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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敢作品丨我藏在人间的面孔是古老的

张勇敢 厦门诗人 2023-10-04

厦门诗人,第030期



诗人简介

     张勇敢

本名张浩,1994年生于福建宁化,客家人,厦门大学硕士研究生,曾获全国大学生樱花诗赛特等奖、东荡子诗歌奖·高校奖,著有诗集《森木》。




张勇敢作品



高地十行——给梦蝶周公
 
来信问我风雪的,便于立春时站在高地
一年之始,往词语缝合处藏身
 
站在高地,望千里远如同想千年后
山和你都在虚无飘渺间
 
不如就此坐下,提笔。若回之以山河
必问云起何处、往何处、灭于何处
 
回其花草、回虫兽,就打着月色,摘星
回人间冷暖,便提灯夜行,也登高楼
 
站在高地,想你行至山雾起
轻轻一笔、一点、一滴、一分行

 

 
无题十行——给查海生
 
挑选一张面孔,竭尽所能,存活于世
谨慎地吃饭、写诗、思念母亲
 
没有人知道,我藏在人间的面孔是古老的
二十五年,它一成不变,但在夜晚
陌生人的四肢擅长于趁虚而入,偷盗思想
 
没有人知道,较于内心反驳的怒火
我有更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
“拿走吧,搬得动的就搬走,搬不走的就砸了!”
 
在春天,谨慎地活着,近似于雕刻艺术
什么疯狂地生长,什么就会失败,就会置人于死地




在海子墓前
 
三月,是一滴雨对另一滴雨的撞击
三月,我从南方来,身披雨水
 
它们的疼痛,与春天相似,有破碎的形状
春天的疼痛与我相似,在山间蔓延
 
亲爱的哥哥,春天,我折一枝新开的野花
放在你的墓前
 
坟墓内外,你我都是二十五岁
可爱的年轻人呦
 
你看这珍贵的人间,每一滴雨中
都有忍住不言的大慈悲




让我安躺于她…
 
让我安躺于她新生的襁褓旁
让我亲吻她春天的额头和四肢
让我轻轻晃动她初次光临人间时居住的摇篮
让我为她即将到来的明天向神求得庇佑
 
让我安躺于她熟睡的床边
让我轻抚她瘦弱的肩膀,慢慢卸下变旧的一天
让我永远在众人之中将她一眼望见
让我的目光难以移于别处
 
让我安躺于她永逝的墓旁
让我不再为过去悔恨,为琐事流泪
让我为她打理好青草、流水,山脉和晚风
让我也被这黄土覆盖,与她长眠地下,不能分离

  


失眠
 
伊丽莎白·毕肖普曾向世人
坦白我们的关系:
你踏着我追寻你的路径追寻着我
 
鲸,在云上小憩,成群结队的蓝
正奔赴你眼中的晚宴
——席间某处应属于我
 
未遇见我之前
你最好怀有适度的耐心
双眸干净敏锐,能辨善恶真伪
 
你最好不要失眠
免得我们在夜里无话不谈
那漫长的等待中的清醒
希望你永远无需体会



乡村草木观察员日记
 
那些你未曾对他人说起的热烈情绪
独享你的偏爱,过了立夏
也随草木的生长,趋向某种盛大
出门看夏,选择哪一个下午并不重要
清风正当年,随便邀上哪一阵风都是好风
 
从家里往后山走,你会依次遇见
枯木蘑菇、南瓜苗、益母草(它们还来不及
招蜂引蝶),你会看见前几年砍倒的
李子树又抽出新芽,一只未孕的母鸭
在这里当起保姆
你将在一片竹林中成年
你将在另一片竹林中回忆童年
但返程途中,你必须把它们一一脱下
 
傍晚,阵雨先于暮色袭来,雨后的田野
满片蛙声拉远了城市与乡村的距离
便满怀期待,备好心情,与一株水草在梦中相遇
晚安吧,在夏天悲伤的人,他们在悲伤什么?
 



