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战的代价：对俄制裁将颠覆世界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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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1日，《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杂志网站发表了美国康奈尔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尼古拉斯·穆德的文章，题目为《经济战的代价：对俄制裁将颠覆世界秩序》。文章认为，俄罗斯出兵乌克兰后，西方国家采取的经济制裁措施可打击俄罗斯经济，也将产生溢出效应，对世界经济造成附带损害，对俄罗斯的制裁将比以往历史上任何制裁更强烈地影响全球经济。现将文章翻译如下，供参考，文章观点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西方对俄罗斯的经济攻势证明，我们已经生活在一个新的现实之中，经济制裁已不同以往，没有成本、没有风险、后果可预见的制裁时代已经结束。如果西方和俄罗斯之间的经济战继续猛烈发展，世界必将陷入衰退。
2022年的俄乌冲突，不仅是一个重大的地缘政治事件，也是地缘经济的转折点。
目前西方的制裁是有史以来对俄罗斯这样规模和实力的国家使用的最严厉的制裁。在不到三周的时间里，美国及其盟国切断了俄罗斯主要银行与全球金融体系的联系，并与亚洲伙伴一起，阻止了高科技零部件的（对俄）出口，扣押了数百名俄罗斯富豪在外国的资产，撤销了与莫斯科的贸易协定，对俄罗斯飞机关闭了北大西洋领空，限制俄罗斯石油的出售，暂停了对俄罗斯经济的所有投资，以及冻结了俄罗斯联邦中央银行6300亿美元外国资产中的4030亿。制裁带来的累积效应是前所未有的，直到几周前，大多数专家还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作为世界第十一大经济体的俄罗斯，实际上与21世纪的全球化隔绝了。
这些历史性的措施将如何运作？以往，经济制裁很少能实现其目标。西方政策制定者通常认为，经济制裁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强制性执行不力。事实上，制裁制度可能存在漏洞，缺乏有效执行制裁的政治意愿和外交协议。人们普遍认为，更严厉的制裁才有更大的成功机会。
但在俄罗斯的经济威慑方面，一切都不同了。将G20经济与庞大的能源部门、发达的军事工业综合体和多样化的出口商品，与俄罗斯隔离开来的措施是前所未有的。因此，西方制裁很可能面临很多崭新的问题。限制的失败不仅是因为措施软弱，还因为一股巨大的、不可预测的干扰力量。
西方政客习惯于以低成本的方式对小国实施制裁，对一个与全球有联系的大型经济体，采取真正强硬措施的后果，没有足够的经验和理解。
现有全球经济和金融结构的脆弱性表明，这种制裁很可能导致严重的政治和现实的后果。
目前对俄罗斯的制裁，对整个世界的影响将有多严重，是可以预估的。对俄罗斯经济的直接打击是显而易见的。据经济学家称，俄罗斯今年的GDP将下降9-15%，但损害可能更大。自1月初以来，卢布价格已经大幅下跌，曾一度下跌了三分之一以上。俄罗斯的专业人员外流，而消费品和重要技术的进口能力急剧下降。正如政治学家伊利亚·马特维耶夫（Ilya Matveyev）所说，“（俄罗斯）三十年的经济发展（成果）被扔进了垃圾桶。”
西方制裁的范围远远超出了俄罗斯本身。有四种类型的后果，可以影响到每个人：对俄罗斯及相关国家和市场的溢出效应；由于投资撤出经济部门而产生的几何效应；俄罗斯反应形式的升级，以及对全球经济的负面系统性后果。
对俄罗斯及相关国家和市场的溢出效应，已经导致国际大宗商品市场的混乱。在2月26日西方宣布第二套制裁计划后，包括与全球金融结算体系SWIFT的隔离和央行储备的冻结，使国际市场陷入了恐慌。石油、天然气、小麦、铜、镍、铝、化肥和黄金价格大幅上涨。由于军事行动，乌克兰港口关闭，国际公司正试图避免俄罗斯商品的短供带来的影响，因此世界经济中谷物和金属的短缺正在加剧。尽管油价后来因预期海湾国家产量增加而有所回落，但能源和其他大宗商品价格飙升的冲击，将加速全球通胀。依赖粮食和能源供应的非洲和亚洲国家，已经面临严重的潜在困难。
