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宋蒙战争：蒙古屠刀下的四川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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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我们”的成吉思汗服欧洲，是“我们”最阔气的时代。
到二十五岁，才知道所谓这‘我们’最阔气的时代，其实是蒙古人征服了中国，我们做了奴才。
直到今年八月里，因为要查一点故事，翻了三部蒙古史，这才明白蒙古人的征服‘斡罗思’，侵入匈奥，还在征服全中国之前，那时的成吉思汗还不是我们的汗。
倒是俄人被奴的资格比我们老，应该他们说“我们的成吉思汗征服中国，是我们最阔气的时代”的。
——鲁迅。
1——
谁家的成吉思汗？
十三世纪，欧亚大陆在蒙古铁骑的马蹄下颤抖。
蒙古崛起伴随而来的侵略、杀戮等等对文明进程的毁灭性破坏，一直是东西方古代史家热衷于关注与研究的课题。
在《剑桥中国史》研究汇总中国史书统计数据中，得出了蒙古侵宋的一个毛骨悚然的结果：
宋帝国末期中国大约近1亿人口。而到了到蒙古彻底征服中国后，中国人口仅在5000万左右。
这还包括大量随蒙古侵宋进入中国的蒙古人、色目人（主要指西域人，是最早被蒙古征服的，如钦察、唐兀、畏兀儿、回回等）。
由此可见，在整个蒙古侵宋战争与征服不过百年期间，现代中国疆域内，曾经属于金帝国和宋帝国的领土，人口几乎损失近半。
在抵抗最顽强和激烈的地区，以及宋帝国最后抵抗的广东地区，户口损失更是高达80%以上，最甚者，几乎全灭。
其间惨烈，可见一斑。
固然，如今民族融合，大家早已不分彼此。然而，历史毕竟是我们由昨天到今天的来路。
序言引用鲁迅先生这一席话，说在满清帝国时代的当年的教育结果。
荒唐的是，“我们”的成吉思汗服欧洲，是“我们”最阔气的时代，何尝不是今天，普遍流行在网络的“民族自豪”？
即便清醒者，在“我们的成吉思汗”认识上，很多人和鲁迅先生一般，上过当后，读了书后，这才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不对。
在各类历史著述里，寻找、目睹曾经空前的、血腥的杀戮——即便如我之前相对了解这段历史，一旦执笔综述、描写，同样也是胆战心惊。
那些在蒙古人肆虐、侵略中的死难者、抵抗者，都应该值得我们纪念。否则，一切正义的大词，不过虚谈。
至于那位“我们的成吉思汗”，他或者属于蒙古国，属于俄国，属于其他什么国。如说非要属于中国，真不知该怎么面对历史，先人。
前面，写到由蒙酋窝阔台发起的，以窝阔台汗国为主力的蒙军第一次侵宋战争。讲述了窝阔台1235年侵宋的三路侵略。
1236年，在窝阔台培养的接班人阔出莫名其妙暴毙江陵城下，蒙军势在必得的三路侵略宣告结束。
之后，蒙古帝国陷入第一次分赃不均的内讧，没有精力再次发起南侵。
蒙古再次发起大规模全面侵宋，是蒙哥继承帝国汗位以后的1258年。
然而，在窝阔台第一次侵宋和蒙哥第二次侵宋之间二十余年，蒙古依旧以数量不小的军队，对宋帝国由两淮、襄樊到川陕发起破坏性攻击。
这些攻击，不再是攻城略地，而是一如后来的鬼子进村的烧杀抢。
当年，广袤的宋蒙战争的古战场，处处都有惨绝人寰的杀戮——只是时过境迁，不是被湮灭，就是被淡忘。
今天，仅说宋蒙战争的川陕战区吧。
2——
端平三年成都大屠杀——蒙古在欧亚大陆三大屠杀事件之一。
前面，在《窝阔台南侵与川军抗蒙》里面，大致介绍了蒙军对川陕的侵略。
四川，在漫长的宋金战争中，成为宋军向北防御的三大主要战区之一。
在冷兵器时代，四川山地非常利于农耕军队抵抗游牧军队侵略。尤其在战马匮缺的宋军看来，四川防线更是维系整个长江防线的关键。
当然，蒙军在战略上也错误配合了宋军。
很长时间，四川一直是蒙军侵宋的主要方向——占据四川，占据长江上游，走晋帝国灭孙吴的路线，成为蒙古最初侵宋的主要战略。
