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武汉会战系列之波田支队：从台湾杂牌守备队到日军甲等野战师团

武汉会战期间，进犯武汉的日军。

前言：在前两年，我曾经与多位喜欢抗战战史的朋友闲聊，说起大家众筹做一个系列的关于抗战战事的沙盘，于是，大家泡茶摆酒，指手画脚，现场推演往事……

然而，2021年早春将近，抗疫形势依然严峻，我在关门闭户写作之余，偶尔想起、想象会过与不曾会过的诸君音容笑貌，一时唏嘘。

又到周末，唯以文遥祝平安，期待2021年春暖花开，朋友们能够再度相聚，煮酒谈史，弹琴高歌，不亦乐乎。

1938年6月，武汉会战爆发。

当时，日军兵分两路，以第2军一路迂回大别山，第11军一路则在日海军第3舰队协同下，溯江仰攻，向武汉发起攻势。

其中，日军以第11军与第3舰队联合发起的溯江仰攻的这一路，为其主要战役进攻方向。

这一路日军溯江仰攻，同样也是兵分三路。

在江北、江南两岸，由日军第6，第106师团等部队攻击。

这支溯江攻击的陆军部队，便是日军用在武汉会战的刀锋部队波田支队。

在我写过的多篇武汉会战的文章的回复里，都有朋友频繁提及波田支队相关问题，所以，本篇文章主要介绍这个波田支队。

日军支队不是日军常设编制。

在第一、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为世界现代军事理念的引领国家之一。

日军支队正是日军在现代化军队建制基础上，为执行某个战役任务或者其他作战任务，由数个联队、大队等常规作战单位，配属、加强其他特种部队混合编组的多兵种，甚至多军种的作战群。

二战期间，诸如美国、德国也是经常采用以多兵种、多军种编组的作战群的作战模式。

直至现在，世界主要军事大国的军队为应付节奏更快、烈度更大的军事行动或者战争，同样是针对作战情况，以多兵种、多军种编组作战群投入战场。

可见，在抗战时期，编组作战群作战，确属非常先进的战争思维。

如是了解这点，自然不会莫名其妙低估当年日军的战力。

抗战及二战期间，日军支队编成没有定数。其规模大小和编组方式也是根据作战目的和战场情况确定。

通常，因为日军支队并非常设单位，因而支队名称也一般由支队长的姓名命名。

其规模或战力，既有强于旅团，近乎师团的大支队，也有约等于大队的小支队。

波田支队，即是日军在备战武汉会战之前，以抽调台湾日军为主，加强炮、辎、工、骑及野战医院等诸多技术兵种，并配属了少部海军陆战队编组的一支近乎师团战力的大支队作战群。

波田支队在抗战、二战史里，可能是日军为某个战役、会战而编成的实力最强的最大规模作战群。因而，波田支队在武汉会战战场频繁出现。

武汉会战结束。波田支队昙花一现，使得人们对这一日军单位更感觉到好奇。

因而，现在说起武汉会战往事，人们最多的印象便是波田支队组建于台湾，由此，也就有了波田支队其低级军官和士兵为台湾人的说法。

溯江入侵武汉的日军。

那么，日军波田支队到底是这么一回事呢？

这就要从甲午战争之后的1895年《马关条约》说起。

根据《马关条约》，满清将台湾岛及其所属澎湖列岛等岛屿的主权割让给日本。

随后，日本相继派出3个师团的重兵，武装接手台湾并镇压台湾军民反抗。

经过数月激战，日军最终强占台湾。

然而，在日据台湾初期，因为日本殖民政策高压，台湾各地各种不服，反抗不断，时局动荡。

因此，为了镇压反日运动，日本退役军人和部分武装警察编组了非常设的用作台湾治安的武装部队，即台湾守备队。

最初，台湾守备队隶属台湾总督统辖，主要承担台北、基隆等重要城市、港口和道路交通的守备。

1918年，日本在台湾的统治基本稳定。

1919年，日本在台湾实施军政剥离，台湾守备队由此脱离台湾总督，划归日本陆军，日军台湾军由此出现。

台湾军虽然称为军，但是，这个军仅是台湾日军的一个特殊的独立番号。

台湾军无论规模和层级，均不是后来的日军第一总军，第二总军，南方军，关东军和中国派遣军等五大战略军的概念。

台湾军正式成军之初，在台北、台南、台中、基隆等地均编有守备队，因此可见，台湾军职责主要还是承担着台湾本土的治安。

1930年期间，台湾原居民部落发生了著名的雾社事件，台湾日军无力应付，台湾时局动荡。

这一时期，随着蒙古独立、九一八事变等发生，正是日本与苏联在远东博弈日趋紧张，正要摊牌的关键时期。

因为日本战略中心定位苏联及亚洲大陆，无法调动主力应付台湾，因此，日军为解决军力紧张问题，开始通过陆军部和台湾总督方面划拨军费，加紧扩编、加强台湾军。

得到陆军部和台湾总督双重军费，扩编后的台湾军鸟枪换炮，发展迅猛。

临近抗战爆发，台湾军下辖台湾守备队，包括驻防台北的步兵第1联队，驻防台南的步兵第2联队，驻防台中的步兵第3联队，驻防台北的山炮大队，驻防基隆的重炮大队，驻防马公的重炮大队，驻防屏东飞行第8联队。