中亚经济体也受到了制裁冲击的影响。以前，前苏联加盟共和国通过贸易和劳动力移民流动，与俄罗斯经济紧密相连。制裁引发的卢布崩溃，对该地区来说是一个严重的金融冲击。哈萨克斯坦本国货币坚戈，因西方对莫斯科的制裁而下跌了20%，实施了货币管制。塔吉克斯坦的索莫尼，也发生了类似的急剧贬值。随着俄罗斯局势的恶化，数百万来自中亚的移民将不得不离开俄罗斯，去其他国家寻找工作，汇款回国的流量也可能会枯竭。
制裁的影响超出了G7和欧盟的预期。一揽子官方制裁对在俄罗斯经营的国际公司产生了巨大影响。几乎在一夜之间，即将到来的（俄罗斯经济）孤立，导致在俄西方企业的大规模外流。我们可以看看西方企业的大规模抵制：数百家大型西方公司在高科技领域、石油和天然气领域、航空航天和汽车行业、消费品、食品和饮料行业，以及银行、金融和运输行业的相关公司正在离开俄罗斯。应当指出，在许多情况下，制裁并不要求公司撤离。相反，它是由对俄罗斯局势的道德谴责，信誉恐惧和简单的恐慌所驱动的。因此，西方企业的自发离开，加剧了对俄罗斯的经济打击力度，使官方制裁的负面影响成倍增加。
俄罗斯政府对制裁的反应如下：采取了紧急稳定措施以保护外汇收入并支持卢布；外国证券投资资本被封锁；股市关闭；许多离开俄罗斯的西方公司的资产可能面临没收；经济部门已经准备了一项法案，企业因为“不合理”的清算而提出破产时，各州可以免除六个月的企业赋税，以帮助企业。
最近，普京签署了一项限制俄罗斯重要商品出口的法令。虽然受禁令约束货物的完整清单尚未确定，但威胁本身继续令世界贸易感到震惊。俄罗斯在2月份对化肥出口实施的限制，已经给全球粮食生产带来了压力。俄罗斯可能还会通过限制重要矿物（如镍，钯和工业蓝宝石）的出口来应对西方制裁。这些重要矿物是生产电池、催化转换器、手机、滚珠轴承、半导体和微芯片所必需的。在全球化的生产供应链系统中，即使材料价格的微小变化，也会显著增加生产链下游最终用户的生产成本。俄罗斯的禁运，将打击汽车和半导体制造商，这个行业将面临价值3.4万亿美元的损失。如果西方和俄罗斯之间的经济战争继续进行下去，世界经济必将陷入制裁引发的衰退。
应对后果
制裁引发的溢出效应、负面几何效应和升级效应的结合意味着，对俄罗斯的制裁，将比以往历史上任何制裁，更强烈地影响全球经济。
为什么这些冲击不能被准确预见到？其中一个原因是，在过去几十年中，美国政策制定者经常对规模不大的经济体实施制裁，并控制了严重的负面影响。比如朝鲜、叙利亚、委内瑞拉、缅甸和白俄罗斯，它们融入世界经济的程度相对较小，而且是一维的。只有美国对伊朗实施的制裁需要特别注意，以免造成石油市场的动荡。
然而，可以认为，美国对实施制裁几乎是没有付出代价的。因此，没有人会充分意识到，制裁就对全球宏观经济和宏观金融带来的负面后果。
为了更好地理解，在当前与俄罗斯的紧张形势下，必须作出哪些选择，我们有必要研究一下1930年代使用制裁的情况和引发的后果。
当时民主国家也试图阻止大型专制经济体的侵略，它们是法西斯意大利、日本帝国和纳粹德国。所有这一切，都是在经济大萧条的背景下发生的。大萧条削弱了全球经济，助长了世界各地的民族主义。1935 年 10 月，意大利独裁者贝尼托·墨索里尼入侵埃塞俄比亚，国际联盟实施了由 52 个国家支持的国际制裁制度。这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统一反应，正如我们现在对俄罗斯的制裁那样。
然而，当时国际联盟的制裁产生了很大副作用。对法西斯意大利的经济遏制，阻碍了民主国家制裁更危险的侵略者阿道夫·希特勒。德国是欧洲各国小经济体出口需求的驱动力，如果不给整个欧洲带来严重的商业损失，德国就无法被孤立。随着经济大萧条的缓慢复苏，同时对意大利和德国（当时的世界第七和第四大经济体）实施的制裁，对大多数民主国家来说代价太高。1936 年 3 月，希特勒利用这种各国对过度扩张的恐惧和国际社会对埃塞俄比亚的关注，将德军开进莱茵河非军事区，走上了战争之路。德国领导层意识到其强大的商业力量，并利用它把中欧和巴尔干地区的经济纳入其政治轨道。结果是，形成了一个由附庸经济体组成的大陆集团，虽然有制裁或海上封锁，但是西方国家与德国的贸易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1930年代的“制裁困境”表明，如果侵略者违反国际秩序，和平世界就要必须予以制裁和反击。但我们不能忽视这样一个事实，即制裁的可行性及其成功的机会始终取决于全球经济形势。在全球不稳定的交易和金融环境中，有必要确定优先目标，并仔细准备任何可能出现的后果。
