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没人劝我辞职了”,记业委会的“光速猝死”——闵行天恒名城“前”主任访谈录
全文约5500字,阅读时长约15min
(注:文中出王主任外,均为化名)
“在两名委员提出辞职后,居委宣布我们业委会解散”,面对意料之中的“猝死结局”,王主任也颇为遗憾,“彼此敌视的班子能做成什么事呢?互相掣肘罢了。”
“最起码,那些书记主任们不会再劝我辞职了”,想起曾经被各路神仙“好言相劝”辞职的经历,王主任只感到疲惫,“但给我扣的“莫须有”的帽子,不摘掉,不道歉是不可能!我不让步!”
2019年上台的天恒名城业委会,刚完成对小区的修补改造,更大的改革还未开始,就这样“戛然而止”了,而这一切乱象的起始却是因为小区补种了点花草……
1
争端:因修绿引起的舆论风波
一、风波初始:“新花草公司的引入,你肯定吃回扣了!”
二零一九年七月,天恒名城计划补种小区绿地,数年来疏于保养的草坪得了“斑秃”病,从入小区正门开始,到环湖一圈的草地,大块裸露的土地给原本白鹭环飞,碧水垂柳的小区扣了不少印象分。
“小区补绿,势在必行!”,王主任和业委班子有了统一的认知,“毕竟就是挪种点花草,走维保资金也花不了太多。”
补绿种草的建议被提交给了物业,“最好能便宜些,不用钱最好了”物业也给了态度,“老公司合作久了,反而不好说话,若有机会引进新的花草公司倒也不错”,种草的事情就先缓了下来
后来,在居委办公室举办党建联建会议的时候,正巧B花草公司上门推销。
“如果这家公司不错,倒也可以试试”,面对B花草公司,业委和物业持一致看法。几日后,负责绿化的业委委员和物业的几个人一同前去B公司考察,一行人觉得B公司还是比较专业的,便打算引入小区,同老花草公司一同竞标。
老花草公司主动退出,B花草公司进驻小区,天恒名城大面积的补种行动随即展开……
八九月的天确实干旱,虽然补种后的小区草地恢复了美观,但也有树木花草干枯的情况也确实存在,这时微信群里起了声音……
“业委会3名委员逼走原花草公司……”
“B花草公司简直是糟蹋花木,天恒绿化惨不忍睹……”
“引进却不监督,还往居委某些领导身上踢皮球,你是把业主当儿戏吗?”
“是不是你们吃回扣了?“
……
这些“声音”中,有一些来自业委成员,这使王主任还有几名委员感到不可思议。B花草公司的引入过程是多方参与的,可舆论为什么直接对准业委会?
二、风波又起:“业委会带头偷树!”
“绿化死了那么多,现在业委会又带头偷树了!”此消息传出,炸雷一般成为小区热议的话题。
面对舆论,王主任也深表无奈:“那些暂时放倒的树是政府河道税务市政过程种,挖到了苗圃,就先把树拔出来了,会移栽到别的地方。”
“在河道周围几栋楼的住户,我和物业经理已经挨家挨户上门告知了”,王主任补充到,“而炮制这些言论的人,都是那些房子离河道远远的,甚至是散步经过而不懂情况的业主。”
“又不是没通知,我都挨家挨户上门,还在楼道贴说明情况了,还有什么可解释的?”王主任说。
三、舆论成势:“业委会很多事情有猫腻!”
湖边会所到底归谁管?
天恒名城湖畔有一处两层会所,被租赁于某公司当作办公区域,对于该房产的处置争议,业委会与反对业主各执一词,双方争论不休。
反对业主认为,该房屋产证注册为“居住”,而在实际情况中被改造成为办公楼,这一行为居然得到了业委会的盖章批准,并且盖章行为没有经过业委会的讨论,存在巨大问题。
王主任和几名委员则讲述了另一个事实:该会所产权属于开发商,并非小区全体业主,后租赁于某公司,而公司入驻则需要签署一份“不扰民”的情况说明,业委会只是盖章确认,至于房产如何处置、房屋用途是否有权利变更,这是开发商的事情,业委会无权干涉。
投票箱为什么买的这么贵?
在2020年10月22日举行决定是否续聘物业的业主大会中,业委会所置办的24个投票箱均是以100元/个的单价采购,而同样大小的投票箱在电商平台上仅售价30元/个。
反对业主再次发声,认为王主任及几名委员在投票前,本有充足的时间从网上采购便宜合适的票箱,却一直拖沓到业主大会进行前几天匆忙从小区附近的打印店高价购买,其中的缘由和动因有待解释,业委会的账目应该公开!
