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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与其周边邻国:在地缘政治与历史之间(下)

尼基塔 欧亚新观察 2022-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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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2021年第6期刊发了季莫费·博尔达乔夫的文章《既非亲生母亲,也非继母——俄罗斯与其周边邻国:在地缘政治与历史之间》,对苏联解体以来后苏联空间各国关系以及俄罗斯处理与周边邻国关系的外交思想进行了分析。季莫费·博尔达乔夫是俄罗斯"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项目主任,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科学研究部欧洲与国际综合研究中心研究员。现将该文翻译如下,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续前>>>俄罗斯与其周边邻国:在地缘政治与历史之间(上)

>>>俄罗斯与其周边邻国:在地缘政治与历史之间(中)


力量、空间、时间


影响俄罗斯对邻国行为的因素有三:传统的实力关系、统一的地缘政治空间和共同的历史经验。国际政治的特性表明,最重要的因素是参与者之间力量的简单对比关系。但对本文所论及的问题而言,地理特征和数世纪以来所形成的联系也发挥了同样重要的作用。俄罗斯曾经并仍将是所谓“后苏联空间”占主导地位的大国,因为它拥有众多的人口、世界上最强的军队和核弹头数量最多的两个国家之一。然而,俄罗斯必须始终考虑到,地形并未为其提供与邻国划清界限的可能性,其所作出的决策取决于共同的历史经验。

因此,俄罗斯强大的军事政治力量既不是其控制邻国的可信保证,也不可能与邻国相隔绝。有人认为,许多问题的解决可能还是要回到过去,回到对前加盟共和国内部发展进行直接控制的某种形式。但这需要俄罗斯凝聚力量,从长远来看,这对俄罗斯经济和国家地位都将是致命的。与邻国相隔绝的政策,需要针对靠近俄罗斯本土最重要中心的边界制定防御战略。但在军事上的主导地位将创造出一种必要的机会,目的在于在俄罗斯周边形成一种有利于建立稳定国际秩序的关系,这种国际秩序不是帝国秩序,即不是直接管理邻国。



在更漫长的外部边界,俄罗斯被很多国家所包围,这是一些仅依靠内部资源无法解决发展和安全问题的国家。这将使俄罗斯不可避免地成为主要的力量中心,使其邻国产生相应的期待并促进第三国的参与。

 

对俄罗斯的期待不容忽视,引入第三国参与的条件是不能限制俄罗斯邻国的主权。


莫斯科面临着一个问题,即需要确定与其邻国发展互动关系的新形式,这种形式不需要俄罗斯为其邻国制定国内生活规则或决定其对外政策,但要保证俄罗斯的安全以及相对稳定的边界和平。这项任务是莫斯科对所有邻国的统一的战略,无论这些国家在共同地缘政治空间中处于何种位置。

俄罗斯未来的政策不能建立在延续现有经验的基础之上。

 
在当今世界,一个国家,即使是像俄罗斯这样拥有丰富资源及实力雄厚的大国,也不能无休止地重复过去的错误。

这将与其内部发展和周边国家正在经历的变化发生冲突。同时,从国际关系学最流行的理论来看,这些国家与俄罗斯的关系远不如俄罗斯与欧洲、美国或中国的关系那样易于分析。


在力量格局发生变化的过程中所产生的任何新的国际秩序,都将建立在一系列恒定因素之上,处于首位的就是历史和地理。


俄罗斯与前苏联国家有着共同的地缘政治空间和共同的历史经验,它们影响着所有的理论推论。


中国无论变得如何强大,除北方外,其四面八方仍然被几个世纪以来对它并不信任的中小国家所包围。无论印度的经济进步和人口指标多么令人印象深刻,这个国家永远是一个半岛,很容易被敌对国家或自然屏障与大陆相隔绝。无论欧洲在国际政治中的意义下降到何种程度,其中心地位及其地理距离的便利仍将是相对成功和富有吸引力的决定性因素。


美国将在国际政治中保持其“孤岛”的地位,无论未来几年其与中国的力量对比如何变化,也无论美国社会将如何发展,美国始终不会将任何地区的挑战视为对其安全的直接威胁。


就俄罗斯周边的实力构成而言,在19 世纪欧洲列强中,只有俄罗斯占据着独特位置,因为它仍然被从帕米尔高原到波罗的海的昔日帝国统治下的国家所包围。只有在东方,俄罗斯与伟大中国接壤,俄罗斯从未控制过中国,除军事实力外,在现代大国实力的所有方面,中国都超过了俄罗斯。与奥地利或土耳其不同,俄罗斯在规模和整体实力方面比邻国强很多倍,在可预见的将来它仍将保持这种地位。