如果不采取措施，对推行制裁措施的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实施补偿措施，就不可能使被制裁的非常大的经济体受到真正的制裁。
拜登政府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其行动尚未与正在发生的事情的规模相对应。华盛顿试图通过与伊朗和委内瑞拉的部分和解，来缓解制裁俄罗斯引发的国际石油市场的紧张局势。为了减轻制裁对一个石油出口国产生的溢出效应，现在可能有必要取消对另外两个石油出口国的限制。但这种石油外交，不足以应对对俄罗斯制裁带来的挑战，制裁的后果可能加剧了先前存在的世界经济困难。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间，全球运输和制造系统的供应链问题和瓶颈，在乌克兰爆发军事行动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在这种情况下，史无前例地实施对能源大国的制裁，加剧了本已困难的世界经济局势。
在欧洲，管控经济战负面后果的问题更为尖锐。这不仅是因为欧盟与俄罗斯有着更紧密的贸易和能源联系，这是过去二十年来欧元区政治经济的结果。除法国外，大多数欧元区经济体都遵循严重依赖贸易和出口导向的经济增长模式。这种经济模式，需要外国对本国出口的需求，同时需要本国抑制工资增长和国内消费需求。这种经济结构，完全不适合旨在减少贸易的长期制裁措施。正如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所提议的那样，“（应该）在整个欧盟范围内，增加对可再生能源的投资，并扩大对能源部门的公众监督，是减轻（制裁负面后果）这一打击的唯一方式”。但我们也需要采取措施刺激收入增长，干预消费品市场，从管理战略储备到超级利润税等，这些措施目前正在西班牙和意大利推出。
制裁对整个世界经济，特别是对南半球经济也有影响。解决这些问题是一项宏观经济挑战。G7、欧盟和美国的亚洲伙伴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并协调行动，以稳定全球市场。这可以通过有针对性的投资来解决供应链瓶颈，向面临粮食和能源危机的发展中国家，提供慷慨的赠款和贷款，以及为可再生能源提供公共资金帮助来实现。另外还需要补贴，甚至价格控制，以保护最贫穷者免受粮食、能源和商品价格飙升带来的破坏性影响。
这种国家干预是参与经济战争的代价。如果不改变现行国际政策，就不可能补偿对俄罗斯的经济打击所带来的物质损失，其中应包括对受制裁影响者的支持。如果民众的家庭财富得不到保护，民众对制裁的政治支持，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崩溃。
西方政客将不得不作出一个严肃的抉择，即继续维持目前对俄罗斯的制裁，还是引入额外的经济惩罚。如果制裁的目的是对俄罗斯施加最大压力，同时对西方自身经济造成最小的损害，并能控制国内不利政治反应的风险，那么从政治角度来看，目前对俄罗斯施加的压力水平，已经是西方最大的极限了。
要维持现有的制裁，已经需要考虑对民众的赔偿政策了。如果经济战要继续下去，自由放任政策和财政碎片化都不可持续，特别是在欧洲。但如果西方决定加大对俄罗斯的经济压力，经济干预将成为绝对必要的选项。更严厉的制裁不仅会加剧对制裁者本身的损害，而且会加剧对整个全球经济的损害。无论西方阻止俄罗斯的决心多么强大和合理，政策制定者都必须理性地接受物质现实：目前全面的经济攻势，充满了对世界经济的重大额外负担。
加强制裁将造成一连串的现实冲击，需要采取大规模的稳定措施。即使采取了这样那样的救援措施，世界经济损失也可能是巨大的，西方与俄罗斯战略危险升级的风险仍然很高。因此，同时使用外交和经济手段，制止与俄罗斯可能的冲突升级，是极为紧迫和重要的。
无论俄乌战争的结果如何，（西方）对俄罗斯的经济攻势已经证明，我们生活在一个新的现实世界中，那个没有代价、没有风险、后果可预见和可控制的制裁时代，已经真的结束了。
原文题目：Плата за экономическую войну
原文出处：https://globalaffairs.ru/articles/plata-za-ekonomicheskuyu-vojnu/
翻译：王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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