四川多高山、大川、丘陵，植被相对北方茂密。狂傲的蒙军虽然多次野战击败宋军主力，但是，入川的蒙军确实损失也很惨重。
蒙军逐城攻打，用了52年鏖战与一个大汗送死的代价，在崖山之变后才全面占领了四川——这是后话。
1235年，窝阔台第一次侵宋，窝阔台次子阔端担任主帅。
在沿川陕、秦岭各处要塞的激战中，号称所向无敌的蒙古铁骑占尽优势，却被宋军凭借有利地形和高昂士气予以重创。
最后，素有“秦、巩之豪”之称的金帝国降将汪世显，谙熟川陕地形的回回、西夏十八族等各路“皇协军”担纲了侵略主力。
川陕宋军多是川人。其中，抗蒙名将曹友闻率部与号称骑射无敌的蒙军野战，前后交锋十余役，几无败绩。
无疑，川军抗蒙战绩在当时，实属军事奇迹。
最后，曹友闻率部与蒙军激战，众寡悬殊，全军殉难。目睹川军抗蒙惨烈，蒙军名将汪世显也为之惊叹：蜀将军，真男儿汉！
由此，阔端攻入四川恼羞成怒之下，多开杀戒——在成吉思汗家训中，以极端残暴的手段报复抵抗者，成为各地蒙军发起侵略的行军准则。
蒙军沿战国时期秦灭蜀的金牛道南下，先攻利州，屠城。
然后，阔端率蒙军主力，提起屠刀，挥向成都。
成都平原一马平川，蒙古铁骑往来偷袭，一夜之间，周围城邑相继沦陷成为孤城。
军情尚未报到成都，蒙军便在秋高气爽中气势汹汹挥刀杀向成都北门驷马桥。
蒙军入城时，人们看着策马而入蒙军尚且来不及惊讶，早已人头落地。
当时，成都壮丁、粮食多被抗蒙前线征召。成都城内不过老少妇孺。很快，在明白遭遇蒙军袭击后，这些老少妇孺立刻拿起菜刀、木棍开始抵抗。
外城很快失陷。失陷的外城很快在蒙军屠杀下，没入血泊。
成都知府丁黼闻报之后，立刻关闭内城城门，组织衙役、平民坚守内城进行最后抵抗。
然而，小小内城，岂是蒙古大军对手？
窝阔台第一次侵宋中，阔端西路军是有记载的，蒙军在宋蒙战争第一次使用回回军。随军，携带了数十架当时威力巨大的抛石机——回回炮。
蒙军轮番驱赶被俘平民、战俘充当“签军”冒死攻城。川人刚烈不从，随即被杀。
次日，成都知府丁黼在石笋桥中箭，殉国。
之后，成都勇士王翊继续率领平民抵抗。
不到十天，蒙军猛攻之下，内城破败，王翊含愤自杀。内城的最后抵抗者巷战里全部殉国。
蒙军肆无忌惮举起屠刀——沿金牛道各州县平民和成都周边沦陷平民，多向成都避乱，不料，成都沦陷，战祸突降。
当时，成都没有遭遇五代战乱，又经宋帝国长期经营，不仅是帝国最富庶、繁华的重要城市，也是宋军川陕战区抗金、抗蒙最重要的后勤支撑。
值得一提的是，那时的成都，不仅人烟稠密，金融、商业、农业、制造业等尤其发达。而且，据史料记载，成都更是宋帝国甚至世界数一数二的特大型城市。
蒙军分路入城，往来以战阵突击平民，肆意虐杀。
说及蒙军屠杀之暴虐、血腥，《三卯录》记载：
蜀民就死，率五十人为一聚，以刀悉刺之，乃积其尸，至暮，疑不死，复刺之。
后来，蒙军退后，宋军入城清理死难者骸骨超过140万。至于成都周边惨死在蒙军屠刀之下的，则完全无法统计。
贺清权《成都录》曰：城中骸骨一百四十万，城外者不计。其他“盖百余万”记载更多。
在蒙军侵略欧亚大陆最可怖屠杀事件里，成都端平三年大屠杀、撒马尔罕大屠杀、兴庆府大屠杀并列，是蒙军炮制的三次最惨烈的大屠杀。
通常，川人多知道明末的张献忠屠川，满洲人屠川，多知道湖广填四川的故事。
然而，知道蒙古侵宋，惨绝人寰的屠戮四川的故事的，可能真没几个。
自三国而宋，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就此兵灾，几乎再无恢复元气。
——现在成都报媒多有成都与北上广齐驱，同属一线城市之说法，殊不知，有宋一朝，尤其宋末，成都富庶繁华，可谓天下少见。
可叹。
3——
蒙军屠川，与四川的悲歌。
窝阔台时期的蒙古帝国。这是中国吗？
1236年，这一年，相比1937年，侵略者屠刀挥舞下，华夏大地，民众哀嚎，尸山血海，大同小异。
