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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宋·赤酒引15

2017-06-18 赤酒 黑江湖
 

东宋世界(Sunasty)第1部公推连载小说

赤酒引15

◎赤酒  著



东宋的第1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π,在东宋世界中,这天是“风暴降生之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400万字),《燃烧吧,火鸟》(30万字)等长篇作品。


赤酒自去年黑江湖首度推出“东宋”世界观时即参与其中,构思数月之后提笔,创作出赤酒、程芝等人的历险故事,字里行间飘荡着东宋如醍醐般的空气,引人欲醉。《赤酒引》也成为东宋创立八年以来第一部面向大众的公推连载小说。


自即日起,黑江湖每周末推出一期《赤酒引》。新老朋友前来东宋世界,请品尝第一杯酒——


雷霆声由远及近


前情提要:

南宫月在镇江犯下人命案子,

深夜带司空莲归乡,去扬州寻觅仇家。

他的仇家正是司空典,

司空典却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欲知前情如何,

请点击页面下方链接。



38


南宫月在三天之内,两座城中,杀了六个人。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都说他是几十年来都少见的杀人魔头。

 

不过,官府与各大世家之间联合之后,这个魔头很快就落网了。

 

南宫月在司空世家别院里束手就擒,因为他在杀司空典的时候失算了。

 

午后的酒楼,茶客们晒着太阳,是最爱谈这些事的。一位蓄了胡子的中年茶客和友人们一边品茶,一边谈论这件事,他了解的仔细,别的桌上也有人竖起耳朵来听。

   

“要是他再耐下性子,传话给金陵的南宫世家,等上个十天半月,待提亲用的聘礼一到,一送,不怕司空世家不同意这门亲事。”

 

“为何?”

 

“司空世家,两个继承者一个在外游历,一个只会摆弄茶具茶叶,早把这家给吃空了,你看他们壳子光线,也只剩下卖女儿着一条路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深夜潜入司空府,刺杀司空典?听说司空典带着苏家女儿私奔路上,背了人命债,此番回来,功夫早就没了,真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书生了。”

 

“背后的原因,咱不好猜。但他还是太年轻,若等司空典时限一到,上路去之后,从荒郊野岭取他性命,岂不更加神不知鬼不觉?”中年茶客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这个复姓世家子弟,虽与别个自杀寻死者不同,疯得很,要拉人一起上路。但到头来,他们的功夫也都是花招子,上次在花街咱几个又不是没见过,上官家那几个少爷闹事,那都是些什么招法啊,中看不中用的。”

 

“南宫世家在金陵,也是能立得住脚的复姓世家。之前不是还开剑术课,召集其他世家的弟子一同学习么,平日抓得也紧。这孩子能杀这么多人,我看,光心智就够不同的了,大概也不只有花招子。”

 

方才喝茶的茶客冷笑一声,将杯子一放,反问道:“且看看,他杀的都是些什么人?老幼、重伤、丫头、小厮,还有病夫。啧,现在的少年人都成什么样了哟。看看十几年前,扬州苏家还在的时候,那一双苏家兄妹,才真叫个少年儿郎。听说就他们两个人,到北方孙家寻仇,血洗了他们城郊的偏院之后,还夺了孙家的武学典籍回来。”

 

“但都是杀人啊。”茶客中有年轻的,不平地应声。

 

“都是杀人,也得讲个体面不是?若那少年是苏家儿郎,肯定不会做出这种天良丧尽的事情,更不会傻到深夜在人家府内刺杀。当着未婚妻的面杀了老丈人,当下竟还有这样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笑话。”

 

有一位穿着富贵的青年茶客起身,提着自己的茶壶走过来。

 

“那我同您打一个赌罢。”他从口袋中勾出一个镶着绿玛瑙的黄铜扳指,用拇指抵着,顺着小指上下把玩。

 

年轻人太过唐突,中年茶客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没有回答。

 

年轻人把黄铜扳指轻轻放在桌子上。玛瑙在外面的光下有流动的光彩,黄铜也是新的,有隐隐的金光。

 

“什么赌?”

 

“若那少年,是苏家儿郎。”

 

一时没人应声。年轻人为那桌的茶客倒满了水,茶水不同,混杂在一起,但没有人伸手阻拦。

 

中年茶客拿起桌上的扳指把玩了一番,一边凑近了一边看着,笑道:“不可能,不可能。苏家七年前就给孙家灭门了,连只苍蝇都没跑出去,又哪里会来的苏家儿郎?”

