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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的端午节

杨弦 当代江西
2024-09-28

端午佳节,人们吃粽子、划龙舟,以此纪念屈原。700多年前的这一天,宋人文天祥和我们一样怀念三闾大夫,不同的是,等待他的全无节日的欢乐,只有国破家亡的肃杀与悲凉。


公元1282年的五月初五这一天,刚过完46岁生日仅三天,文天祥又迎来了端午节,这也是他的最后一个端午节。

他的诗作《端午》记录了当时的心境:

“五月五日午,薰风自南至。试为问大钧,举杯三酹地。田文当日生,屈原当日死……人命草头露,荣华风过耳。唯有烈士心,不随水俱逝……”

端午本是拜祭祖先神明、划龙舟、吃粽子的日子,这天文天祥以诗抒怀,全诗未见一丝节日气氛,读来但见一个“悲”字,流露出一股肃杀悲凉之气,让人不禁慨然。

究其原因,只因彼时文天祥已入狱多时,山河破碎、身世浮沉,文天祥早已心无他念,而是希冀早日以身许国。

文天祥画像。

南宋大诗人陆游曾在端午作诗:

“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旧俗方储药,羸躯亦点丹。日斜吾事毕,一笑向杯盘。”

端午佳节,诗人吃粽饮酒,储存药物,怡然自得。而在诗外,赛龙舟、斗百草、蓄兰沐浴、悬艾于门、焚香祈福等,也是宋时端午节的日常。

陆游虽生于两宋之间,立志北伐建功、收复河山,但一生生活在时局较为稳定的南宋前中期。虽偶有战祸,但都不是亡国大乱,所以古稀之年时,诗中表露的多是喜悦之情。

文天祥的生活轨迹则在南宋中后期,彼时国家风雨飘摇、山河破碎,自己也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每日生活都与杀戮、背叛、劝降有关,难怪他的端午佳节犹如凛冽寒冬,只有一派肃杀之气。

或许,端午当日的大都北京,新的统治者可以去赏龙舟竞渡,投降的人可以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继续以最传统的方式度过又一个佳节。

但陪伴文天祥的,只有不足八尺的监牢以及凶狠的狱卒,还有《正气歌》中所描述的水气、土气、日气、火气、米气、人气、秽气。这些污秽气体一日又一日地侵蚀着文天祥的身体,文天祥却甘之如饴,让它们成为锻炼内心“浩然正气”的试炼。

端午后半年有余,文天祥以死报国。妻子欧阳氏收敛尸骨,发现文天祥缝在衣带中的《自赞》: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所以在人生的最后一个端午节,文天祥写道:

“唯有烈士心,不随水俱逝。至今荆楚人,江上年年祭。”

在文天祥心中,端午这天一切情愫都与屈原有关,此刻他与屈原似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两位诗人都在诀别之际面临国破家亡,内心悲愤交加,文天祥向屈原致敬,也是向自己致敬,虽九死而犹未悔。

白鹭洲中学的学生们从文天祥的雕塑前走过。

文天祥一生共留存七首端午诗,分别为《端午初度》《端午即事》《和中甫端午韵不依次》《端午感兴》(三首)及开篇所提《端午》一诗。

歌诗合为事而作,七首诗各有背景,也各有所表。但从诗歌中,可以揣测文天祥的端午并不安康,也不顺遂,其中夹杂着悲愤与愁苦,也显露出忠贞不渝的品格。

在《端午感兴》一诗中,文天祥写道:

“流棹西来恨未销,鱼龙寂寞暗风潮。楚人犹自贪儿戏,江上年年夺锦标。”

端午的美好已与文天祥毫无瓜葛,彼时风云变幻,蒙古人的兵锋直指南宋。

只是西湖歌舞不曾休,统治者仍在醉生梦死。端午时节,人们忘记了屈原的悲戚,却贪恋着端午的美好,江上的龙舟竞赛依然激烈。伴随着蒙古铁骑的到来,这样的好日子终究是到头了。

德祐二年(1276),临安即将陷落,文天祥出使蒙军大营谈判,随即被扣押。他直陈:“(自己是)宋状元宰相,所欠一死报国耳。宋存与存,宋亡与亡,刀锯在前,鼎镬在后,非所惧也,何怖我为?”