蒙军第一次侵宋，两淮凭水军优势，凭杜杲、余玠、赵东、夏皋等名将率两淮精锐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抗争，使得蒙军南侵没有深入腹地。
蒙军中路军不战而获襄阳，但是，嚣张之余，兵锋在江陵即被孟珙力挫。是年，窝阔台第一次侵宋的主角阔出也是暴毙在江陵城下。
蒙军东路军和中路军虽然同样暴虐，兽性大发时烧杀抢奸，好歹，并没有深入腹地。
而且，宋军当时主力正在两淮、襄樊，正面与蒙军力战。如此，蒙军客观也被宋军牵制，虽然也是多处屠城，终究不及四川惨烈。
1236年10月以后，随着抗蒙名将曹友闻所部全军殉国，四川再无抗蒙主力军。
蒙军在四川之外损失惨重，入川之后，也就毫无顾忌成为职业化屠杀平民的军队。
当时，蒙军入川，如论军势，当以主力东进攻打川东。如要攻占孤悬在后的成都，不过一旅偏师即可。
然而，蒙军入川，即以主力包打并没有多少驻军，同时在战略上并无太大重要的成都，很大程度上，可以认为蒙军之所以攻打成都，完全在于屠杀。
成都富庶不提，当时川西和沿金牛道各州县平民聚集成都，这对以杀人、掠夺为己任，同时又非常狂傲的蒙军而言，肯定是最大的诱惑。
成都屠城，天下震惊，川中诸州更是惊惶，不四旬而东、西两州从风而靡。
之后，蒙军并没有停止挥舞屠刀。
在成都得手后，蒙军兵分四路，深入四川腹地屠杀、掳掠——此刻，蒙军完全沉迷屠杀、掳掠，还是没有主力东向的意图。
1236年，端平三年，川中54州，仅泸州、合州得以保全外，全部惨遭蒙军毒手。
相比东线和中路战场，在窝阔台第一次侵宋战争中，四川人口由1800万人口，锐减到1000万。
蒙军全无底线的干净、彻底的屠杀。致使四川很多城市成为鬼城。
记载里，成都遭此灾难，荒芜人烟，几成废城。宋军驻扎成都的西川三路和利州二路总衙门迁往重庆。
在四川以成都、重庆互为犄角支撑川陕抗蒙的格局，就此，被蒙军全无人伦底线的屠杀，彻底破坏。
在《宋蒙战争：铁血两淮》里，关于宋蒙战争中宋帝国为什么最后会输，我有无尽感慨：
蒙军之没有底线的杀戮、破坏，肯定是最主要的原因。
岁月沧桑。
自蒙古彻底征服宋帝国，再到百余年明帝国崛起，再经历满清入关于1647年公开告示全城尽屠，或屠男而留女的屠川，逶迤至今，沧海桑田。
端平三年四川悲歌，今天在川中各地地志，依稀可辨。
4——
悲歌里，余玠入川。
1238年，随着阔出暴死，蒙军三路大军主力陆续推出战区，宋帝国也就有了重新收拾防线的大反攻。
两淮战区，宋军防御作战非常成功，固不消说。
襄樊战区，孟珙等名将凭借江陵大战声威大震，也在雄心勃勃预备收复失地。
唯独四川战区，抗蒙名将曹友闻全军殉国，成都端平三年大屠杀及四川各地大屠杀后，山河残破。
昔日都邑成废墟，过去良田皆荒芜。
当时，蒙军主力虽然退去，但是，蒙军凭借沔州、汉中险要据点留有精骑。
1241年，四川各地残破不堪且平民十丧七八，唯川人勇烈，幸存军民各自流亡、游击。
四川战区方面主帅制置使陈隆之迁家小前往成都稳定民心，收拾溃兵。
这年，几乎废墟，如是孤城的成都再次遭遇蒙军袭击——宋将田世显乘夜开门，出卖成都，蒙军突入，再次举起屠刀。
隆之举家数百口皆死之外，惊魂未定的成都平民再次被蒙军屠杀。
之后，蒙军押送陈隆之至汉州，命谕汉州守臣王夔降。
陈隆之疾呼王夔：大丈夫死尔，毋降也！蒙军恼羞之余，陈隆之以身殉国。
作为四川战区最高统帅的陈隆之殉国，加剧了四川危机。
1242年，抗蒙名将余玠为此陈情，慷慨赴川，出任四川安抚制置使，主持四川防务。
临行前，余玠立誓“手挈全蜀还本朝”。
到四川之后，余玠张榜招贤，遴选贤才，惩杀溃将，积攒粮草，厉兵秣马。
好在，四川还是好男儿汉的四川。
这一年，距离蒙哥侵宋，暴毙钓鱼城下，不过十七年。
称霸天下的蒙古帝国当时并不知道，宋军将在钓鱼城，以他们的大汗的性命，祭奠那些在端平三年兵祸中，不幸遇难的数百万军民。
天日，果然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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