 

“确实不假,这位小兄弟,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吧。当时那事闹得大,谁都知道,苏府上下二十二口,尸体也恰好二十二具。一具不多,一具不少啊。”

 

“火中的事情,谁又原本地看清楚了?”年轻人笑了笑,把扳指轻巧地拿过来,“第二十二具尸体不是苏砺来的,他逃走了。”

 

满座哗然。

 

“那是谁的?”

 

年轻人有意要吊人胃口,眯着眼睛,笑着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品着。待他品完,才终于开口,说了一句。

 

“皇甫世家的,皇甫炎。”

 

皇甫炎是镇江皇甫世家的三女儿,与那位逃走的苏家少爷年岁相差五岁余,七年前失踪,至今未归。

 

“编得圆滑,好一个说书先生!便是依你所说,那苏家少爷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为祖上抹黑,又怎会当众承认呢。”

 

“为了跟南宫世家撇开关系。因为他现在的名字,叫南、宫、月。”

 

中年茶客不愿被这个年轻人毁了面子,嘴硬着嘲讽了两句,同意打赌。

 

年轻人提出的条件是求这名茶客告诉他扬州城里所有的杂货铺和点心铺的方位。最好的点心铺子在哪。当别人问他是谁,怎么会知道的时候,他只说自己是个北方货郎。

 

那个小扳指是杂货铺子的生意人抵零头随手抓来送他的,一点也不值钱。

 

于三靖最擅长蛊惑人心,此番也是如此,他用这一个黄铜的扳指,买到了那个少年的硬脊梁。

 

从此,扬州苏家才算真的在这片土地上消失了。

 

酒楼变成了一个彻底的酒楼,深冬的时候,掌柜的让人把门口的梧桐树砍了。

 

 

   

南宫月失手的那一天,是冬月初八。

 

扬州连日落雨,这天忽然出了月亮。

 

湿漉漉的月夜,外面的风并不紧,含着三四分的水汽。

 

司空典在西厢的单院里等人。

 

院子里原本有一棵花树,现在没有了,只有两盆老夫人叫人摆在各个院子里的新腊梅树。花树没了,石墩还在。他坐在石墩上,随手扯了一朵腊梅花,等那花在手心里暖热了,他等的人才终于来了。

 

南宫月背着重剑,从低矮的院墙上翻越过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夜行而至,却没有穿夜行衣。

 

他冷着脸,慢慢走到司空典面前。

 

“我备了酒,等你共饮。”

 

司空典一边提酒坛,一边打量南宫月。

 

南宫月换了一身窄袖束口的武人衣裳。浓青颜色,硬皮护腰,肩上横挂着一片藤子甲,背上披着一道薄披风。他的眉眼浓重,面色凌厉阴郁,与之前繁重贵公子的衣袍相比,仿佛这才是属于他的打扮。

 

“这才像个样子。”

 

司空典点点头,微笑着把酒递过去。南宫月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手触酒坛,只觉材质奇怪,摊手去看,手上有土的碎屑。细看酒坛,那坛子外形精巧,内壁极厚,坛口还有封泥未被敲开,坛底有一行小字,没有灯火,看不清晰,只能用手摸,像是一个日期。

 

“六月初六。”

 

司空典头也没抬,他正在开酒坛。先用专开酒封口的细长小刀,沿着封口,慢慢削开一道开口;再从上到下将泥巴挑下,剔除干净;最后,伸手将刀子递给南宫月。

 

“给。”

 

南宫月看了他一眼,手中用力,将封泥直接捏碎,拇指一扬,盖子便落在了地上。

 

司空典摇了摇头,伸手去拿杯子,倒了两杯,给了南宫月一杯。

 

南宫月接过,与他碰杯之后,将酒洒在了地上。司空典把这一杯喝了。喝完之后,他又倒了一杯,道:“可以了,喝吧。”

 

“不。”南宫月又倒了一杯,撒在地上,“上一杯,敬我父母。这一杯,敬我姑姑。”

 

司空典的手忽然停住,半晌,说:“好。”

 

两杯酒同时洒在地上,溅起的泥土碎屑飞上了两人的衣袍,衣角也被打湿了。

 

那片洒满酒的湿漉漉的土地,南宫月看了很久。少年冷然的脸上,还是被月夜的清雾所染,覆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这水汽把他眼角的凌厉抹去,甚至有种柔和的哀伤了。

 

他举起酒坛,粗鲁地对在嘴边,一昂首,酒水便源源地涌出,灌进他的嘴里。

 

