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后的遏制：华盛顿如何失去了后苏联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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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国际政治中的俄罗斯》杂志刊发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名誉教授玛丽·艾莉丝·萨罗特（Mary Elise Sarott）的文章：《冷战后的遏制》，现将该文翻译如下，供参考。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1991年12月15日，美国国务卿詹姆斯·贝克抵达陷入政治混乱的莫斯科，会见俄罗斯领导人鲍里斯·叶利钦，他们当时试图从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的手中夺取政权。叶利钦刚刚发表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声明：他将与白俄罗斯和乌克兰领导人一起，即将解散苏联。他们的目标是把戈尔巴乔夫变成一个不存在的国家的总统。
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决定。十天后他们成功了，戈尔巴乔夫下台，苏联不复存在了。
甚至在叶利钦会见贝克之前，一些苏维埃共和国想要独立的愿望就已经令人不安，因为这可能导致流血事件。1991年11月19日，叶利钦问戈尔巴乔夫的顾问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如果乌克兰退出苏联，是否会引起俄罗斯的军事抵抗？雅科夫列夫对此持否定态度，他回答说，乌克兰有1200万俄罗斯人，“还有许多乌克兰人与俄罗斯人通婚”，所以他认为乌克兰退出苏联，应该不会引发战争。
当叶利钦提高赌注，要彻底摧毁苏联时，詹姆斯·贝克又产生了新的恐惧。如果苏联中央控制系统解体，苏联庞大的核武库会发生什么？他告诉他的老板老布什总统，一个正在瓦解的帝国“拥有3万件核武器，对美国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危险。如果我们不作出反应，他们会要求我们作出回应。”詹姆斯·贝克1991年12月访问莫斯科的目的，是查明苏联解体后谁将掌握权力并控制核武器，以及如何发布这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命令。到达莫斯科后，他立即转入正题。但叶利钦会给出这些问题的答案吗？
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总统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叶利钦的开放是“弃子保车”策略的一部分，目的是争取美国对戈尔巴乔下台后新政权的支持，并获得财政援助。但这也是一个信号，表明叶利钦希望在开放和信任的基础上，重新启动莫斯科与西方的关系。叶利钦和贝克很快就开始合作，以便在苏联解体后，只有一个核国家出现，即俄罗斯。
这种合作经历了1992年老布什在选举中的失利。叶利钦继续与克林顿总统、美国国防部长莱斯·阿斯彭、威廉·佩里和克林顿俄罗斯问题首席顾问斯特罗布·塔尔博特合作，使苏联在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乌克兰的核武器被销毁或转移到俄罗斯。
在1997年的峰会上，叶利钦甚至问克林顿，他们是否可以停止把手总放在核按钮上：“如果我们停止一直把手指放在按钮上会怎么样？”克林顿说：“如果我们在未来四年做得正确，我们就可能不必再考虑这个问题。”
然而，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彼此的信任消失了。叶利钦选择弗拉基米尔·普京接替他，普京在1999年与克林顿和塔尔博特的谈话中没有特别透露他的意图。普京没有分享有关核按钮的信息，而是巧妙地证明了克里姆林宫制订更强硬政策的必要性。他描述了如果俄罗斯影响力下降的可悲后果：“在前苏联地区，恐怖分子正在用砍掉的人质头颅踢足球。”
正如普京后来所说，“通过发起‘民主游行’，俄罗斯自己也促成了苏联的解体”，这为后来可怕的、无法无天的混乱局势铺平了道路。在他看来，莫斯科本应在联盟内部和外部做的更多，而不是退到一边，结果是导致前苏联控制的华约国家加入北约，转向西方寻求利益。他说：“如果我们不那么匆忙地离开东欧，我们将避免许多问题。”
