些不以为然,粮食生产其实不简单。另农产品提价,涉及面广,会牵连城市生活物价指数等敏感问题。粮食种植面积,有红线保护。国家从粮食生产安全角度,会给予政策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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