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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中的地平线

2017-01-11 陈红云 守望香格里拉


我眼中的地平线

文/陈红云


【一】


九岁时有过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逃学经历:我以为只要从师范附小那猪圈围着的菜地边走出去,翻过“一中山”再走上一天的路就可以到达金沙江边的老家,我以为我完全有能力在当天下午太阳落山前像个传说里的孩子一样站在我家的龙王庙旁的那块地里,然后母亲定会吃惊不已的丢下锄头朝我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当我爬到山顶时,才发现山脊并不是一个鲜明的分界线,那里居然很平缓,再走向山的另一面时,极目远眺,只见让人沮丧的辽远一直延伸到天边,零星的藏房前后有很大的牛粪堆,草甸和沼泽明晃晃的,牛群和拖拉机划出的各种路的印迹交错纵横,天蓝得一点意思都没有,雪山冷着威严的脸拒绝着我的联想。我竟然头一次发现人的视线在开阔的角度散射到远方时,上下眼帘之间竟然是有弧度的。怀着对遥远的恐惧,我只好原路返回,每回头看一次,我的眼睛就收纳着那横割天空的地平线,我所置身的角度不同,它的弧度也会有微微的不同。记得那时看到日月都在天上,天地那么宽阔,那太阳和月亮好像和现在不一样。



【二】


我是命中注定要做个老师的。


中考结束后在家里和母亲一起种地,等待一个叫“录取通知书”的东西。


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鹤庆老篾匠,我家房后有一大从竹子,是上好的篾工材料。母亲最先请到老篾匠来家里做活,说出需要的筲箕,簸箕,背篮,撮箕和刷把的数目,然后那神奇的手艺人就开始劈竹子,分竹篾,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起来。


我想尽各种办法看他编织,站得脚酸了就蹲下,蹲不住了就坐下,坐得乏了又单腿站立。总之我惊叹于那双有魔力的手,那灵活敏捷得不可思议的魔术摄住了我的魂魄,我疑惑他一定是有编织的图案的图谱的,那不轻易示人的图案和操作的秘诀,一定都在那样的一本书里。可惜老篾匠吃饭喝酒的时候,我偷偷跑出来翻完他篮子里所有的东西,也没见到那样的一本秘籍。


五天的工期后,我们家院子里有了一堆各种竹篾用具。那些看上去就牢固美观的大大小小在太阳下闪着新鲜的光,有一种殷实的富贵气,让下一户要请活儿的人家啧啧称奇。老篾匠的工钱是260元,母亲递过去六张50元的钱,他找不出40元补钱,考虑了一阵后主动提出要给我算个命,说那是他家又一个祖传的能力。母亲不想难为老篾匠,见他也的确实在是找不出40元,就答应了。


老篾匠算命无卦无签,叫我拿来一个鸡窝里的引窝蛋,他接在手里团揉着,口中念念有词了一会儿后用那个鸡蛋在我的脚上头上滚,上上下下几个来回后,叫我打半碗清水来,他将煎蛋磕破打进水碗里,开始神情严肃的眯着眼睛看起来,很久才开始解释说:我要注意什么什么方位,一生的关口个设在什么年纪,末了说我会考上一个学校,将来会当个“采蜜呢蜂子”一样的老师。


没过几天,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是个“美术师资”的专业。邻居们和母亲说,学这个很是花钱,将来也就是回来当个教画画的老师。母亲毫不犹豫的说:“她注定就是这个命,花钱就花钱吧!”



【三】


我最终没有辜负命运,成了一个乡村教师。


当我一个人突然置身于一个交通闭塞,语言不通,风俗迥异的环境里时,我恍惚如武陵渔夫乍到桃源,欣欣然如偶遇一个新世界的同时也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在那个半与世隔绝的山里当老师的经历,让我回归成一个单纯的传教布道者。


我要在纯藏民世居的土地上用他们完全不用和不常用的语言教育他们的孩子,在寄托着他们希望的一代人中将我的所学的东西教给他们,这有点荒诞的行为出乎意料的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村里人非常认可我的教学。


我用个一个学期才做到基本上可以和我的学生们交流无障碍。他们学习汉语普通话的能力之敏锐,让我这个迟迟不会讲藏语的人感到汗颜。我教他写字画画,教汉语拼音,唱歌跳舞,体操武术,加减乘除,凡是我见过的,恨不能在那里都统统普及一遍。


每天清晨,人们赶着畜群从我们教室外面走过,很多人特别喜欢驻足听孩子们背书,有的家长还会把头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伸进来和自己的孩子打个招呼,他们喜欢孩子们滔滔不绝的背书,特别是背乘法口诀,因为他们认为那简直就是一群小喇嘛在念经。在两种文化中单方面的嗅出似乎相同的味道,也是让人开心的。