普京就任总统后，开始扭转叶利钦时代推崇的“民主自由化”，和热衷与华盛顿合作的道路。虽然20世纪90年代初的合作精神，在后来的一些事件中也曾短暂出现，如2001年9月11日纽约遭受恐怖袭击后莫斯科表示了同情和支持，2010年核协议的签订等，然而必须承认的是，后来两国间总的趋势是负面的。在2008年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的冲突中，和2014年与乌克兰的冲突中，莫斯科和华盛顿的关系达到了历史最低水平。从2016年起，由于俄罗斯对美国商业机构、政治机构和总统选举的网络攻击，俄罗斯与美国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为什么莫斯科和华盛顿的关系会恶化到如此地步？
历史的进程很少是由一个单一的原因造成的。当前美国和俄罗斯关系的恶化，是两个国家的政策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对峙累积的结果。
不可忽视的是，美国的具体政策，对民主、年轻的俄罗斯国家来说是一个额外的负担。因为尽管俄罗斯特别需要朋友，但是华盛顿却在不断向东扩展北约。
华盛顿对北约的扩张，本身是对20世纪90年代国际地缘政治形势的合理反应，因为北大西洋区块已经扩大了好几次。考虑到前苏联的华约集团国家积极寻求加入北约联盟，允许它们加入的决定，不能被认为是史无前例或毫无根据的。
但是，在不考虑地缘政治现实的情况下，盲目扩大北约联盟是不明智的。北约的基础设施（包括军事基地、军队，最重要的是核武器）越接近莫斯科，对与俄罗斯的合作所造成的政治损害就越大。一些美国政客明白这个问题，提出北约分阶段扩展，以尽量减少对双边关系的损害。曾有一个有希望的替代模式，本来可以避免在欧洲出现新的分界线，遗憾的是没有得到华盛顿的支持。
北约的迅速扩展，这是一场由普通层面的支持者庆祝的胜利。华盛顿的错误不是扩大北约，而是如何合理地做到这一点。因此，北约的迅速扩展引起了莫斯科不满情绪最大限度的升级，并引发了一系列反制。2014年弗拉基米尔·普京为夺取克里米亚辩护说，这是对“北约在我们边境附近部署基础设施的必要回应。”
冷战通常会持续很长时间，所以如何“解冻”就显得特别有价值。但是现在双方都没有使用上世纪90年代的“解冻”措施，而是退出了军备控制领域的相关合作。在美俄因相互制裁、网络攻击等问题发生冲突的今天，我们意识到，30年前做出的选择影响至今。
美俄两国仍然拥有世界上90%以上的核弹头，能够摧毁地球上几乎所有的生物。但是双方目前做法，几乎摧毁了所有的双边军备控制协定，而不想用新的协定来取代它们。
了解美俄关系的衰落，以及北约的扩张是如何促成的，有助于美国在未来更好地管理长期战略竞争。正如20世纪90年代所表明的那样，华盛顿的竞争方式所产生的影响将不限于其本身。
出了什么问题？
要理解美俄关系中出了什么问题，就必须超越通常的二元方法，即北约的扩张被认为是好的或坏的，并关注北约联盟是如何发展的。
苏联在欧洲的权力崩溃后，由于北约的多次扩张，使北约成员已经扩大到30个国家，总人口约为10亿。
新的历史证据表明，美国领导人如此专注于北约的扩张，以至于他们没有考虑到这条道路的风险，也没有考虑到西方政策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甚至可能会伤害到它自己。换言之，扩张是有道理的，问题是应该如何实施。
尽管北约是一个多国联盟，但它主要反映了美国的观点。关于《北大西洋公约》的第五条保障承诺，将对每一个成员国受到的攻击，视为对所有成员国的攻击。因此，以美国为中心的普遍做法占了上风，尽管其他成员对扩张后的地理问题感到担忧——北约联盟的边界越接近俄罗斯，风险就越大，北约扩张将破坏与莫斯科的关系，并且会威胁到军备控制领域的合作。
挪威等北欧成员国考虑到与苏联的邻国关系，在过去几十年中明智地采取了更灵活的方法加入北约。挪威是北约联盟最初的成员国中唯一与苏联有边界接触的国家。挪威决定在和平时期不设立外国军事基地和不驻扎外国军队，并完全排除核武器在其领土或港口的存在。所有这些都是为了避免与莫斯科发生长期的摩擦。这种方法可以成为中欧和东欧以及波罗的海国家的模式，这些国家也位于俄罗斯附近，但不受俄罗斯的控制。华盛顿的一些政客注意到这一情况，并主张在1994年启动的“和平伙伴关系”（PRM）框架内逐步接纳新的盟友，让欧洲的非北约成员国与北约合作。
但美国热衷于推进民主进程的习惯，加上叶利钦派兵镇压的悲惨决定，导致了1993年莫斯科的流血事件。而1994年的车臣战争（译注：1994年爆发了俄罗斯与宣告独立的车臣政府间的“第一次车臣战争”），巩固了那些声称“华盛顿不需要用分期扩张战略来处理与俄罗斯的关系”的人的立场。
相反，美国应该在冷战后继续对俄罗斯奉行遏制政策。在90年代中期，“一寸不让”这句话，最初是在暗示北约的管辖权不会东移一寸的承诺。但是相反的解释是，任何欧洲领土都不能脱离北约扩展的范围，而且，北约联盟的基础设施没有地理限制。
所有这些，都发生在叶利钦生病和普京走上政治生涯阶梯的时候。但正如塔尔博特在《关于北约在结束波斯尼亚暴力方面的作用》的笔记中所强调的那样，美国当局采取了坚定的行动，甚至意识到“莫斯科的大男孩”“不会头脑发昏”，但“很可能会（对美俄关系）造成伤害”。（未完待续）
翻译/ 王丰文
图片/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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