命运指引你吃掉一颗土豆
 
椒盐里脊,或者地三鲜
在成为你的盘中餐之前
它们各自拥有一颗完整的土豆
一间环绕式集体宿舍和勤于挖掘的大伯
 
在公寓二食堂,我把一小块土豆送进嘴里
享受它周身轻度的麻,在口腔内扩散
此时,在爱尔兰,谢默斯·希尼的祖父
正手把手教导他的儿子,有关于挖掘的艺术
 
在闽西北的农村,我的祖父从没种过土豆
我的父亲也从没种过土豆
这对一世的仇人不多的交集
只在水稻田和烟叶地里短暂的存在过
 
后来水稻染上稻瘟病,粮食歉收
大片绿油油的烟叶送进烤烟房,成了一堆焦炭
祖父在一次家庭争吵中服药去世
父亲背上行囊,去了晋江
 
一颗土豆的一生也是
一棵水稻、一片烟叶的一生
在我们匆忙的脚步中,只有少许人停下来
细细品尝过这人间的滋味



关于枯荷的几何式表达
 
先生走了。书生们站立在西湖的水中
几百年来,就长成了枯荷
(他们瘦弱的身体弓成现代几何艺术)
 
淡雾中,无数朝代几近破碎
历史幸存者,躲进铺路石中,日夜抬动
众人的脚印
 
我们向文字反复求证自己的迷途
而此时,读书声渐远,西湖潦草得
像历史遗留的残句
 
唯有他们还相互挨着,脑袋
低低垂向湖面。没有风的时候
就能看清水中的自己
 
谁不想真正看清自己?
谁不想与水中的倒影久久对峙?
美!这无人能解的棋局
 
“一、二、三、四,横、竖、撇、捺
长、宽、高…”怕他们突然醒来
我在等




失眠,或南风天笔记
 
南风偏暖
春天返潮
 
三月在它白色的墙壁上
挂起了许多小型瀑布
 
往上找去,却没有源头
和在春天里发生的很多事情一样,没有源头
 
阿楚关了灯,这是今年的第几次失眠?
不知道。男人已离开数月
 
床的左边还是空着
枕头忠诚,没有挪动
 
阿楚想象一只手,从更温柔的暗处
伸过来
 
轻轻翻动她周身的土壤,每一寸
都如获新生
 
夜深了,这个春天
没有因为一场疾病而缺席
 
一枝新鲜的藤蔓,在自我慰藉中
按时得到了它的绿


  

沈家门一夜
 
谈话还没有结束,困倦略带咸味
楼下的海鲜排档已陆续撤退
 
醉酒之人,妄图安抚大海的掌纹
失足跌进一小朵浪花
 
酒精忠诚无比,偏爱世人
沈家门先于我们入睡,梦中不起波澜
 
凌晨三点,他依旧兴致盎然
说起以前在南方的情史
 
大学一年级,也可能是二年级
谁在乎呢
 
在某个昏暗的小巷宾馆,他把初吻
给了一个陌生女人
 
随后是短暂的沉默,往事趁虚而入
涌进我们狭小的房间
 
他点起烟,让床漂浮在海上
慢慢变成一座记忆中的孤岛
 
三十岁了,这个男人
只有在今夜,脱下伪装
 
三十岁,那些得到繁星的人
也得到了尘埃




与母亲读诗
 
电话那头
唠叨完天气和午饭
母亲突然关心起
我的诗歌
这个无数次在诗里
被提及的主人公
突然地造访
让我措手不及
看着眼前的房间
杂乱不堪,疏于打理
我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一抹尘灰背后的隐喻
解释曾祖父的病依旧
悬挂在墙头的原因
我只能隔着山河为她拾起
每一个陌生的字眼
初秋的午后,从重庆
往东南方向1400公里
我仿佛看到不识字的母亲
也读起我的诗稿
那从纸上涌起的湖水
很快就淹没了她的双眸




这一生,我若爱够了
 
这一生,我若爱够了
就找一个词,住进去
我要好好地和我爱过的万事万物
做最后的告别。轻一些
我要嘱咐夏日的风,再轻一些
玉米地还没有从午睡中醒来
我要告诉溪水,别再熬夜
我将带着我的行李从它们梦中
全身而退,悄悄地
走的时候,别把月光踩碎
我会始终保持微笑
不管经历了多少悲伤的事
(即使我这一生所爱,多求之不得
即使我总是舍近求远
缺乏耐心、不够勇敢)
我将不再听信落日的片面之词
我才不管有多少只鸟
在这时飞过晚归的人群
又有多少只隐藏在陌生的面孔之下
我只管告别,为这场盛大的告别
我准备了一生
(我的理性将止于此,我的浪漫止于此
贝卡利亚和死刑犯止于此
佩索阿和他的牧羊人也止于此
但那些抵达终点却迟迟未停的美好事物
请去往别处,继续浪费你们的美好)
这一生,众多的我不过是各种词的分身
它们形态各异,蚕食着同一个灵魂
这一生,一些我远比另一些我更接近我
一些词远比它所指事物本身更加真实
 