对所有邻国来说,30年来俄罗斯的兴衰起伏都是其发展及实现其目标的最重要因素。


对从西部的爱沙尼亚到东部的吉尔吉斯斯坦这14个主权国家来说,俄罗斯对其国家安全都是具有决定作用的因素。


但是,这些国家的发展和对外政策行为,仍然是俄罗斯保障安全及与在国际政治中具有重要意义的其他大国互动的一部分。因此,俄罗斯与其邻国都是统一整体的一部分,它们在更广泛的国际背景下进行互动。



历史、历史事件及历史经历是影响国家行为的惯性基础,因此不可否认俄罗斯与其邻国的共同历史。尤其有必要认真对待那些限制性因素,这些因素使俄罗斯在其地理空间内依赖于特定的大国行为路径,而且,共同的历史经验形成的一些后果与俄罗斯的战略文化密切相关。但与地理条件不同的是,过往情形和决策对外交政策的决定性是可以克服的。一国在民族国家疆界外要按照可确保其未来生存的路径来行动。实际上任何成功的对外政策都是克服既定路径的范例,要利用一国可支配的资源,巩固其持久性。作为实施这一战略任务的一部分,地缘政治地位和武力并不是其负担,在俄罗斯与邻国的关系中,地缘政治地位和军事实力是它的资源,这与其他国家一样。


无论是俄罗斯还是它的邻国,直到现在,也就是苏联解体30年后,才开始为自己创造新的历史经验。俄罗斯由于其规模及强大国家性的持久传统(至少五百年),在既定条件下的行为从来都是理性的。对其邻国来说,克服历史“路径”则更为重要,它们(无一例外)才刚刚开始认识到自己是一个主权国家,在其地缘政治和客观实力布局的框架内对自身命运承担着责任。


如果现实政治是面向未来的,那么历史经验决定着现实政治应该超越的框架。而且,在30年时间里,前苏联所有国家都走过了具有重要意义的独立发展的漫长道路,在此过程中,与俄罗斯形成了各种各样的关系。否认共同的历史经验或试图与邻国相隔绝,不应成为一种目标,因为这与地理位置相矛盾。但是,如果一国的自主的对外政策具有复仇性,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政策才是过去路线的延续。


期待俄罗斯在历史框架基础上制定对邻国的政策,就意味着认为回到过去是一种任务。这就是说,莫斯科正在管理着与外部世界相隔绝的帝国秩序,意味着现有的独立国家要重新并入俄罗斯。这种可能性已超出理性和愿望的界限。因此,俄罗斯对其邻国的政策不应基于历史预期,而应基于我们这个时代正在形成的国家利益的观念。


正是对外部世界的开放性使得俄罗斯可以更灵活的方式与邻国互动,引入处于历史形成的边界以外的大国,共同解决俄罗斯对外政策任务。换言之,俄罗斯可以一种新的身份并依靠其地缘政治地位,沿其外部边界推行对外政策,这种政策不应在利益范围与俄罗斯的存在之间规定清晰的分界线。与其直接接壤的近邻空间本身没有实际意义,只有在更广泛的全球性进程和任务背景下才显出其重要性。如果一个与俄罗斯具有同样规模和雄心的国家将自己的利益局限在明确界定的地理区域内,那将令人感到非常奇怪。利益区意味着关系的专有性,在现代世界难以想象。但这也要求邻国能够不以历史经验和神话为基础,而是在评估自身状况的基础上执行成熟的对外政策。

 

既不为理性,也不为人心


 
俄罗斯新的政策正在形成,说其新,表现在将以更加个性化的态度对待每一个邻国。

 

这种新政策的基础是尊重各国主权,同时考虑不同国家对俄罗斯领土安全的重要性。


这种新政策能够使用共同的历史遗产,但不能成为历史遗产的人质,同时依赖于俄罗斯作为一个大国的独特地缘政治地位,可在多个战区行动,并通过增强与邻国互动的灵活性,实现保障自身安全政策的持久性。

 

为使这一政策取得成功,灵活、开放的互动哲学应该成为其周边地区合法的国际秩序的基础。俄罗斯对这种秩序的形成负有特殊责任。这一进程不可能是简单的,也不可能按照制度有序实施,但这一进程要符合俄罗斯国家利益。

俄罗斯不大可能追求在其周边形成清晰的分界线,尽管在某些邻国相对古老的进程中,希望出现这种情形。文明的边界取代自然地理障碍,在国际政治上尚无先例。土耳其与现代欧洲政治文化的差异已成为土耳其融入欧洲共同体的不可逾越的障碍,正是因为存在着地理先决条件——博斯普鲁斯海峡将欧亚两洲分隔开来,虽然土耳领土的极小一部分位于欧洲海岸。