由此，日军台湾军总兵力扩充至大约1.5万人。

台湾日军全军，其规模、装备，大致相当日军非战争状态下的一个常设师团规模。

这是一支装备、军训都是一流的精锐日军。

显然，既然台湾层出不穷爆发类似雾社事件等危机，这样规模和量级的武装，日本可能会将之托付给台湾人吗？

肯定不会。

1938年武汉会战期间，在瑞昌作战的日军。

因而，这支日军军官和士兵的主要来源绝非台湾人，而是地道的日本人。

当时，移居台湾的日本青壮有限，台湾日军扩军需要大量的兵员，因而，台湾日军除却以优惠条款在日本本土征召台湾移民之外，更是得到陆军部允许，得以从日本列岛最南端的靠近台湾的九州，直接征招当地士兵。

类似中国闯关东往事，在甲午战争之后，日本窃据台湾，当时从日本本土向台湾移民的日本平民极多。

其中，移民人数最多的地区，即为九州。

征兵九州人再加上移民台湾的日本人以九州人为主，所以，台湾日军其实就是一支地道的由日本九州人组建的日军。

抗战爆发至太平洋战争之后，也正因为背靠九州，台湾日军持续发展，没有停歇。

到1944年，台湾军扩编、发展达到高峰，扩编为第10方面军，有7个师团番号，承担冲绳、台湾、澎湖的防卫作战任务。

战后，按照台湾日军投降估计，台湾军及第10方面军总兵力大约在17万到20万之间。

当然，这是后话。

继续回到波田支队。

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

随着淞沪会战规模急遽扩大，日本陆军即向台湾军调兵。

由此，台湾军以步兵第1、第2联队，山炮2个中队及相关辎重部队组建成一支支队，投放淞沪战场参战。

这支部队由台湾守备司令重藤千秋少将任支队长，因此称为重藤支队。

重藤支队，就是后来的波田支队。

武汉会战期间，日军画报上占领九江的波田支队。

当然，最早参战的日军重藤支队到底是源出台湾守备队，其军事素质差劲，纪律涣散，缺乏战场经验，相当的不被上海派遣军看好。

因此，重藤支队在编入上海方面侵华日军时，仅作为主力作战部队的配属单位参战。

需要备注的是，这支台湾日军没有正式番号。故而，如在抗战战史上提起这支日军，称呼重藤支队也好，后来称呼波田支队也罢，终究不能称之为台湾旅团。

重藤支队、波田支队非日本陆军番号，而台湾旅团这是日本军部排出的正式军队番号。

可能正是因为人们对重藤支队、波田支队、台湾旅团这些称谓的混淆，以及对日据台湾的日军军制不熟悉，网上对日军台湾军的认识偏差极大，流传纷纭。

尤其在说起波田支队，人们既有波田支队全部由中国台湾人组建的说法，也有该支队底层军官、士兵为中国台湾人的说法。

甚至，有网络被坊传为权威的一些百科在相关条目介绍重藤支队，也有醒目说明：

日本旅团，是中国人杀中国人的一个惨剧部队。

1937年11月7日，上海派遣军编入华中方面军参与南京大屠杀。出现了中国人杀中国人的现象。

这些空穴来风的说法以讹传讹，越传越广。

然而，这确实是历史与现在的误会。

其实，现在很多资料证实，在二战前的日本诸多殖民地里，除却朝鲜人有征招志愿兵入伍之外，当时的琉球人、台湾人虽然确实被日军强行征招，然而他们实则几乎没有用作一线战兵。

