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经济学家马乌（В.Мау）：疫情的经济影响与政策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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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俄罗斯总统国民经济和公共管理学院院长弗拉基米尔·马乌在接受俄罗斯商业电台（Business FM）专访时，对比了俄罗斯、欧洲和美国对公民和企业提供的帮助，并提出了他对新冠疫情形势及其对全球经济影响的判断。现将采访全文译出以飧读者，译文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主持人：您认为俄罗斯目前宣布的对企业和民众的支持措施是否足够，是否已是最终方案？能否估算出政府对民众和企业的最终扶持力度？
马乌：如今世界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冲击。甚至当年写下《这次不一样》一书来讽刺所有的金融危机都如出一辙的经济学家，如今也表示从未出现这样的危机。这次真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因此现在很难判定危机将如何发生，如何展开。如果我们面对的只是单纯与结构性问题或企业低效率相关的经济问题会容易得多，但现在的问题是在医学和公共卫生领域。世界面临的挑战来自于无法预测的领域，未来的形势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什么时候能研发出疫苗，或者说此次危机什么时候能在全球范围内开始消散、贸易流转什么时候能恢复。这是一个无法用数学方法计算的重大不确定因素。全球经济从未出现过这样由非经济因素导致的脱节。是的，有过战争，也有人会举出有1919-1920年西班牙大流感的例子，但那毕竟是在一战之后，当时全球性的经济联系已被战争摧毁。我这样说是想强调，援助规模无法预估，因为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医疗领域的危机将持续多久。
现在，各个国家预计均需至少拿出5-10%的GDP来援助国民和经济。美国一上来就宣布了2万亿美元的经济刺激法案，约占其GDP的10%。我们现在正在讨论不同的方案和不同的场景。我个人预计俄罗斯大致也应达到差不多的规模：GDP的5-7%，也就是5-7万亿卢布——俄罗斯的GDP是100万亿卢布多一点。但重要的不仅是拨款数目，还有资金流向，如何分配，以及用来扶持谁。我的理解是，首先应支持民众——很多人因为隔离失去了收入、工资、失去了工作，因此首先要保障的是居民的生活经费。现在很难说应该支持哪些部门、哪些企业。与2008年和2009年不同的是，我们还没有出现金融危机。是的，我们的实体部门、服务业、生产部门都出现了危机，但所幸还没有出现财政金融危机。因此政府在提供财政支持时，首先应保障失去收入的人的需求。
主持人：如果对比俄罗斯的与欧美国家现行的援助计划，是否可以说我们只是在时间上晚于他们，并且很快也会宣布补偿部分工资损失？
马乌：我们的政府是从医疗和经济-金融两个领域的动态出发，提出了一系列举措，这些举措扶持的不是具体的某些企业，而是经济部门。相对而言这很公平——总比帮一些企业而不帮另一些要好。俄罗斯的经济与欧美国家相比虽不够发达，但我们有非常充足的储备：国家福利基金规模居世界第三，央行黄金外汇储备也很可观。因此我们可以先将现存储备用于维持需求。虽然很明显仅靠国家福利基金是不够的，但得益于过去15年来长期负责任的宏观经济政策，我国的财政预算尚处于健康状态。
我们的预算较为平衡，公共债务很低。这说明我们既可以在市场上举债，又可以用公债负担起预算赤字。这一切均得益于政府负责任的政策。之前不管当局，尤其是财政部怎么被抱怨“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肯花"，我都还想补充一句，”简直是冷酷无情“。现在我明白了，积累财政储备是保证国家经济和社会政治稳定的重要方式。经常有人将我们和美联储比较，但我认为俄罗斯不能像他们一样用货币来填充经济：我们有长期的通胀史和很高的通胀预期，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债务很低，到现在为止几乎没有预算赤字。
也就是说，我们不必诉诸于印钞机，完全可以在金融市场上拿到这笔钱，从而免于将债务货币化。对我们而言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如果要求央行采取西方所谓的量化宽松政策，俄罗斯经济可能很快就会出现滞胀。如果在经济下行、失业率上升的情况下通货膨胀率也上升，局面就会非常不利。不过目前如果采取负责任的预算和货币政策，这种情况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主持人：所以，我们现在不能明确又有把握地说，俄罗斯会追随美国，用同样多的资金，采取同样的措施，是吗？