王主任和部分委员对此也是深表委屈,原本小区是有大投票箱的,但10月19日突然接到居委书记的建议,要求“业主大会做细做实”,分楼投票,大投票箱携带不便且数量有限,只能使用小投票箱。然而,20号当天向周围小区所借无果,大会又临期举行,便紧急从小区旁的打印小店里高价购买。事出有因,而成为攻击业委的“话柄”,也是委屈。
从补绿和种树事件开始,小区的舆论便不断地发酵——只要业委会的说明不清晰,就纷纷被扯入话题中心。本来只是用作报修的沟通群,成了质疑与回怼的舆论场,小区的平静被彻底打破。
2
博弈:业委会的分裂与反对党的出现
一、业委会内的纷争:新老分派
“新”委员曾经是“老”主任
这一届业委会七名成员中,有两名“老人代表”,其中一名是曾经的老主任。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想着老主任也在业委班子,做事会方便一些”,王主任说,“谁在知道,现在带头反对的就是他。”
新老业委会交接的时候,关于小区的工程详情、报价表以及相关信息,王主任等几个人翻遍了柜子也没找到,“那干脆问问老主任吧”,王主任他们想。
“他(老主任)就这么答复我们的:‘没有记录,要什么记录?物业有的!问他们’。后来我们就去问物业,结果物业经理说:‘都在上一届业委会呢,找他们啊!’数次下来,到现在我们也没看到相关记录”,提到新老交接,王主任如此说,“并且因为这些资料账目问题,后来成为质疑物业理由之一”
天恒花园小区中多是隔壁国企职工,“不止是他,我们小区很多的国企职工,现在反对业委会的这帮人,都是那些国企退休以后的老人,他们在群里说话,大家都不敢发声的。”
副主任和委员的辞职:工作不想要了?
李副主任和张委员同王主任在小区事务管理上有着诸多共鸣,围绕小区事务做了诸多改善,除日常修缮外,还将小区西侧垃圾堆积处改成了数个电动充电车位。
面对小区的反对声音,副主任和李委员也很头大,除了在微信群中向业主解答外,也线下展开数次沟通。
“他们就是傀儡!是主任的傀儡!”,反对的声音如此控诉……
直到2020年8月的一天,李副主任被单位领导告知:“李同志啊,工作是不能分心的,你小区的事务繁杂,不影响工作吗?要不……做个选择吧?”
小区的事情如何被单位知晓?难道有人在告状?李副主任也感到十足的困惑,但单位领导的话不得不重视,无奈之下选择了辞职……
同样,张委员也经历了一样的事,而且两人都在小区附近的那家国企……
二、阵营:双方的支持与反对
流言升级:“主任,你辞职吧!”
舆论发酵总有个过程,天恒小区也并不例外。
“王妈啊,你不听我,后面按是要倒霉吃亏的呦”,王主任的母亲正在散步,被一个老太太拉住,“不要让小王做这个主任了,她不行的,能力不够的呀!”
王主任听完母亲的劝说,气不打一处来。
“业委主任家是捡破烂的,小区里垃圾都被他们搞乱了”此类谩骂更是叠出不穷,面对这些言论,王主任也无奈“说就说吧,能怎么样呢?他们自己建了个一百多人的小群,在里面天天骂我。”
“问题是,那个群里很多人是莫名其妙被拉进去的,还有我的‘深喉’,每次他们发言都会给我返图”,当被问道为什么不加入反对群自证清白的时候,王主任说,“又一次我被朋友拉进去,刚说了两句就把我踢出来了,根本不让我说话……”
“天恒小区的诸多言论都是从那个群里流出来的。不过我不怕,支持我的人数倍于他们呢”,王主任说。
后来,部分反对业主写出一封长文,细数王主任五大罪状:工作无序、背离业主、妄图私换物业、投票箱混乱、变更小区房产用途,认为王主任不辞职则难以平民愤!
二号业委会?——物业监督组
业委会也同部分反对的业主进行了持续半年的舆论战,“精疲力竭”,王主任说。
后来,持反对意见的业主应物业公司邀请,组建成立物业监督小组,其目的是:加强对小区现场服务的监督管理,提升物业管理的服务品质。并设组长、副组长,下设信息、工程、绿化、安好和服务管理等小组,一遍协助物业工作。
“物业公司有权力搞这个组织吗?这个组织和业委会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不和业委会商量就私自建立?为什么那些总是反对业委会工作的老人都被邀请在列?为什么没人通知业委会?”王主任等人有一连串的疑问。
物业公司和部分反对业主之间是什么关系?这场小区争斗中,物业又扮演着什么角色?而曾经的老主任,现在的委员,还有一众国企退休的老干部,是如何加入其中的?
3
解剖纷争:“物业,是你在设局吗?”
一、结怨:钱谁付?资料去哪里?