喝了约有半坛,司空典实在看不下去,过去拦他。南宫月一把将他推开,手捂心口,似乎在缓气,不想被对方看到自己的狼狈,倔强地咬着嘴唇。

 

司空典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知道,苏姓世家的子弟,从来都不会服软的。

 

但现在,眼前的这个少年叫南宫月,不姓苏。

 

“你就是苏砺来罢。”

 

少年把目光别开去,又开始喝酒。

 

“这酒是女儿红。”

 

少年停下。

 

“这酒是莲儿出生那日,我亲手埋在这里的。当日后面荷花开得正好,我们还摘了一朵并蒂莲花,希望在她出嫁那日,能够喝上几口这酒……”

 

他还没说完,便被打断。有一道巨大黑影直直冲司空典面门而来,司空典站在原地,略一拂袖,脚步没动,便将那偷袭的黑色暗器扫到了一边,撞到了树上。那东西应声而碎,变成十几瓣,散落在地。

 

“别想用女儿买通我!”

 

“……这个酒坛也是托人在瓷都打的,因为城里打不了,要用专门的模子,在四周都有莲花,底下有莲儿的生辰八字,六月初六。”

 

南宫月微一晃身,背上的重剑便已握在了手中。他双手持剑,头微低,眼睛上瞄,冷冷道:“就算报仇后我会立刻死,今日,我苏砺来也要为我苏家报仇!司空典,喝完这坛酒,便是你的死期。”

 

司空典不理会啊,只抬头看着朦胧的月亮。

 

“我司空典,便是再不济,也不会混账到用女儿换性命。”他的目光斜撇过来,叹道:“苏家的事情也正是那一日。”

 

七年前的那一日,正是六月初六。

   

那一天的火无时无刻不再他的记忆中灼烧着他。

 

当最后一道家防的门被破开的时候,孙家的人涌了进来,百八十号,如同黑色的蝼蚁群。

 

他们是来寻仇的,有人帮助他们,破除了苏家的家防。

 

苏世家是武学世家,常以硬手段去制服些小姓世家,夺其秘籍,因而在神州结仇不少。但苏家仗着祖上传下的家防之法,一直在扬州屹立不倒。但孙家却轻而易举找到了第一道关的守卫家丁,杀之,在园林之处破解了阵法,进入了第二道关,来到了后园。

 

只剩下第三道关了,苏家主人苏之裘看着不断逃入后园的下人们,将重剑往地上一插,提起苏砺来,塞进了柴房地道。

 

这是第三道关,此关只能入一人。

 

苏砺来被父亲塞进地道的时候,感觉到父亲往他的脖颈里刺入了一根化骨针。那针刺入,会随血脉流走,几个时辰后自行消失,溶于血中,人才能活动。

 

他刚察觉到细微的刺痛,更大的疼痛便从背上涌来,他整个后背落地,发出一声甩麻袋的闷响。他只觉得后脑一阵晕眩,吃痛叫了一声。

 

地道深处,有人闻声而来,是一个脖颈与手腕绑着止血棉布的少女。她只披了一件男式外袍,用皮鞭束着腰。少女没等他开口,便捂住了他的嘴,将他侧翻过来,查看后颈。他的后颈果然有一个金色光点,苏之裘在刺的时候,太过心急,不留神刺偏了。

 

少女从腰间取出灸针包,展开取一根,对准那化骨针头,手一抖,一挑,针就出来了。

 

“皇甫姐……!”苏砺来才刚能动,尚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刚开口,便被皇甫炎捂住了嘴巴。

 

黑暗中,只有皇甫炎的眼睛是亮的。

 

她手中有一颗香丸,刺鼻的冷香,那香气窜进前脑,苏砺来便昏了。

 

苏砺来醒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地道只有一处通风口,上面罩了一截枯木,伪装得好,从外面看不出来。

 

后园没有任何声音。

 

他将上面的枯木用匕首抠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入目是一片模糊的草木灰色,腐朽木材的味道窜进了鼻子中,夹着水珠,水里有几分血气,却很隐约,闻不清楚。

 

他将枯木口开得大了些,草木灰中多了些赭红颜色,前头有一团黑黢黢的东西,一动不动,就像一堆新挖来的泥土。

 

外面没有人,他索性将枯木直接推开。

 

枯木上的水流到了他脸上,他抹了一把脸,外面总算看清晰了。

 

草木灰是泥土的颜色,赭红色的是被雨水冲刷扩散下来的血。

 

黑黢黢的是父亲。

 

还有他方才没有看到的。

 

父亲的眼睛睁着,眸子没有了亮色,比平时更黑,约是扩开的瞳仁。

 

苏家家主苏之裘死了。

 

一把刀直立在他身上,由后背正中刺入。

 

苏砺来从来没有见过这柄刀,但家中的练武房里挂着这柄刀的图,鳄鱼皮柄,正中镶着红色的宝石,正是苏家被孙家夺走的宝刀。

 

只有一处不同,原本应该发着幽绿的剑刃,此刻却摇动着鲜红的晚霞颜色。

 

夜雨裹挟着热浪袭来。

 

火!