马乌：不同的国家应对方式不同。美国情况特殊，毕竟美元拥有的独特地位——所有国家的外汇储备中都有相当一部分是由美元构成的，俄罗斯的美元储备较少，但大多数国家都很多。事实上，除了美国没有人希望美元贬值。换句话说，所有持有美元储备的国家都不想破坏它的稳定。只有美国希望通过降低美元汇率来刺激出口。这是一种非常独特的现象。同样的，现在在美国，特别是在支持民主党的左翼经济学家中，一种宣扬通过无休止举债和发行货币来偿还债务的所谓新货币理论备受欢迎。这种理念不适用于俄罗斯，并且一旦采用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主持人：欧盟将利用哪些方式来帮助其公民？加印货币还是购买欧盟成员国国债？会造成什么后果？
马乌：标准方式是借助市场借贷，也很可能会诉诸于量化宽松政策。事实上，在2008-2009年的危机中已经建立起了相当完善的资金筹措机制。欧盟最有可能实施的方案是推出量化宽松计划，即央行购买证券，为经济 "注入"资金。国家债务很可能也会相应增加一部分，不过我要提醒的是，欧洲大多数国家负债水平很高，而借贷也是有边界限制的。传统的方式是通过降息来刺激经济，但欧美国家的利率极低，有的地方甚至为负，因此能采取的主要方式就是央行购买证券和量化宽松政策。
主持人：您如何评价美国领导人宣布的2万亿经济刺激法案？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方案，它是否会对美国未来的财政预算和经济产生明显影响？
马乌：这个永远说不准。当然，从宏观经济稳定的角度看，这是一个相当有风险的举措，但当下需要帮助公民和企业。美国的劳动力市场比俄罗斯灵活得多，现在美国失业率已经在快速攀升。俄罗斯劳动力市场的反应确实要温和得多：俄罗斯企业一般是先削减工资和工时，不会立即开除员工。而在美国，当经济放缓或经营活动停滞时，就会出现大规模裁员和削减，目前美国预计失业率将会大幅上升。此外，今年还是总统大选年，很难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和后果。今年年初美国的失业率不到4%，这对于美国经济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低点。而现在受新冠疫情的影响，有专家在讨论美国失业率是否会达到10-12%。这对美国经济和政治局势而言都是一个很高的数字。因此当局正在想方设法采取补救措施。
美元是世界通用货币，其威力比大多数货币都强，但也不是万能的：1973年尼克松政府试图通过为经济注资的方式应对石油禁运造成的供给冲击，结果导致了十年的危机和滞胀，失业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加剧了通货膨胀。因此我现在无法肯定地判断这些措施会造成什么影响。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这2万亿要用多久。因为这不是从钱包里拿出2万亿马上扔到经济里的一个简单动作，花掉这些钱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将钱花到哪里、怎么花、如何和美国大选前的形势结合起来，又将如何影响抗疫形势也未可知。经济是经济，而疫情的持续会使得经济关系断裂从而导致局势进一步恶化。
所以说，现在无法给出明确的判断。当然短期来看，帮助民众、维持需求是重要的，也是正确的做法。但要谈长期后果，即这样的措施是否有助于解决更长远的问题，或者相反，是否会导致危机的严重恶化，现在还无从谈起。这两种结果都是有可能出现的。
主持人：关于全球遭受的损失，各国结束隔离措施之后全球经济有可能迅速得到恢复，还是说，新冠疫情将给世界带来长期影响，因为已经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
马乌：目前还没有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产能没有消失，人口没有消失，除非像2008-2009年那样出现低效率的结构性危机。如果能迅速处理好外部冲击——医疗、病毒，那么经济很快就能恢复。不过如果出现反弹也是很自然的。但同样清楚的是，如果疫情持续下去，金融银行问题、债务问题都会更加突出，经济结构本身也会受到冲击。时间越长，恢复起来就越困难。但现在讨论经济将衰退的程度是没有意义的，不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而是因为经济衰退可能很快就会转为增长。讨论经济会萎缩10%还是6%暂时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要集中精力寻求医学、生物学、科学的解决方案来消除疫情，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希望这是可能的。疫情结束之后世界经济将开始恢复。但经济关系断裂的时间越长，恢复期就越困难。
主持人：一切还有复原的可能性吗？我们能战胜疫情吗？
马乌：机会永远都有，但没有人知道疫情会持续多久。如果只是经济问题，我们还可以清点、计算，因为经济参数通常都是已知的。但是，当危机的源头是流行病或火星人这种我们不了解的外在事物时，至少专家也不甚了解的事物，就很困难了。目前这更多应是对生物学家、病毒学家提出的问题，而不是经济学家——经济学家可以评估风险，监测经济动态，提出化解风险的措施，但目前形势的决定性因素大多与经济无关。
（翻译：达琏懋，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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