 


张勇敢的“词语炼金术”

 

◎颜非

 

张勇敢对词语无疑有着很深的执着和迷恋,甚至有着洁癖。在诗中,我似乎看到一个戴眼镜、瘦弱的炼金师正弯腰专注地浇筑、打磨、提炼,萃取,然后将一个词一个词,安放在诗最精确的位置。
 
比如“一年之始,往词语缝合处藏身”(《高地十行》),“这一生,我若爱够了/就找一个词,住进去”“这一生,众多的我不过是各种词的分身”(《这一生,我若爱够了》),看得出他将词语放在重要的位置,它与诗人自身是对等的,是自己的分身。仿佛春虫需要泥土和青草的掩护藏身,他寻求词语的庇护,以此安生立命,托付终身。
 
或许对于词语的痴迷和洁癖程度,使他创作更简洁的“一句诗”,“有人在一粒沙中隐居,任大海拂袖而去”(《珍珠湾》),“一颗马蹄浅浅地睡在青草里”(《拟古春行》),“黄昏觉察到自己的消亡,便缓缓让出了天空”(《小浪突突》)等,语言的张力打开想象空间,读者甚至可以感受到诗歌里的画面感,戏剧感,以及主客体流淌的情绪。
 
张勇敢的诗,风格多变,这就决定着诗人之路长远而开阔。一个成熟的诗人,一辈子不可能只写同一类型的诗歌,风格的多变,是诗人一直要探索的道路,也是创造力丰富的表现。
 
张勇敢诗风多变除了题材和内容外,还有有很强的形式主义,具体表现在,如上所述的一行诗;十行诗《高地十行——给梦蝶周公》《无题十行——给查海生》等,而在诗里固定行数的:《命运指引你吃掉一颗土豆》《让我安躺于她》每节4行,《关于枯荷的几何式表达》每节3行,《在海子墓前》《失眠,或南风天笔记》《沈家门一夜》等为每节2行。这些诗句犹如有训练有素,列队整齐的队列,布局在诗里,构成了诗歌里的节奏,这节奏就是诗歌里的气息和气质,优雅而高贵。
 
这种很规整的形式感,也是张勇敢锤炼诗艺以及炼金术的一种。而他有时故意打破,甚至逃离这戴着镣铐舞蹈的形式感,出现了不分段落的《与母亲读诗》《这一生我若爱够了》等,以及出现不分行的《记事本:归家途中于超市购得一个苹果加葡萄的果冻》,这些其实也是另一种形式感,只是从一种形式上的规整的走向另一种极端。
 
话说回来,张勇敢诗歌真正的价值,还在于炉火纯青的炼金术所提纯出来的精神世界,以及他所要的高度,如“你(毕肖普)踏着我追寻你的路径追寻着我/鲸,在云上小憩”的《失眠》,如“来信问我风雪的”《高地十行——给梦蝶周公》,或许就是他要到达的“高地”,“不如就此坐下,提笔。若回之以山河/必问云起何处、往何处、灭于何处”,诗中可见到胸怀丘壑、山河,和可抚慰心灵的知音,有“云起何处”的高蹈。
 
而我更喜欢炼金师张勇敢在精神世界里“提纯”的有关于爱或死亡的篇章,如对乡村满怀热烈情绪的《乡村草木观察员日记》,如诗歌中的母亲在现实中突然造访诗歌的《与母亲读诗》,如对死亡举重若轻的《这一生,我若爱够了》等,叙事和抒情,日常和戏剧性等,结合的相当好。语境优美,构思出其不意,耐人寻味,令人拍案叫绝。其中内容及艺术手法等,再此就不在展开叙述了。
 
总体来说,张勇敢的诗,内容丰富,风格多样,难于归纳和概括,我仅从某角度仅窥其一斑,不能完全看清“炼金师”的全部矿藏,还有待读者自己挖掘。

  


往期回顾


第020期      纪宏毅作品

第021期   上官灿亮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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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期      张建耀作品

第024期  陈 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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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期       祝   俊作品

第027期       庄永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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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海约  颜非  海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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