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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稺:蛰居乡野的大儒

彭文斌 当代江西 2024-05-12

有的人,追求庙堂之高;有的人,乐于江湖之远。作为后者,徐稺成为千古传颂的“人杰地灵之典范”,并非其初心。他只想做一个有德行的人。


东汉名士徐稺(zhì),绝大多数人是通过王勃的那篇《滕王阁序》知道了他:“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人们大多只知道他终身为布衣,有“南州高士”之誉,却并不清楚其“恭俭义让,淡泊明志”的生平。

徐稺塑像。

重情重义 其人如玉
徐稺(97年—168年),字孺子,豫章南昌县人,“资纯玄粹,含真太和,卓尔高尚”。
《世说新语·言语》记载:“徐孺子年九岁,尝月下戏,人语之曰:‘若令月中无物,当极明邪?’徐曰:‘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必不明。’”可见,徐稺自小便是当地的“神童”。
事实证明,徐稺的确非池中之物,他虽然没有像卧龙、凤雏那样出山辅佐明主留名汗青,但终究以一介布衣之身“增光日月”。
早年,徐稺拜入江夏大儒黄琼门下求学。黄琼是尚书令黄香之子,比徐稺年长将近一轮,最初专心研究学问,官府多次辟召,他屡屡托病不从,后终究难违命,出任要职。
尽管黄琼“不阿权贵”,坚持“清贞守正,进止必以礼”,但徐稺还是毅然决然地与之绝交,隐于南昌一隅,自事耕作稼穑,安贫乐道。
黄琼没有忘记这个特立独行、才学冠群的学生,向朝廷举荐了徐稺。然而,徐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答复了两个字——不就。
汉延熹七年(164年),黄琼去世,归葬故里。已是迟暮之年的徐稺“乃负粮徒步到江夏赴之,设鸡酒薄奠,哭毕而去,不告姓名”。
泪眼蒙眬中,他回忆起与黄琼朝夕相处、惺惺相惜的情景,挥笔写道:“公子公孙字世英,天然忠孝无标榜。虽曾被褐魏郡平,云仍济济咸三卿。”世英,是黄琼的字。
当黄琼位极人臣时,徐稺唯恐避之不及;当师长魂归九泉后,一贫如洗的徐稺却不远数百里前往吊唁。这便是徐稺的憨与直、品与性、节义与操守。
“介休三贤”之一的郭泰(字林宗)素与徐稺有交往。郭泰同样不屑于为官,乃东汉末年士人代表人物、太学生的主要首领。得知徐稺前来江夏吊唁黄琼的消息,郭泰等人叫能言善辩的茅容追上去款待。
徐稺要茅容转告道:“为我谢郭林宗,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目睹东汉大厦将倾,徐稺心疼那些忧国忧民的士子廉吏,但他认为,面对一个病入膏肓的王朝,兴替乃寻常事,不必惶惶不可终日。
身在江湖之远,徐稺却一日不会忘怀友情。他比郭泰年长近三十岁,可是得知对方的母亲去世,徐稺又不辞千里前往凭吊,“置生刍一束于庐前而去”。众人觉得怪异,不解其意。
郭泰感慨说:“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诗》不云乎,‘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吾无德以堪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徐稺似乎从未在意名利场上的熙熙攘攘,他只是用良心在经营日子,一切是那般的云淡风轻。
相比而言,郭泰做不到如此超然,在陈蕃等名臣君子惨死于宦官之手后,他悲愤交加,一病不起,弥留之际预言:汉朝的天下不会太久了。
郭泰晚于徐稺一年去世,时年四十二岁。徐、郭的交往衍生出不少文字佳话。比如,有一副对联极为出名:“有客来临徐孺子,无才深愧郭林宗。”明末清初的顾炎武在《久留燕子矶院中有感而作》中写道:“野宿从晨钓,山居傍夕烽。相逢徐孺子,多谢郭林宗。”