弱电维保:都不想付
新业委上台,因为一笔账犯了愁。
天恒名城有七万八千的弱电维保待支付,”物业合同范围内的事,物业付”,业委持此观点。
“这一笔账不应该走维修资金吗?”,对于付款的金额及标准,物业持反对意见。
最后在新业委会的压力下,物业垫付了七万八千元,算是给此事画上了句号。
资料:索要无果
如前章所述,老主任将“皮球”踢给了物业,“资料我这没有,去物业问吧。”
王主任和张副主任便同物业经理沟通,但从物业获得的工程信息及相关资料并不全。对于此,物业给的答复是:“你得找上一届的业委会要资料。”
新到任的王主任不懂规则,再次返回同老主任索要资料时,得到的答复却是:“我没有义务给你看我第二届的东西。”
对此,王主任愕然,“如果每一届结束就把东西带走,那还干不干事了?”
但小区的事务还是需要业委和物业的全面配合,新业委班子和物业也在继续磨合。
二、矛盾:主任,是你不想续签合同吧?
第一届业委会在任时,天恒小区原本是酬金制,“第一届的主任就是在业委会的办公室累死的”,王主任扶着椅子,指了指,“就在那个位置”。
第二节业委会改成包干制,并通过业主大会将公共收益的40%划给物业,并通过了每月3000元的物业补贴。
“业委对物业很好,但物业运作一直是不规范的,必须说明”,王主任是如此评价物业的,“我们要的资料,到现在上任两年了,仍查询无果。”
物业的合同到期了,在2020年7月份同物业的沟通会上,老主任说:“业委内部意见不统一,暂不签合同。”
等到九月份,因为补绿引起的舆论乱象兴起时,老主任又说:“人是有感情的”,对于用了多年的物业,老主任支持签署续聘合同。
“没问题啊,以续聘为原则召开业主大会”,王主任说。然而,此项提议遭到了老主任的断然否决,“他觉得这样不行,是在搞事”,王主任说。
但业主大会还是召开了,续聘物业的决定经业主大会做出,2020年11月18日,天恒小区续签了物业合同。
但舆论风波并未停止,反对业委会的业主认为,是王主任要挤走物业,想要靠私人关系引进新物业。
“莫名其妙,从一开始我就没说不签合同啊”,王主任纳闷道。
而续签物业后的沟通会上,反对业委会的一名成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好戏才刚刚开始……”
三、 手段?——业委会被架空了?
逼宫?物业监督小组与控诉信
天恒小区物业监督小组于2020年12月22日召开第一次大会,老主任和部分国企退休的老干部们均成为监督小组的成员,在会上对于小区设施提出诸多意见,涉及绿化、安保、维修和运营设备等方面。
而在会后的第二天,反对业委会的百人小群中上传了一封“给业委会王主任的公开信”,在信中列举王主任的“五大罪状”,要求王主任辞职下台。回想起会议和控诉信出现的时间点,王主任觉得怪异异常。
花木公司被换了?
“我在物业的朋友跟我说,物业找了C花木公司,并没有和B花木公司续签合同,但这事我一点都不知道……”,王主任说,“对于这类公司的更换,就算是物业自行决定,难道不与我们业委会报备吗?”
管家群里的舆论打手
“小区的微信群中,有几个群是实名的管家群,通常是用作报修的“,王主任翻看着手机,“监督小组的部分成员,以及反对业委会的部分业主在里面做了物业的‘打手’”
“不能说物业的不好,不然就在里面攻击你”,王主任如此描述。
4
终局:业委会:卒!
一、“王主任,要不你辞职吧”
2021年,正值小区两委换届,“业委会的反对者们声称如果不宣告此届业委会下台,就干扰小区两委正常换届”,王主任说,“这下,领导也紧张了,便好言劝我辞职。”
“周三(2021年01月20日)下午,通知我去办公室,让我写辞职信,不做业委主任。”
“当晚八点,又说,主任照做,让老主任(现任委员)做副主任,共同治理。”
“结果周四(2021年01月21日)九点,又打电话告诉我,最好不要干了,下午叫我去办公室,现场写辞职报告。”
王主任讲起被领导连续几天的“谈心”,也是连连感叹,“我可以辞职,没有问题,但是那些反对者泼在我身上的脏水,必须澄清,并且公开道歉”,可该要求并没有得到领导们的同意。
二、 委员辞职:业委会消亡
截止收稿,王主任反馈说,“业委会中老主任和另一名委员宣布辞职,居委说本届业委会解散,而进入后续工作的收尾阶段……”
“很累,这两年”,王主任说,“关于污蔑我名誉的事实,已经走法律程序准备诉讼了,就是苦了小区,还有很多改革需要做”
望着冬天没有一只白鹭掠过的湖,王主任眼里充满了遗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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