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故事不能让你一个人都讲了”

Original 小南时光小南时光 2022-06-07

本周，我们仍然请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姚媛老师，与我们分享她的译作《草仍然绿，水仍在流》。

上周我们与大家分享了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姚媛老师的最新译作《草仍然绿，水仍在流》（点击链接收听上期内容：夜读 | “草仍然绿，水仍在流”，但条约已经被撕毁），其中关于美洲原住民文化的内涵引人深思。

为了让听众朋友们更加身临其境地体会这本书的妙趣横生和深刻的寓意，本周，我们邀请姚老师讲解此书第9页至第16页的内容（点击今日推送二条阅读书本内容）。这一部分是关于四个有趣的人物——独行侠、以实玛利、鹰眼和鲁滨逊·克鲁索之间的对话。托马斯·金借用这三个美国文学作品中的经典人物来作为这一段故事的主人公，其背后的选择原因耐人寻味，而如何从这些看似无厘头的对话中理出一些思绪，更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

分享全文

X=小南时光主播邢前雯怡

Y=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姚媛

X：姚老师，您能谈一谈作者为什么借用独行侠，以实玛利、鹰眼和鲁滨逊克鲁索这几个人物吗？他们如何联系作者想表达的思想呢？

Y：这几个人物都来自美国的经典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 詹姆斯·费尼莫尔·库柏的《皮袜子故事集》，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白鲸》，丹尼尔·笛福的《鲁宾逊漂流记》，还有当时非常流行的西部片。

作者从这些西方经典中借用人物确实有深意，在殖民者的文学和影视作品中，原住民往往被塑造成刻板的形象，比如《皮袜子故事集》里的钦加哥，就是鹰眼的忠实的印第安伙伴，《白鲸》的魁魁格是以实玛利的忠实的土著朋友。《鲁滨逊漂流记》里的星期五是大家都很熟悉，他是鲁宾逊·克鲁索的忠实的仆人。

这些经典作品中都存在一个二元对立的格局——白人是文明、进步、高尚的，土著者是野蛮、落后、无知的，这就是对原住民的刻板形象。这个刻板形象是殖民者塑造的，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指导着他们对原住民的认识和行为。

小说里就有一个关于独行侠的故事，原住民女神“第一女”在一座峡谷里和一对游侠相遇了，这对游侠看到峡谷里的人死了，就认定是印第安人所为，于是用枪指着他，第一女赶紧拿出一块黑布，在布上剪了几个洞，然后把布套在头上，这时候那些游侠看到了立刻说“瞧啊，那是独行侠”。可见他们是通过一个刻板的形象来认识原住民的，他们认为，原住民一定杀人如麻。不仅如此，他们对人的普遍的认识也往往停留在表面，只看到一些外在的东西.

但是，有意思的是，小说里的独行侠，也就是以实玛利、鹰眼和鲁宾孙·克鲁索，其实是4个印第安人，而且读到后面，我们发现他们很可能是女性而不是男性。这就让我们不禁要问：人的身份到底是怎么界定的？不同身份之间的界限真的如此分明吗？在名字、长相、肤色、衣服这些表面的现象下，人和人之间有多少共性？又有多大的不同？当殖民者给原住民贴上野蛮、落后等等标签的时候，他们真的了解原住民吗？他们愿意了解原住民吗？或者，事实上，他们是不是故意去扭曲原住民的形象呢。

X：没想到看似荒诞的人物拼凑，背后竟有这么多有趣的信息，他们的身份和性别也许都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姚老师还在《序》中聊到过，这个小章节可能意味着对叙事权的反思，姚老师能不能具体讲一讲什么是叙事权的反思？

Y：这一段确实很有意思，我很高兴你选了这一段，虽然这段不长，但是很好的体现了这本小说的创作特点。我们可以从里面看到原住民文学的口述传统和开放式的叙事方式，而这两者都是对殖民者叙事权的反思。

所谓原住民的口述传统指的是原住民代代相传的口头叙事，大多数的原住民民族都没有书面语言，所以他们的历史、传说、文学等都是靠口头叙事来流传的。从殖民者的角度来看，口头叙事和书面叙事相比不够连贯，不够复杂。在这一段里面我们看得很清楚，短句很多，没有复杂的词汇，经常出现重复和离题的情况。比如，“好吧”，“好了”，“也许轮到谁谁谁了”，“也许应该让谁谁谁来讲”，这些话都重复好多次。再比如，以实玛利说鹰眼没有漂亮衬衫，鲁滨逊·克鲁索问“灯怎么办”，鹰眼问“道歉怎么办”，这些似乎都和独行侠要讲的故事没有关系。但是，想象一下，当我们和家人聊天的时候，当朋友围在一起讲故事的时候，是不是会有类似的现象呢？其实口头叙事和书面叙事一样，在传达信息和表达情感方面都是有效的。