 

这时,周围的雨声才变成了真实的雨声,细碎的,散乱的。耳边真实世界的声响由远而近,由远及近,奔涌而来。

 

苏砺来猛然抬头往回看,前院早已经满是火光了。

 

他双手扶住父亲的肩膀,努力将他往背上驮。但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身量尚不足,刚驮上,起身便已经十分费劲。他瞥到了从柴房走出来的皇甫炎,连声大叫,让她来帮忙。

 

当他喊到第三声的时候,皇甫炎才走到他身边,她一把把苏之裘身上的刀抽出来,扔到地上。伤口的血只涌成一道小柱,然后顺着衣裳,慢慢向下浸染。接着,她双手攀住已经死去的苏之裘的肩膀,狠狠往后一扯,那父子两人都仰面跌倒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

 

“不行,你不能把恩人带走。”

 

“为什么!”苏砺来此时也无心与她纠缠,又要去背苏之裘。

 

皇甫炎忽然挥出鞭子,将他击出三步远。苏砺来捂着脖颈,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看着她。皇甫炎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没了皮鞭束着,外袍散开来,隐隐约约能看到火光在她雪白的肉体上跃动的光影。

 

苏砺来见她十分冷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血气上头,双目暴睁,暗自握拳,咬着牙挥拳上去。

 

皇甫炎守好衣裳,蹲在苏之裘身边,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中央,把他的眼睛合上。

 

“带上他,你走不了。”皇甫炎淡淡道,“这个宅子里,一个人都不能少,包括这柄剑,也不能带走。”

 

“为什么?”苏砺来的拳头到了皇甫炎身边,忽然被化解掉,他跪在父亲的左手边,抬头望着前院的火光,感觉火已经灼烧到了脸上,烟气也挣脱了雨幕,滚滚涌来。

 

他的手摩挲着剑柄,上面的红宝石里流动着橘黄的光晕。

 

“这个府里的人,一共有二十二个,所以,也必须有二十二个尸体。若是有一个消失不见,就是他们没有找到的那个——苏之裘的儿子。以后,你就会被孙家追杀,惶惶不可终日,以孙家势力,根本没有报仇的机会。”

 

苏砺来浑身打颤,瘫在地上,用手抹脸,慌乱地去捉父亲的手。

 

这个时候,他只能想到父亲。

 

但父亲的手却握不住了。

 

十二岁的少年第一次面对死亡,仿佛就是从被推下地道到上来这么一梦一醒之间。

 

皇甫炎拍了拍他的手,然后俯下身子,把嘴唇轻轻印在了苏之裘的前额上。

 

苏砺来大睁着眼睛看着她,在她俯下身子的时候,眼角和唇角着实流露出了几分属于十七岁少女应当有的温柔。

 

皇甫炎起身,依旧面无表情。她披着宽大的外袍,肩太窄,露出半个肩膀。

 

她往前院走。

 

“你去哪?”

 

“自己家的密道,路线总该记得吧?”皇甫炎回头,望着他,忽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你可以走了。苏家加上我,正好二十二个人了。”

 

苏砺来起身过去,要把她追回来,却被一道鞭子抽中,鞭子缠在了他的手腕上,执鞭人却松了手。

 

“不必劝我,我本来就是去寻死的。在世间弥留之际,遇到恩人,不过是上天可怜我这一生福分还没用尽罢了。”

 

苏砺来呆呆地站在原处。

 

“若真想帮我,就把我的鞭子放在恩人的心口罢。”

 

皇甫炎裹紧了衣裳,拉开后院门,跨入回廊。

 

门关的一刹那,苏砺来听到前面的木制回廊整个塌了。

 

皇甫炎被火吞噬了。

 

他把鞭子放在了父亲的胸口,没有把宝刀带走,也没有看父亲最后一眼。

 

 

“我就是苏砺来,最后一个苏家子弟。”已经长大了的少年昂头望着月亮,闭着眼长叹一声。

 

司空典望着他,也闭上眼,似乎想了很久,开口道:“我们之前见过。”

 

“不可能!”