学生放学后,松涛再悦耳也被空旷淹没,我和太阳一样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孤独。我有一套《红楼梦》,还有一本《消失的地平线》,后者是教书前一个做导游的初中同学送的。无聊也是一种力量,连阅读都可以变得反反复复。


我像书中闯入“香巴拉王国”那位女传教士一样,搬运和切割着我的以往的认知来布道,殊不知,在自然而然中,我更被那些掩藏在山谷深处的道场俘获了我以后的认知。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供养了一尊绿度母,焚香供水成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学会了好几段歌舞,大家都夸我学得好;我还开始迷上了藏式绘画,早上临帖描摹山水画的话,晚饭后我开始临摹唐卡白描。当在活佛摸顶的广大人群里,在婚丧嫁娶的筵席中,我普通如他们没有人觉得我是一个外人时,我发现我已经成为了那里的生活的一份子。



【四】


《消失的地平线》中写到一个古老的传说:在藏北雪域隐藏着一个由神人统治的神奇王国——“香格里拉”。在那美丽宁静的“蓝月亮”的山谷之中有一条小溪,溪边是一排排涂过油漆的茶馆和玩具似的房屋,山谷两边绵亘着圆丘状起伏的看上去令人忧伤愁郁的低矮山峰,而山谷正前方则凌空高耸着一座雄伟的金字塔似的雪山,在康维看来,那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山峰。看到那些建筑和屋内的装饰,康维觉得,这里的居民似乎非常成功地将汉藏文化结合在了一起,就在这里,三男一女开始了一次奇特的、不可思议的历险,以至于他们自己都搞不懂,这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


每看一遍《消失的地平线》,就会感觉到心里又多了一份自由的恍惚。在那些平淡的日子里,阅读是一个虚拟的伴侣。作者用温暖细腻的笔法描绘的山水景物,人物和庙宇,描绘神秘的藏传佛教,描绘那些不可思议的长生不老,描绘莫名其妙的爱情。我喜欢他以那种质朴的深情娓娓道来的方式给我讲述虚构的故事。


那时的我很年轻,没有经历过让人潸然泪下的爱情和生死悲歌,没有追寻过惶恐与骇人的问号,没有能力洞悉生命的真相,更没有能力像现在一样,学会温情的回眸往昔,让记忆抚慰岁月带给生活的痕迹。


与生俱来的笨拙让我无力多么周全的评价一本小说。但我知道:在一个人的成长的过程中,总会有些无助的怅然,难以言说的渴望,还有迷惘和孤独。小说带给我一些全新的思考,我常想:真的会不会有“香巴拉王国”这样的一个神秘美丽的地方,我期冀它是存在的,像一个梦想,即使无法到达,也可以长久的保留在你的心中;即使生活的风每天吹着它,也无法把它吹灭。



【五】


你一定很想知道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可是你该向谁请教,谁又真正知道呢?


我记忆的最初,在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阿婆的侧影还不是伛偻的问号,她的斜襟长衫上钉着绕莲枝的银纽扣,绛红色氆氇坎肩的滚边是黑色的,羊皮披肩上的七个圆是隐喻星月的符号,绿松石耳环在黑纱帕里闪着蓝眼睛;阿公很高,他总是一个跨步就骑上了大青马的背,大青马浑身雪白,鞍鞯辔头还鲜艳锃亮的,阿公既抽旱烟又饮酒,九个马帮走过路线还清清楚楚的印在他的酒盅里,大家族辉煌神秘的历史还未消亡;阿妈还不会烫发,姐姐还没有升三年级,每天都带着红领巾割草,弟弟还不能成功的撒尿和泥做成碗,人们又简单又不平凡。


很多年前,把我带到这里来上学的小姨和小姨父还没结婚,我很多年前,这里还不叫香格里拉。


是的,我就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现在在这里工作生活,不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的话,将来的我仍然会在这里终老此生。


我沿着我的命定,我每天上课,备课,批改作业,买菜,做饭,亦复如是,周而复始。多年后,学生都反馈说我讲《桃花源记》时是一副满怀向往的很陶醉的样子,让人觉得好像真有那回事的一样。


生活里堆满了很多抽屉,忙得你要不停的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像是一种意义上的奋斗。


如果我眼中的生活也是活得像一种奋斗的话,那奋斗就是一种重复的过程,一件事连接着另一件事,一种欲望代替另一种欲望。但是当我怀疑是否真有世外桃源这样的时候,我就会打开这本书,让扑面而来的无限可能的憧憬,在日益紧张的现实里,保持住人间的诗意和对人生的憧憬。


这里和很多年前一样,阳光和空气没有变,山峦和草地也没变,但古老的生活规则在发生着改变。


文学给人造梦的机会,然而思想独裁者无所不能却终将落寞的追寻一生。世界上最伟大的信仰,是懂得如何做一个自己的主人,在今生今世底版上,始终容有一弯弧线,延伸到你想去而到不了的远方…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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