台湾高砂义勇军旧照。

即便如台湾名气颇大的高砂义勇军，除却个别现象之外，琉球人、台湾人被征招之后，普遍都是被当做军夫、军佣。

——军佣，顾名思义，即为战地日军军官、军人的佣人、保姆的干活。

——军夫，上战场背大包，类似支前民工的干活。

军夫、军佣不列入日军编制。

比如著名的平型关战斗，八路军伏击日军辎重，击毙日军者数百，而有的日军战后统计数不过百余。

其间差距，很有可能就是战场被击毙的军夫的人数统计误差的缘故。

实战中发生的军夫、军佣的战损不列入日军伤亡。这也是抗战期间中日军队伤亡交换比相当悬殊的客观原因之一。

不过，战至1945年，日军四面浪战，兵员枯竭。

无奈之下，日本只得正式开始在台湾全面实施征兵制度。

被征召投入作战的台湾人仅限于台湾原住民，被称为陆军特别志愿兵。

根据战后日本厚生省有过统计，截止日本投降，总计8万余名台湾人被强征入伍，成为一线作战人员。

这些台湾人基本用于太平洋战争和东南亚作战，并没有调往中国战场作战。

至于战争期间，日军征招台湾人被用作军夫、军佣的人数，更是达到12万余人。

同时，被征召的台湾人除却充作军夫、军佣之外，其他作战人员并没有编入台湾守备队。

可见，台湾军及波田支队，确实是地道的日本人的军队。

熊本兵团凶残、狠毒尤以第6师团为最。该部日军作战凶狠、残忍，毫无底线，是参与南京屠城暴行的日军之一。

日本战史自成体系，绝不马虎。

因此，要考察台湾军及波田支队的过往，其实不算难事。

近年，即有很多战史专家不断撰文，证明这点：

日本九州自1871年镇西镇台，即设在九州熊本的类似军区的镇台正式成立，到1945年抗战及太平洋战争结束，相关日本九州在74年间征招、编成的日本熊本兵团的军史、记述、论文等，均容易发现台湾守备队，以及后来所谓重藤支队、波田支队、台湾混成旅团的影子。

甚至，由此扩编的日军第48师团的影子。

换言之，台湾日军守备队，即重藤支队或波田支队，与日军第6师团、第106师团一样，事实上同出九州，确为熊本兵团。

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强化军改，其镇台改制为师团管区。而日军的一个师团管区，除了要组建一个常备师团，还要组建一个与之对应的100番号的特设师团。

九州熊本兵团的常设师团为第6师团，其特设师团即为第106师团。

自日本战国时代到明治维新时期，日本九州武士风气盛行，民风尚武、剽悍、残忍。因而，无论第6师团，或者第106师团，在侵华作战中尤显凶残、狠毒。

其中，凶残、狠毒尤以第6师团为最。

该部日军战力最强，既有陆上鱼雷之称，作战凶狠、残忍，毫无底线，是参与南京屠城暴行的日军之一。

第6师团在侵华战争期间，所到之地，杀降，杀平民的兽行不断，最是臭名昭著。

同样，基本由日本九州人组成重藤支队虽然战力不如第6师团，在淞沪会战期间，该部日军烧杀抢掠，和与第6师团一样，也是十分凶残。

1937年12月，重藤支队编入日军第5军序列，专门演练两栖作战，预备武汉会战和针对广州的华南登陆作战。

南京会战，攻破南京城的日军。

不久，因为日军作战计划调整，重藤支队被第5军战斗序列解除，返回台湾整训。

重藤支队没有参加对南京的总攻。

——由此可见，甚至连重藤支队都没有参加南京会战，网络上所谓有台湾人参与南京会战，当然是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

