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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 52(辛一)

知青情缘 2024-02-02



绿皮 52


作者:辛一



朗读:刚哥



   随着时代的进步,火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绿皮车”时代,不知蕴藏了多少人的乡愁,多少人的青春回忆,多少人的喜怒哀乐……蒸气火车则是另一种更恢宏的回忆,在那些古旧的棱角和奔腾的蒸气里有着人类历史和文明的足迹和根系……


   它和你的命运息息相关,时代的变迁、生命的颠簸,人生的无奈……它把你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拉来拉去,直至你逐渐老去,便把你在某个你熟悉的车站永远放下。


   岁月流金,绿皮车在人们的记忆中沉淀了太多的苦涩……


   52次列车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是从上海出发直达乌鲁木齐的唯一的也是国内最长的一趟列车,行程四天三夜。它生动地演绎了那个如火如荼的时代和奔赴沿途各地男男女女的悲欢人生。


   我十八岁那年,表哥一人送我去兰州。车站上啜泣声此起彼伏……我还好,也许和我少小离家,童年便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有关……


   那时还没有南京长江大桥,从浦口将每节车厢分组上船摆渡到对岸南京再挂上出发,大概是两个小时左右,和今天从广州到海口经琼州海峡一样。


   火车开得很平稳,小桌上有每人一个放有茶叶的茶杯,即便倒上水也不会溢出。火车用铝盒装的盒饭一份三角,还是不错的。火车再挤,餐车的大师傅在停车时用扁担抬着箩筐也耍把盒饭送到乘客手里,保证每人一份,曾经的为人民服务货真价实。沿途经过的大小车站如农贸市场,每次回上海,常州的芝麻饼、无锡的肉骨头、苏州的油面筋总是要带些的。列车员用每节车厢衔接处的小锅炉烧水,用长嘴茶壶给乘客倒水,每节车厢挂有意见本,乘务员很注重上面的留言。


   那时坐火车回上海探亲是个繁复的过程。

   每年的探亲假是十二天加上来回路程六天,再加上平时攒下的换休,通常在周六出发(那时没有双休)加上周日便多了两天,也有开些病假,探亲大致能有一个月,可预支车费六十三元(单程车费31元6角)。那时火车票有效期为八天,这便给精于算计的人提供了机会。


   买车票是件棘手的事。像兰州建工七局,大多是上海浦东人,单位集体购票,其余的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熟人开后门是件很有面子的事,许多厂有专人购票,指的是公出,但也掺杂了不少私人车票。我经历过各种途经的购票,也排过队。我有一朋友的母亲,人特好,人称杨妈,好几次凌晨在西站排队帮我买卧铺,当然平时我无课时也帮她排队听讲座领保健品,他儿子不屑于此,我却无所谓,因此对我印象特好。


   上海买票更是令人望而却步,记得在上海北京东路售票厅,一票难求,买一张卧铺票没有一天一夜想都不要想……长长的队伍从售票大厅一直拐到后面的小弄堂,时不时有人发号或在胳膊上写号。厂里驻上海办事处的蒋鑑宏经理是个厚道人,于公于私帮我买了些返回兰州的卧铺票。那时年轻,还不喜下铺专爱中铺,图的是没人打扰,吃饱喝足捧本书便乐在其中,“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如果说,买票是回上海探亲前的热身,那么,上下车则近乎一场大动干戈的全身运动。


   在兰州上车尤其是春节,人山人海。那时的候车室在车站的北面。每逢春节,站前广场上水泄不通,车站有高招,出来一个穿铁路制服的人,举着一块XX次列车的牌子也不言语,乘车的人蜂拥而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七转八拐,排队的人便从广场疏散到不知哪旮旯里去了,后面都没人了,举牌的人还在转。后来看赵本山的小品,才知道这叫“忽悠”……