这一段还让我们看到开放的叙事方式。所谓开放式的叙事指的是，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共同参与叙述过程，形成互动的对话关系。叙事是由双方共同完成的，这段对话就是一个典型的模式，在小说后面的章节里面会多次重复，每一次当一个人讲故事的时候，其他人就会提醒他、提问题、纠正他，直到故事被讲对了。独行侠就换了几个故事的开头，因为听故事的人不接受，而对比之下，在西方经典的线性叙事里面，读者是不参与的，叙述者是权威，故事不会由不同的叙述者重复叙述，当然也就不会做任何改动，每个故事都是唯一的。在殖民者对原住民的塑造里边，因为原住民不能参与，所以他们没有发言权，所以他们的形象就变成了殖民者所刻画的那个样子。这一段的口述传统让我们看到口头叙事和书面叙事是一样有效的，开放式的叙事方式又让我们看到叙事是由讲述者和听众共同完成的，也就是鲁滨逊·克鲁索所说的“故事不能让你一个人都讲了”，这就是我所说的对殖民者叙事权威的反抗。

X：从这里我了解到书中的口头对话过程也侧面反映了我们的现实生活，而开放式的叙事方式也非常有趣、有效。那么，关于这个故事或者这一整本书，姚老师还有没有其他有趣的点想要分享给同学们的呢？

Y：这本书里面有趣的点真的太多了。关于这个故事，确实有一点我们提的不够多，那就是这本小说对《圣经》的影射和颠覆。而这一点在这一段里边已经出现端倪。比如独行侠开始讲故事的时候，听众就纷纷插话，然后鲁宾逊·克鲁索问，灯怎么办。灯，就是light，也就是光的意思，这和《圣经》中的创世纪是有关联的。鹰眼说你得讲对了，独行侠说每个人都会犯错，接下来一个人物说讲故事的时候最好不要犯错。

《圣经》和小说里提到的文学作品一样，也是西方经典，《圣经》是基督教的权威，是二元对立格局的由来，他还指导了殖民者对原住民的认识。那么，《圣经》是如何形成的呢？

以《旧约》为例，我们知道《旧约》是在很多个世纪的漫长历史中渐渐形成的，在这期间它在不同地区的流传，经过很多人的搜集、编修、抄写、翻译，甚至在早先的版本里面，有些内容曾经被决定是否神圣的。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人会犯错吗？在抄写的过程中会不会遗漏了什么？是否被抄错了什么？在翻译的时候会不会被译者有意无意地添加了自己的诠释呢？托马斯·金指出这一点，并非让我们批判《圣经》，但是如果把《圣经》的问题作为出发点，我们可以看到原住民神话的类似的形成过程。其实希腊神话、罗马神话、中国的古代传说，还有其他一些宗教的经典，比如佛经，也都是这样的。所以我觉得当我们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会觉得很有意思。

另外我还想提醒大家，在阅读的过程中要特别留意里边的郊狼卡尤蒂这个角色，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角色，也是原住民文学里面几乎总是会出现的一个角色。卡尤蒂是一个超自然的存在，有很大的法力，他会变，能够做到随心所欲地改变自己的外形，就像孙悟空可以七十二变一样。而在这本小说里面，变化、改变、变形也是主题之一。

卡尤蒂可以通过做梦来创造东西，小说里面的上帝就是他在一个梦里面造出来的。卡尤蒂还是一个捣蛋鬼，他会犯错误，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但是他好像并不在意，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其实，细想之后，我们会发现很多事情都是偶然的，并非事事都是计划的结果，所以我们的世界并不是一个宏大而精细的计划的产物，而且错误也是在所难免的。犯了错就去承担后果。

小说的作者还通过卡尤蒂说的一些傻乎乎的，甚至是不着调的话，引发我们的思考。比如小说里有个人物叫拉塔尼，拉塔尼说印第安人的嗅觉很灵敏，卡尤蒂立刻插话说，我的嗅觉很灵敏，我一定是印第安人。拉塔尼又说白人有慈悲心，卡尤蒂又马上插话说，我也有慈悲心，我一定是白人。拉塔尼其实是在一个二元对立的格局里面，用二元对立的原则，在白人和印第安人之间划分一条非常清晰的界限，但是卡尤蒂的插话让我们立刻看到这里面的逻辑是有问题的，所以这个角色其实可以给我们的阅读带来很多的乐趣。

X：非常开心可以邀请姚老师来做客小南，为我们揭开《草仍然绿，水仍在流》的神秘面纱。我们了解到了本书妙趣横生的叙事结构，意味深长的内容安排，也加深了对北美原住民的身份构建，以及西方宗教的特色的了解。

最后，作为阅读本书的课代表，我也提醒大家，读此书的时候要特别注意郊狼卡尤蒂这个角色。

相关书目

《草仍然绿，水仍在流》

Green Grass, Running Water

【加】托马斯·金（Thomas King）著

姚媛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ISBN 978-7-305-18028-6

南京大学出版社

扫描二维码购买图书

图片来源：南京大学出版社、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