1938年2月，日军华中派遣军明确攻略汉口的作战计划。

就此，台湾日军再被日本陆军征招。

彼时，正值毕业于陆军大学第31期，长期在日本野战军担任重要职务的时年53岁的波田重一少将来到台湾，接替了重藤千秋出任台湾守备队司令官。

波田重一少将征招台湾日军各个部队精锐，重新编组了台湾日军参战部队，再次跨海来到中国大陆。

这一次，它被称为波田支队。

1938年3月，武汉会战爆发之前，波田重一论资排辈晋升陆军中将。

这时，波田支队在得到其他技术兵种及小部海军陆战队技术兵种加强之后，进驻合肥，开始进行最后的战前训练、演习，预备西进。

与重藤千秋少将热衷政治不一样，波田重一是典型性的职业化日军高级军官。

他先后就读日士，陆大，有着长期的野战军大队长、联队长和旅团长等主官经历，在日本陆军有着一定的资格和背景。

彼时，波田晋升中将军衔，日军第11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也不过就是中将军衔。

按照日军军衔、编制，波田重一以中将出任支队司令，本身也侧证了日军第11军对波田支队报以极大的希望。

——波田支队在淞沪会战结束即进入休整，曾经进行数月的两栖作战，如今再加强诸多技术单位，其编制、规模更是远超之前重藤支队。

当时的波田支队，编有步兵第1联队、第2联队，山炮联队，汽车队、第1、2输送监视队，第1、2卫生队。

武汉会战时期的日军重炮阵地。相比台儿庄会战的日军坂本支队、濑谷支队，波田支队单独拥有重炮联队，威胁极大。

这些部队里面，其步兵第2联队、山炮联队之官兵全部来自日本九州熊本县，其步兵第1联队则来自日本九州的其它地方。

——由此可见，波田支队确实与熊本兵团渊源极深。

就此，因为日军第11军对波田支队的重视，武汉会战开始，波田支队即与日海军第三舰队第21战队，日海军陆战队等部队协同，编成溯江兵团。

这股日军主要承担打通长江航道，是事实上的进攻武汉的急先锋。

打通长江航道，即意味着日军第三舰队主力可以沿长江航道进入武汉会战战区，以舰炮、水上航母舰载机对中国方面实施陆海空攻击，抢占沿江要隘，机场。

之后，日军便可转场飞机，以舰炮、战机协同，配合两岸日军陆军主力再行发起更大规模的攻击。

所以，长江航道作战，实为中日两方在武汉会战中的对抗要点。

自安庆作战开始，波田支队协同日海军第21战队一路猛攻，多次实施两栖登陆作战，沿途袭安庆，夺马当，占九江，攻势凌厉，斩关夺隘，直至最后突破半壁山要塞，打开了武汉的门户。

相对日军第11军诸多师团、旅团，波田支队源出非野战军的台湾守备队，既不是正牌陆军，当然更不是源出日军的精锐、王牌部队。

是以，波田支队在武汉会战溯江作战一路披靡，终使波田重一中将和波田支队双双成为黑马，名声大张。

武汉会战时期的波田支队。

武汉会战结束不久，波田重一因战功升迁第19师团司令官，驻防朝鲜。

此后，波田重一在日军朝鲜军、关东军和参谋本部就职，1942年，58岁的波田重一退出现役。

彼时，因为波田支队在武汉会战表现出的剽悍战力，这支没有正式番号的日军台湾守备队终于得到了日军陆军部的高度认可，在战后被授予了台湾混成旅团的正式番号。

至此，台湾日军守备队升格为野战军。

波田支队摇身变成日军台湾混成旅团之后，即划归日军第21军建制，在其旅团长盐田定七少将指挥下，参战桂南会战。

随后，因擅长两栖登陆作战，台湾混成旅团划归日军华南方面军，参加入侵海南岛作战。

1941年2月，日本为备战南下入侵东南亚和发起太平洋战争，既把台湾作为重要的南进基地，再次扩军，将台湾混成旅团升格、扩编为第48师团。

台湾混成旅团在这次扩编为第48师团，除却在九州征招兵员之外，日军熊本兵团主力第6师团既作相应调整，直接将其所部第47步兵联队大部，调拨编入了第48师团。

台湾日军与熊本兵团事实上确属水乳交融。

通常，在番号上简读日军陆军师团，即其1-20的师团，多是抗战初期日军老牌的常设师团，100以上番号的师团，则是对应日军常备师团的特设师团。

这类日军师团在中国战场、太平洋及东南亚战场，基本都是日军的主力部队。

通常情况下，30番号的日军师团，多半都是刺刀上挑鸡，给铁路、矿井、城市站岗，顺便夜袭村庄偷鸡摸狗搞治安战的日军治安师团。

50番号的师团在1940年后组建，主要负责军训日侨，承担东北防务，替换关东军主力南下。

日军60番号的师团，则基本是无实战能力的空架子师团。

这类番号七零八落的日军师团，战力当然无法与早期日军主力相提并论，主要负责治安战和后方守备。

唯独新编成的40番号的日军师团，则是日军在1940年后，根据战争实情，综合日军各部战训、装备、战力和战争态势而编成的甲等师团。

彼时，第48师团既下辖原波田支队的步兵第1、2联队，又增加了第6师团的步兵第47联队，增编了工兵第48联队、搜索第48联队、山炮第48联队、辎重兵第48联队等，部队配置齐全，装备精良，成为抗战及二战期间的日军货真价实的王牌部队。

日军陆军战力究竟如何，历史在日本南进战例里即给出了答案。

日军第48师团组建之后，其首任师团长为中川広中将。

1941年4月，日军第48师团再次与日海军合作，两栖登陆，在马尾作战，最终攻陷福州。

此战以后，日军第48师团离开中国战场。

1941年11月，第48师团由台湾军调入南方军第14军序列，在第14军司令官本间雅晴中将指挥下，参加了1942年1月参加攻占马尼拉的作战。

之后，第48师团转调第16军，参加爪哇作战。

1945年8月，日本战败投降，第48师团在最后一任师团长山田国太郎中将带领下，随日军第16军，在帝汶岛向英军缴械投降。

至此，这支由半军半警起家的台湾守备队，随着侵华战争爆发，由台湾军守备队，而重藤支队，波田支队，台湾混成旅团，最终编成日军甲等师团第48师团，最终走向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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