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他用眼睛为博尔赫斯阅读
“命运赐予我80万册书,由我掌管,同时却又给了我黑暗。”
1955年10月17日,博尔赫斯被起用为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可命运却好似跟他开玩笑似的夺去了他的视力。失明对一位作家而言是残酷的,这意味着他将无法用自己的眼睛去阅读那些美妙的作品。他没有因此放弃阅读和创作,他还能聆听和评论,书籍的文字通过旁人的眼睛化作声音被他咀嚼,而后经由那颗神乎其神又极富想象力的脑袋加工后重新被吐出。这便是博尔赫斯的晚年。
阿尔维托•曼古埃尔是诸多用他的眼睛为博尔赫斯阅读的年轻人之一。“当时的我显然还未意识到这是怎样一种殊荣……对我而言,那些与博尔赫斯共同度过的午后并无特别。”在年轻人眼里,这或许就如同我们今天到敬老院看望普通的孤寡老人般纯粹。出乎意料的是,面前的这个老人并不普通。他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或许再怎么看仍是无边无际的昏暗,但他的言辞和思想却仿佛能撕裂这片虚空,他看似被命运捉弄,而现实却是他在捉弄命运。
曼古埃尔并不打算为老人写一本传记。那些与老人阅读的午后片段,为他记录下灵光一闪的想法的瞬间,才是这本小书记录的对象。是谁在阅读?谁在记录?可能既不是博尔赫斯,也不是曼古埃尔,而是某一个特定时分两个不同灵魂的偶然相遇。它们既为博尔赫斯和曼古埃尔阅读,也为我们阅读。让我们跟随它们一起,穿越到那些个静美的午后。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
从最初的几次拜访开始,我就觉得博尔赫斯的寓所仿佛存在于时间之外,或者说,存在于博尔赫斯通过文学体验而构建的时间里——这时间涵盖了充满韵律和节奏感的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和爱德华时期,囊括了北欧中世纪早期;既有二三十年代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也有博尔赫斯热爱的日内瓦;是德国表现主义的时期,是被唾弃的庇隆时代;是马德里和马略卡岛的夏日,也是他第一次受到美国人民的热情欢迎、在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度过的数月美好时光。正是这些经历和体验,构成了博尔赫斯世界里的时间节点、它的历史和它的概貌:一切是过去,“当下”很少出现。
博尔赫斯很喜欢旅行,却无法看见游历过的地方(大学和基金会是从六十年代开始才频繁邀请博尔赫斯的),因而对于这个需要感知的世界,他带有一种特别的轻视,唯独阅读的体验除外。撒哈拉的沙或尼罗河的水,冰岛的海岸,抑或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废墟,所有这些给人带来愉悦或惊恐感受的万事万物,只不过证实了《一千零一夜》某一页中描绘的场景,证实了《圣经》中的记述或《尼亚尔传说》中的记载,以及荷马或维吉尔的吟诵。而博尔赫斯则将所有这些“印证”珍藏在自己简陋的寓所中。
在我的记忆里,博尔赫斯的家避风又温暖,充满香气,因为管家范妮总是坚持要把暖气的温度调得很高。她也会在博尔赫斯的手帕上喷洒古龙水,再把它放到他外套胸口的口袋里,让折好的手帕露出一角。寓所很幽暗,可能是为了让失明的博尔赫斯更容易适应,也能营造出一种让人觉得舒服的疏离感。
博尔赫斯的眼疾很特殊,从他三十岁起就不断扩大、加重,一直到五十多岁时彻底失明。从出生那天起,博尔赫斯就知道自己注定会失明,因为他知道自己遗传了祖母和曾外祖父的弱视。他们都是英国人,在离世时也都已失明。这种遗传也来自博尔赫斯的父亲,他几乎是在和博尔赫斯相同年纪时开始失明。但老博尔赫斯在去世的前几年接受了手术,术后便恢复了视力。博尔赫斯经常会谈起自己的失明,大多数时候也都忆及文学:他会隐喻地说这是上帝“绝妙的讽刺”,因为上帝同时赐予了他“书籍和黑夜”;也会以弥尔顿和荷马这两位杰出的盲诗人来追溯历史;或是从迷信的角度说自己是继何塞•马莫尔何塞•马莫尔之后第三任患有失明的图书馆馆长;又或是以科学作比,感叹自己无法在周围浅灰色的雾气中分辨出黑色,但也会因为能感知眼睛唯一可以辨识出的黄色而高兴。那是他钟爱的老虎的黄色,是他偏爱的玫瑰的黄色。
博尔赫斯的朋友们知道他喜爱黄色,因此每年他生日时都会为他买上色彩鲜艳的领带;而博尔赫斯则会引用奥斯卡•王尔德的话来表达感受——只有“聋子才能戴像这样的领带”,或是用悲叹的语气感慨失明和老年迟暮是独处的不同方式。失明让他封闭在孤零零的房间中创作着姗姗来迟的作品。他会在脑海中建构要写下的句子,待语言组织好就用口述的方式讲给身边最先遇到的人。
《和博尔赫斯在一起》
【加拿大】阿尔维托•曼古埃尔 著
李卓群 译
ISBN:978-7-305-21866-8
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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