芬兰在俄罗斯与西方关系体系中处于特殊地位,恰恰是因为它们之间有最长的陆地边界相连,没有任何自然屏障。同样地,欧盟东扩后试图建立行政-文明边界,以取代自然边界,成为当前欧洲国际秩序危机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此,无论像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土库曼斯坦等国的内部变化进程走得多远,它们与俄罗斯之间缺乏天然屏障,其国家性的命运对莫斯科来说必然非常重要。况且在这些国家的另一边还有另一个国家,我们无法相信这个国家能够维持长久稳定。无论土耳其、巴基斯坦或伊朗的外交政策看起来多么自信,这些国家在维持国内秩序方面都经常遭遇到各种困难。对安卡拉、伊斯兰堡或德黑兰的影响力寄予希望,认为它们可以稳定俄罗斯周边国家的局势,是非常轻率的。


另外一个重要问题是,俄罗斯在多大程度上认为自己有必要取悦于周边国家民众。 争取“理性与民心”的概念本身似乎就是模棱两可的,因为它基于一个假设,即武断地否认合作伙伴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这一概念是20世纪下半叶历史的产物,当时欧洲列强、苏联和美国正在应对民族自决运动的爆发。这一过程发生在两极激烈对抗和相互排斥的意识形态之间进行斗争的条件下。两种意识形态都要传播具有普遍意义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的传播与主权国家的权利相冲突。在大国竞争框架内,每个国家都难以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即新独立的国家不仅能够在形式上独立,而且能够在不受外部影响的情况下独立思考。

影响公众舆论当然具有重要意义。况且,政策的大众基础不大可能缩小。一百年来,当大众的意见真正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所有国家都形成了一种与舆论互动的统一模式——制定标准并强制大众意见与之相符。在国际关系中,心理战不仅逐渐成为冲突期间军事行动的组成部分,而且已成为国家间关系的惯例,即便双方合作期间也是如此。


从定义来看,如果俄罗斯不去左右邻国的舆论使其有利于自身的话,那么其他竞争性的大国也会去这样做。换言之,呼吁莫斯科更积极地争取邻国居民“理性与民心”,无非是要求俄罗斯在其领土上与第三国进行激烈的心理战。但是,这种战斗越是激烈,俄罗斯的邻国获得独立和理性思考的能力就越是远去。随着俄罗斯获得宣传自己的机会,它们的空间就开始逐渐变成没有独立意义的零和博弈的地区。


考虑到我们假设俄罗斯的战略重点恰恰是邻国的独立性,争取邻国“理性和民心”本身并不是俄罗斯政策的优先方向。但这仍有必要:首先,提高俄罗斯的吸引力,以改变其人口状况;其次,帮助新独立国家的精英形成决策能力,使其遵循理性选择,而不是依赖于外部所传授的观念。这项任务当然非常复杂,远比通过国家政策培养一批对俄持积极态度的邻国公民要难得多。惟其如此,这种做法才可为战略上更加稳定的局势创造先决条件。


为此,俄罗斯必须摒弃将邻国武断地视为自身势力范围的历史经验,奉行利用自身独特实力的政策,而不是依赖于自身实力,不是将其作为保持特殊地位的先决条件。



俄罗斯的力量不在于邻国依附于它,而在于在任何情况下其行事能力都比竞争对手更加有效。在力量平衡条件下,后苏联空间的主导地位是既定的,这种既定性总是因准备使用武力而得到增强。这种主导地位是俄罗斯有意使其邻国独立做出对外政策决策的主要原因。


俄罗斯的邻国不应抱有莫斯科会为其忠诚买单的幻想,也不应认为可以忽视共同地缘政治空间内客观的力量布局。理解这一点,应成为改变对俄罗斯历史认知的可靠方法,不应将俄罗斯视为宗主国,而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虽然按照定义来说它是一个友好大国。自主决策的能力意味着其行为不是基于历史经验,而是出于对其地位的理性评估。俄罗斯在全球范围内已经表现出这种能力,其关心的是其与西方的冲突不要演变成为危险的军事对抗。


为实现更长久的成功,俄罗斯必须调整其周边政策的具体目标和任务。其内容总是要取决于更具广泛性的考虑——全球范围内力量平衡的变化,与中等博弈者(欧洲、土耳其、伊朗)的关系,以及邻国的内部演变。现在还不能说哪种方法将使俄罗斯的行为在纯粹的对外政策行政管理中取得成功。


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能否完成政策任务,将取决于上述条件。参与者在实力方面的差异以及他们没有共同的地缘政治利益,在这一空间就难以形成地区性国际秩序。每个国家都不应在统一的规则和义务体系框架内,而应在与外部伙伴的双边关系中完成最重要的发展任务,俄罗斯在其中则占据中心地位。从本质上说,俄罗斯因素是这一空间内唯一的系统性因素,其他国家都在因应这种因素的影响调整自己的政策。俄罗斯对邻国的命运负有特殊责任,其自身安全与邻国的命运息息相关。(全文完)


翻译/尼基塔

图片/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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