   上海回兰州的上车过程堪称是一场“战争”。


   上海有两趟“强盗车”,52次去乌鲁木齐,56次去三棵树。上车时的“吃相”实在难看,怕是羞于见人,便单独安排在老北站的后面上车。


   买好车票后先是通知同事好友的家里告之日期车次车厢座位号……约定俗成,家人负责送车,兰州负责接站。打电报统一格式:x日×次×车厢返兰,抬头工厂为代码,如3666,车间沿袭文革时的x连……皆因电报每字三分,惜字如金。


   由于物资匮乏,走时,大米(兰州月供两斤梗米)、挂面、猪油、咸肉、凤尾鱼罐头、肥息、香烟、七宝大曲、服装、皮鞋、大白兔……,自已带的、帮人带的往往是一黄鱼车,那时带少了多少有点“坍台”的意思。


   走的那天,先头部队先去候车室排队,门口有磅秤,基本是摆设,上车时的拼命架势还是挺吓人的,再说谁家没有“插队”的,“外地的”……按规定,一张车票只能买两张站台票(站台票可以进站),于是等站台票成了一桩技术活,瞅准了到上海出差的外地人、军人、行李简单没人送站的……便上前央人家买二张站台票,通常是把自己的弟弟妹妹或老人“押”在那里,拿上车票去买站台票,一张五分,通常都比较好说话……


   开车前候车室人声鼎沸,个个摩拳擦掌,开车前三十分钟,候车室里由简易的排椅间隔的人群刹时沸腾群情亢奋如弓箭待发,拿着大喇叭的铁路工作人员踏上椅子喊话,无非是“安静,不要拥挤,排好队……”一般是例行公事。


   前面传来一阵哄叫,人都站了起来,随即行李都已扛在肩上或拿在手里,开门如放闸,疯了的人群肩扛手提如潮水般拥向车站一溜小跑直奔车厢……由指定的“大模子”持票先行上车,开窗,从站台上拉人上来,跨上座位靠背向上码行李。大多是大的旅行包、纸板箱,动作娴熟,码放整齐有序,不留空隙。初时行李架为木质的,出事后改为钢管……放不下的放在座位下,由专人统计,大包多少,小包多少,纸板箱多少及摆放位置,细心的还将在行李架上的行李用绳子穿起来。争执吵架难免,动手很少,惊动乘警谁也走不了,都是出门人,何必?送人的人快速下车,车上车下依依惜别。一声汽笛,车上挥手,车下扬臂……时间一长,便成了一种仪式。车终于开了,车上人松了口气擦擦汗抽支烟,车下人也如释重负,终于走了,明年再来吧……至于亲情几何,大概只有天晓得……列车员悠悠地出来捡查行李架,基本没问题,都是熟门熟路的“老克勒”……

   四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车到兰州东站,接站的先遣人员上车将大包小包码放在相邻的茶几上,几分钟后到兰州西站,车尚未停稳,行李已悉数推下连同小孩,下面的人随车移动,快速装上架子车,自行车,从车站后面的桥洞下去……因只停靠二分钟,接站人统一行动分工明确按部就班不容闪失,动作之敏捷,身手之矫健如训练有素,颇具“铁道游击队”的风采,令人叹为观止。


   老西站现已诉除,在土门墩货场扩建的西客站即兰州高铁站早已投入运营。以前的那个小站,小得精巧,小得温馨,小得令人难以忘怀,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给异居他乡的人们带来方便和家乡浓浓的亲情。


   我坐火车历经半个多世纪。从绿皮车蒸汽车到高铁……


   最难忘的是坐过上世纪七十年代由青岛四方客车厂制造的“工农兵车厢”。买票时,售票的大姐问我:给你张工农兵车厢的票要伐?我不明就里就问她,什么工农兵?她有点不耐烦,嗔怪道:不加价,能睡下,人家想买还买不上呢……嫌我有些不识抬举。好罢,那就“工农兵”吧。