后经历千难万险后方才从镇江逃脱,但同僚却觉文天祥毫无得以逃脱的道理,对他产生误解甚至想加害于他。

所以在《端午即事》一诗中,文天祥写道:“丹心照夙昔,鬓发日已改。我欲从灵均,三湘隔辽海。”

可见,此时的文天祥已经有了效法屈原“捐躯赴国难”的念头。但是幼主尚在,文天祥不得不忍辱负重,依然做最后一搏,希冀能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实现国家中兴。

之后,文天祥又辗转数地,不断与元军战斗,期间曾进军家乡江西,收复多处州县。但终因兵少将弱,一步步败退,直至退守广东海丰。景炎三年(1278),文天祥兵败,吞毒自尽未死,最终被俘。

次年为祥兴二年(1279),在囚船上的文天祥见证了宋元最后的决战——崖山之战。宋军难抵元军锋芒,陆秀夫背负9岁的小皇帝跳海而亡。南宋小朝廷覆灭后,又有十余万人陆续跳海随故国而去。

押解途中,一日适逢端午,文天祥为同行的邓光荐写了一首《和中甫端午韵不依次》,其中有言:

“有客嗤齐虏,何人念楚囚?岁年付流水,风雨满沧洲。手把菖蒲看,黑头非所求!”

岁月都已经付诸流水,风雨也充满了这苍茫的水边之地。这个端午,文天祥拿起菖蒲草来细看,想必又想起了少年鲜衣怒马时。少壮而官居高位者为“黑头”,从来都不是他的追求。

吉安县文天祥纪念馆。

宋祥兴二年(1279)即元朝至元十六年。这一年十月初一,文天祥被押解至大都囚禁。

期间又度过两次端午,除《端午》一诗,还曾作《端午初度》:

“死所初何怨,生朝只自知……浮世百年梦,高人千载期。楚囚一杯水,胜似九霞户……可惜菖蒲老,风烟满故园。”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然而,此刻的文天祥早已看淡生死,他并非不惜生,而是死亡对他是一种召唤,诚如其所言“吾以备位将相,义不得不殉国”。菖蒲已经衰败,故园早已颓败,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苟活于世,能够加官进爵,能够悠哉过佳节,但这不是文天祥所欲者。文天祥所欲者是舍生而取义,以此为“亡国不亡魂”画上一个句号。

于是,他把死亡当作一种武器,让死亡成为通向胜利的标注。

文天祥被押解过柴市时,神态自若,面色不改,仿佛要回到家乡。他问市集上的人哪边是南方,然后面向南方拜了两拜,从容就义。

文天祥死之日,宋已亡七年,而崖山亡又五年。可以说,文天祥书写了大宋最后的慷慨悲歌。

从文天祥的七首端午诗中,不见角黍(粽子)、不见龙舟、不见欢乐、不见团聚、不见祥和,但见尘烟、但见风雨、但见别离、但见生死、但见悲怆。

究其原因,是一个人的身影始终出现在文天祥的脑海心尖,这个人便是三闾大夫屈原。可以说,屈原自始至终一直是文天祥的精神寄托。

尤其在国破家亡之际,屈原成了一种不屈的象征。过端午的真正目的,正是纪念如屈原这般宁死不屈的人、这般赤诚报国的人、这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

正是这种精神,让中华文明绵延五千年未曾断绝。崖山之后,中国犹在,华夏犹在!

文天祥和屈原,一生都在为国而战。

今天,我们再过端午,也应怀揣着这份家国初心,进而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向上力量!


来源:当代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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