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情缘（4） （祝康）

阁楼情缘（4）

作者：祝康

语音：原野

    1978年的冬天是一个寒冷多风的冬天。特别是处于黑龙江绥化地区的甩泡子村里，寒冷彻骨穿髓，寒风如刀子一样切割着人们的脸。村边那条小河里冰块像山石一样的厚硬，脚下的整个土地都冻得坚硬如石。

        这是一个没有生气、天寒地冻、让人悲伤的冬天。27岁的年轻孟达遭遇了人生中一个重大的打击。妻子小兰与自己天人永隔、阴阳两分离，给他留下了一个刚出生就没有母亲、嗷嗷待哺的女儿！

        孟达含泪将妻子小兰葬在了村外的南坡上，让她的墓碑朝向家乡上海。孟达在妻子墓前放上了两个白面馒头，点上了一根红腊烛，烧了一些自己亲手折叠的纸钱，站在墓前含着泪水哽咽的对妻子说：“小兰，今天我带着女儿来给你送行！那天你连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和我说，你就这么走了！亲爱的小兰，这些日子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吗？... 以后，你要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就托梦给我吧！咱们的女儿我会好好把她养大成人，你就放心吧！”

        孟达抱着小梦兰回到了那间用广播站改建的家里，一切都是原样。小兰生前给孩子一针一线缝制的小被褥和用她的旧衣服剪裁的一块块尿布，还整齐地放在箱子上。但是物是人非，家里再也没有了小兰的身影了。想到这里，孟达眼圈红了！此时，女儿的哭声提醒他已经是一个父亲了，他看着眼前嗷嗷待哺的女儿，知道所要做的就是慢慢适应痛苦，在担当起父亲责任的同时，也得学会当好一个母亲。于是他赶紧点上了灶火，屋里渐渐暖和起来，他熬了点玉米糊糊，用开水泡了一小碗早就从上海寄来的婴儿奶粉，掺和在一起灌在了婴儿奶瓶里，抱起了女儿，把奶嘴轻轻放在女儿的嘴里，女儿不啼哭了，她用力地吸吮着奶嘴。喂饱了女儿后孟达又给她换好了新尿布，放在原来小兰用的软软的枕头上，给她盖上了小兰生前为女儿做好的小被褥，看着女儿静静地睡着了，他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到真得累了！

        在安葬了妻子以后的许多日子里，孟达一直处在感情痛苦不能自拔的煎熬之中！每天晚上哄睡了女儿，他就会陷入了失落与痛苦中，他和小兰一路走过来，很不容易，他很爱自己的妻子，无论给他多少时间也不可能忘记失去小兰的痛苦，所谓时间可以抹平一切那都是安慰人的话！

        特别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是孟达最痛苦难熬的时候，此时女儿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知道，为了女儿，他不能老是在痛苦中挣扎，他努力回想之前和小兰在一起的美好片段，回忆是最好的想念，这样反而可以安抚自己，来冲淡自己的痛苦。过了好久好久，他才慢慢地进入了梦中。

        孟达给女儿取名叫梦兰。1978年的冬季，还是一个贫穷的年代。孟达为了能养活没有母乳喂养的小梦兰，只得常常让上海亲属寄来了一些奶粉，掺合着一些米粉喂女儿，到了小梦兰两岁时，他就开始用玉米粥加上一些菜馅再加点盐蒸熟了喂她，有时女儿不愿吃，就加点糖，算是为女儿改善生活，有了甜味她就愿意吃了。就这样让她慢慢学会了吃饭。刚学会吃饭时，女儿太淘气，总是边吃边跑着玩，孟达只好满村子撵着喂她。

        孟达记得有一回是秋天，天气一天一天凉了下来，才一岁多的小梦兰感冒了，不停地咳嗽，到了晚上，病情更严重，给她喂牛奶也不吃，只是一个劲地哭闹。孟达用手摸了一下小梦兰的额头，感觉体温很高。他马上把女儿放在小被上，裹起来，抱在怀里，用布带绑在胸前，走时还不忘拿上牛奶瓶塞在怀里暖和着。他先去隔壁王婶家请她明天一早去给学校校长请个假，让别的老师代为讲课。办完这些事，他连夜抱着女儿去了十多里外的公社卫生院，给女儿挂了急诊，打了点滴，退了烧以后，给女儿在医院里喂了牛奶，女儿可能哭累了，清晨时才睡着了。天一大亮他又花了一个多小时赶回了村里学校去上课。下午上到第二节课时，孟达晕到在了课堂上，校长急忙叫来了赤脚医生给他掐人中，半天他才缓过气来。

        打那以后，隔壁王婶主动对孟达说，你上学校后，把孩子放在我这儿吧，我在家照看小孙女，顺便也帮你一把，没有啥费事的。孟达一想也是，不能因为照看女儿，耽误了学生们的课程，就同意了，孟达每月学校发了工资，他总给王婶点钱让她添件衣服什么的。王婶也不好推辞，就收下了。

        孟达的日子就这样慢慢熬了过来，想想刚从医院抱回来时，小梦兰很小，可以躺在枕头上睡觉, 现在已经会说话走路了。看到女儿一天天长大，孟达心里慢慢得到了些许安慰，心中的伤痕也慢慢痊愈，开始对未来升起了新的希望！