   上车后才知道,车厢改装,为工农兵提供方便。在三人座的靠背上装有支架,在行李架下有折叠可拉出和座位同样面积的包有海绵的木板,这样可并排睡三人;下面亦然,将茶几拉开,加上座位也能睡三人。出发点很好,如是一家人没问题,可天南海北的陌生的男男女女如何并排躺下?我座位上的三人中有一中年女人,晚上她侧身向里躺下,有个老头便躺在中间,我别无选择躺在另一侧,不一会老头的鼾声响起,惊天动地……女人很强势,“嚯”地坐起,大声向老头喝道:呔,你不会睡到那边去!老头老实也不敢言语,乖乖地睡到我的这一边,我只能睡中间,睡得我心惊肉跳噩梦连连,倘若对我也来一声“呔……”那如何是好?本来睡相不好,又不敢乱动,最要命的是老头不打鼾改打嗝了,还放屁,屁股还朝着我……我还只能平躺,两边都是“横看成岭侧成峰,高低远近各不同……”,有限的空间里弥漫着腐尸般的气味,几欲呕吐,几欲让人生无可恋……罪过罪过,辛一何辜,遭此荼毒?卖票的大姐误吾矣!


   万般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坐在过道上盼天明等天亮,心里骂道:哪个阿乌,做的个什么劳什子!


   没多久“工农兵”车厢寿终正寝。


   有一年春节回家,坐在座位上双脚得便搁在对面的座位上,支撑点比较全面,头伏在腿上很快睡着了,半夜醒来,从两腿中间借着微弱的灯光向下一看,吓我一跳,地上座位中间睡着一女的,睡得挺香,吧唧着嘴,还是个孕妇……吓得我不敢睡了,鞋也不找了,仄过身子面对过道小心翼翼地坐着……天快亮了,女人醒了,忙不迭地爬将起来,连声道歉:昨天我看你睡着了,我也撑不住了,便……女人很本分,极客气,有家教,有文化,一个劲地道歉说好话,我便不好意思,说:没事……你从新疆过来也挺不容易,昨不买张卧铺?女人不言语,我便感到多嘴……便说到上海有人接你吗?她低着头还是没言语,我便产生了同情,说:没关系,我送你……


   出了车站却有人接她,只是态度有些冷漠。


   第二年冬天,我依然回家过年。有一天家里人找我,说:有个女的找你,还抱着个小孩……找个女朋友就算了,咋还带个小孩?吓得我头都大了,赶紧回家一看,原来是去年在车上的那个女的。她又是千恩万谢,说:去年多亏你在车上照顾了,我想你今年可能还会回来……


   我想起去年在车上,看她戚戚弱弱的样子心生同情,便告她我地址,说:有事找我……那时没手机没电话。我上海的姐事后夸我:你这人不受人待见,但人不坏,心还不错……我和她素来不睦,时常吵架,她骂我小赤佬,我骂她白骨精,她长得漂亮,家里很得宠,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表扬我。


   最难忘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利用假期回沪探亲,返兰时带上我岳父母还有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车至夏官营,离兰州不远了,因前面油罐车在隧道着火堵住了,后面火车上下来的人密密麻麻,肩扛手提如逃难一般,下车后如蚂蚁般搬动行李,老人嘟嘟囔囔:早知道这鬼地方就不来了……夜里风大又穿着单薄,有人在卖水,一小杯一块钱。


   待到天明,铁路部门调来大批大客车,人们蜂拥而上,我推着我岳父上车,上车后他又拽着我岳母上车,上车打开窗子,我递上行李和孩子……


   中苏边境紧张时,兰州疏散,我在车厢里帮人上车,过道过不去,我挟着孩子,在座位靠背上行走跟玩似的……


   岁月如歌往事成烟。


   绿皮火车承载了我们这代人的生命旅程。曾经是唯一从上海到乌鲁木齐的52次列车已成为历史,但它见证了一代人的苦难和艰辛,它陪伴一代人度过那难忘的岁月……


   我时常望着绿皮车远去的背影,不知是对昔日的凭吊还是对生命的喟叹……


   2019年7月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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