孺子亭公园。

太守设榻 绝世知音
据《徐氏大成家谱》记载,徐稺生于南塘沙村。南塘是南昌最早的地名之一,大略在南浦一带。徐稺的故里,学术界普遍认为在今孺子亭公园周边。附近的高桥巷,便与徐稺有关。
东汉建和元年(147年),以“大丈夫当扫除天下”为抱负的东汉名臣陈蕃被排挤出京师洛阳,出任豫章太守。
《世说新语》第一篇记录了这位名臣抵达豫章的情景:“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簿曰:‘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作为一介布衣的徐稺,为何有如此声望,令陈蕃访贤的心情如此迫不及待呢?
范晔在《后汉书》中记载道:“(徐稺)家贫,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当时的豫章并不发达,处于文明开蒙阶段,而徐稺强闻博记,通晓经学、天文、历法、哲学、算数等,且年轻时徐稺曾经前往洛阳入学太学,先后从师于樊英、黄琼等大儒。
历史记载,徐稺“四察孝廉、五辟宰府、三举茂才”,甚至“家拜太原太守”,均坚守清贫,终老乡野泉林。唯独对于陈蕃,徐稺似乎格外网开一面,竟然往来频繁,颇有知音难求的感觉。
陈蕃为此在府中专设一榻,待徐稺来时打开,而徐稺一离开即收起。不过,对于陈蕃请求他出任功曹一职,徐稺并没有答应,他乐于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在交往的过程中,陈蕃与徐稺具体谈论了什么内容,已经不得而知。有一点他们恐怕无法绕开,那便是时局。
东汉是中国历史上宦官祸乱最为猖獗的时期之一,那些宦官在皇帝与外戚的政治斗争中求得特殊的生存空间,进而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庙堂被糟蹋得乌烟瘴气。
与陈蕃的慷慨激情不同,徐稺十分冷静,他看清了东汉王朝痼疾难医,积重难返,因此淡泊从容。陈蕃多次赠粮于徐稺,徐稺推脱不得,却不肯无功受禄,便转身送给了穷苦百姓。
值得一提的是,陈蕃任职豫章期间,从不在府中见宾客,唯独对徐稺例外。斜阳映照的西湖之畔,经常出现如此情景,太守陈蕃依依不舍地送别布衣徐稺,垂柳婆娑,情意绵绵。
明万历十三年,人们在抚河通往西湖的河道上建起一座石构式的跃龙桥,俗称“高士桥”,以示对徐稺的尊敬,久之,简称为“高桥”。
陈蕃念念不忘徐稺,即使北归京师之后,依旧不忘故交。
汉桓帝延熹二年(159年),已是尚书令的陈蕃上疏推荐徐稺。汉桓帝当即派人备上厚礼,用安车玄纁前往召请,徐稺依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失望之下,汉桓帝询问陈蕃,徐稺与名士袁闳、韦著相比,哪一个更优秀。
陈蕃答道:“闳生出公族,闻道渐训。著长于三辅礼义之俗,所谓不扶自直,不镂自雕。至于稺者,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杰出,宜当为先。”
徐稺、陈蕃于建宁元年(168年)同一年去世,只不过,徐稺卒于乡野,陈蕃惨死于阉党。这一对曾经的知音,为东汉的落幕唱起了挽歌。

孺子亭夜景。

终老故园 德泽四野
清代魏源在《途中》一诗中道:“当年徐孺子,天意使风尘。”
有的人,追求庙堂之高;有的人,乐于江湖之远。作为后者,徐稺成为千古传颂的“人杰地灵之典范”,并非其初心。他只想做一个有德行的人。
也许,有人会以有色眼镜看待,认为徐稺的隐于野是沽名钓誉之举。殊不知,出生于儒士世家的徐稺在二十岁那年便被恩师唐檀推荐到京师洛阳的太学深造,可以说,一只脚已经踏入了仕途。
然而,徐稺看透汉王朝的乱象,不愿意卷入政治漩涡,更不愿意与外戚、宦官沆瀣一气,他选择了退隐,回到豫章故园,讲学授徒,教化乡里,恭廉表率,独善其身。
自然,一介布衣,耕读陇上,一切天高云淡,称不上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传奇,也很难有多少缠绵悱恻的故事,甚至,徐稺没有留下更多的诗文著作。
他一生只按照自己的本真选择活法,寒窗苦读,清修道德,提升自我。他享受着草木的芬芳、纯粹的天籁、分明的四季、清明的山川。他友爱乡邻、行为敦厚、有情有义、清雅高尚。
诚如唐代洪州刺史张九龄在《后汉征君徐君碣铭》中称:“先生经修于世,纯俭以存戒,博爱以体仁,应物以会通,全己以归正,汉廷所以宗其德,天下所以服其行……”
曾巩在《徐孺子祠堂记》中称:“汉至今且千岁,富贵堙灭者不可称数。孺子不出闾巷,独称思至今。”

孺子书房。
对于徐稺如何言传身教,惠泽乡民,正史上没有更多的记载。但在《后汉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徐稺)子胤字季登,笃行孝悌,亦隐居不仕。太守华歆礼请相见,固病不诣。汉末寇贼从横,皆敬胤礼行,转相约敕,不犯其闾。”
徐稺、徐胤父子的品行和威望,由此可窥一斑。豫章百姓视之为“保护神”,纷纷在门上悬挂起“孺子故地”“徐氏故里”之类的牌匾,以企盼脱离祸乱,求得平安。
终身学习,是为了渡自己的肉身。徐稺以一生作为回答。
《后汉书·周黄徐姜申屠列传》载:“灵帝初,欲蒲轮聘稺,会卒,时年七十二。”这是一代隐士徐稺在公众视野里最后的亮相。徐稺终究守住了初心,将自己完整地交给了故园热土。
岁月更迭,人间依然是进行时。到徐孺子祠堂祭祀,成为后世官员、士子、文人墨客到了南昌必做的功课。
北宋诗人黄庭坚在拜谒徐孺子祠堂后写道:“乔木幽人三亩宅,生刍一束向谁论。藤萝得意干云日,箫鼓何心进酒樽。白屋可能无孺子,黄堂不是欠陈蕃。古人冷淡今人笑,湖水年年到旧痕。”
有意思的是,黄庭坚乃黄香之后裔,黄氏一脉辗转红尘,竟然有朝一日迁徙至分宁,与徐孺子故里同属洪州。
明代万历年间,江西提学副使朱廷益决定模仿山东曲阜“祭孔”制度,在赣鄱大地开启公祀徐稺的“祭徐”活动序幕,这种活动延续到了清初。
时光收割着世间万物。对于如今的南昌城,徐稺这个名字或许渐渐陌生,但弥久不散的书香里,先生的德馨依然是人间不息的脉搏。诚如宋代诗人刘克庄所写:“党锢人俱烬,先生骨尚香。”

来源:当代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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