        1982年，梦兰已经长到四岁了，正当一切开始步入正常，希望刚刚升起的时候，又一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梦兰在入托体检时，她的血型竟然是AB型，这让孟达顿时陷入了惊异恐慌之中！因为他和妻子的血型都是O型，难道每天喊自己爸爸的小梦兰竟然不是亲生的？

        这一夜，终究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这两年精神上和体力上的透支，孟达瘦了，两只眼眶明显凹陷了下去，他似乎再也经不起打击了！

        如果小梦兰真的不是他和小兰亲生的孩子，那自己的亲生女儿又在哪里呢？她现在过得好吗？也和小梦兰一样幸福地成长吗？孟达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孟达看着女儿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眼睛上的睫毛弯弯的翘翘的，象一个美丽的小公主。现在女儿已经进入了美丽的梦乡，也许她在做着一个美好的梦，梦见爸爸带她到了美丽辽阔的大草原上，和她一起放风筝。这是她昨晚进入梦乡之前孟达给她讲的故事。

        现在又冒出了一个让人担忧的事情，但愿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孟达与女儿之间已经建立了一种亲情，如果小梦兰真的不是自己的女儿，他也舍不得离开她。

        第二天，是星期日不上课，孟达带着小梦兰去县医院再次做了血型检验，果然是AB型。孟达又咨询了医生，医生告诉孟达：“根据血型遗传规律，父母双方均是O型，子女血型肯定为O型。得到了这个确切的回答，孟达的心里真是又难过又沉重！

        孟达带着小梦兰血型报告来到了公社卫生院，院领导听到了孟达这个反映很重视，立即调阅了封存的手术纪录，找到了孟达当年给妻子小兰输血的纪录，确定两人血型均为O型；也发现当天有两个孕妇做过剖腹产，生的都是女儿，一定是护士在手忙脚乱的当口上，抱错了孩子。

        医院找到了当年那个孕妇的入院登记，她家住在石砬子村，孩子父母均是农民。卫生院人员当天赶了过去，给孩子和其父母采了血，带回医院进行了血型化验。确定双方孩子被抱错了。经过沟通后，那对农民父母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孩子抱错了，认定了这就是自家的女儿，坚决不同意和孟达对换女儿！

        在孟达的一再要求下，这家终于允许孟达来见孩子一面。石砬子村与孟达住的甩泡子村相距十来公里路，是山区和平原的过渡地带，再往里走十多里就进了大野岭深山里了。这家人家就住在山口上。

        在公社和卫生院领导的陪同下，孟达来到了这家人家。孟达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和小梦兰一般大的女孩坐在土炕上，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看就象妻子小兰的眼睛，孟达确定这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女孩长得瘦瘦的，头上扎着两条羊角小辫子，小脸脏兮兮的，好象好多天没洗过了似的。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兰花棉袄，那是这家人家的大女儿穿过舍不得扔，又给了女儿穿的。腿上套着一条不太厚的薄棉裤，也已经旧得看不出本色来了！整整相隔了四年，孟达才真正看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女儿的可怜模样让孟达感到了一阵心酸！

        孟达走到女孩面前，伸出双手要抱抱她，小女孩看到陌生叔叔要抱她，吓得她一下子躲到了外屋去了。

        孟达和这家男女主人不停地说着什么，外屋里的小女孩身子藏在门框后面，脑袋伸出门框，好奇地盯着孟达，孟达回过头来看看她，小女孩竟然对他笑了！孟达见状，向女孩招招手，她居然从门后走了出来，到了孟达的身边，孟达伸开了双臂，抱住了女孩，亲缘的这种神奇力量克服了胆怯，让小女孩天然地感觉到了孟达的亲近感！

        孟达紧紧地把小女孩搂在怀里，眼泪哗哗的流出来了，女孩仰起脸来，看着这个不相识但很亲近的叔叔，更不明白这个叔叔为什么会哭，但是她并没有害怕，依然安静地乖乖地依附在孟达的怀抱里。

        孟达抱着孩子，仔细的看着她，从她那小小的脸蛋上，能看到妻子小兰的俊俏，从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能看到小兰的灵气。

        遗憾的是无论院领导怎样解释，也无论孟达好说歹说恳求，对方就是不肯换回孩子。在院领导的劝慰下，孟达也慢慢理解了人家对女孩的感情，养育了这么多年，不可能随随便便接受让一个陌生男人换走,虽然心里着急，但事情还得慢慢来。

        天色已经不早了，孟达决定先回去再想办法，好在找到了换错孩子的人家了。他想只得在对方没有同意换回女儿之前，自己常来这里走走，多看看女儿。

        孟达依依不舍的放下了抱在怀里孩子，亲了亲她的脸蛋，对她说：“等过些天叔叔再来看你，好吗？”小女孩听话的点点头。他又从背在肩上的绿军用挎包里掏出五块钱和一包水果糖递给那家男主人说：“水果糖让孩子和她的姐姐一起吃吧。”又说：“这五块钱你们收下吧！买几斤肉全家一起吃吧！”

        说完，孟达把钱和水果糖放在桌上，依依不舍的看了女儿一眼，无奈地离开了这里。

（待续）

作者简介

祝康，于1969年去吉林省龙井县智新公社长财大队七队插队落户，1974年招工进了国营吉林省开山屯化学纤维浆厂任工人，1977年后在厂工会工作直至2005年退休，退休后入户回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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