 

司空典摇摇头,喝了一口酒。

 

“密道很长,你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我猜你是在犹豫,究竟要找谁报仇。”

 

苏砺来惊。

 

“你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司空典招招手,示意他坐下,然后道:“因为你出了密道,遇到的那个告诉你去哪儿复仇的人,就是我。”

 

那个人像是一直等在门口的。雨夜,他撑着一把伞,手臂还夹着一把,背着一个行囊。

 

他的脚边有两个昏倒的守卫。

 

苏砺来小心翼翼地从密道里爬出来,身上早已被雨水浸湿。他凭着父亲教授的生存技能,先四下环望了一阵。此处是一片不甚茂密的城中树丛,下面便是湍急的穿城河水,抬头,是河堤。现在正在河堤之下,河水之上的平台中。

 

他看到那个人影了,那人影撑着伞,慢慢走过来。

 

那个人将一把干爽的新伞递给他,苏砺来怕有诈,没接,后退几步,下意识反手摸武器,却摸了个空。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那中年人说着,把伞放到地上,将背上的包袱放到伞上,又开口道:“我是你父亲的旧相识,你大概认得我的……这是一些干粮和银钱,拿上这个,快逃命罢。”

 

苏砺来低着头,咬着嘴唇,不时抬眼盯着他。最后摇头要走。

 

“留步!”

 

“我们苏家,不用被可怜。”苏砺来说,“我不想欠你的人情,我……还不起。”

 

“不必你还。少年人,你打算去哪里?”

 

苏砺来停了步子,回头看苏府的方向,澄澈的夜空中,有一片橘黄色的亮光,还有滚滚浓烟。

 

“去孙世家报仇?”

 

苏砺来把目光停在司空典脸上,没有说话。

 

“你是扬州苏世家最后一条血脉……”

 

“……我一定会为父报仇的。”苏砺来打断了司空典的话,径直越过他,要出树林。

 

外面凌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叫嚷声越过,司空典猛伸出手拉过他,退后三步,捂住他的嘴。少年一阵挣扎,却看到从那树丛外忽然插进几柄钢刀,反复扫了几下,然后离开了。

 

司空典松手,少年在原地,惊恐地喘息。

 

“你的仇家,并不是孙家。”司空典开口道,“孙家与苏家有世仇,但孙家派了继承人孙子明来,拿走了他们的秘籍,也还给了你们的刀,仇怨两清了。”

 

    “那是谁?”

 

“司空典,是司空典从苏小姐口中得知了苏家家防的破除之法,泄露给孙家的。”

 

“那……是他让人来血洗我们府邸的吗?”苏砺来被他的话牵引着,激动地凑上前去追问。

 

司空典沉默了一阵子,想了很久。

 

“是。”他回答道,“苏之裘阻拦他与苏小姐私奔,他怀恨在心,与孙世家勾结,前来报复。”

 

十二岁的少年一字不落地听信了他的话,从此,他心中的仇家便立下了。

 

不是孙家,是司空典。

 

苏砺来磕头谢过这位父亲的好友,接过他的包袱,换了身衣裳,撑着伞,坐船逃走了。

 

原来那天见到的人是司空典,司空典将所有罪状揽在他自己身上,将苏砺来蒙蔽了七年之久。

 

苏砺来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天空和朦胧的月亮,忽然有一种人生落空的感觉,好像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他从来没有活在过这个世上,或者,活在世上,就是个被命来回逗弄的猫儿鼠儿。

 

“我不懂,为什么你会来密道口接我。”

 

“没什么好不懂的。孙家是北方大姓世家,势力滔天,以你一人之力,你想如何?取他们门下子弟,哪一个的项上人头?”

 

“所以你就包揽了所有罪状,让我不招惹孙家?”

 

“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日你能听得进去我这句话,去镇江修行,我很欣慰。”

 

少年冷笑了两声,喝了一口酒。

 

“镇江,我在镇江的这几年,如在地狱,每一日,都恨不能死去。”

 

“辛苦你了。”

 

“你不会懂的。”苏砺来笑了笑,还是握住了剑,“没有人能懂我,没有人能体会我的痛苦。”

 

司空典起身,将手覆在他的手上,道:“你现在可以活着。”

 

“不可能了,我杀了很多人。”

 

忍受这么多的痛苦和磨难,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场空。苏砺来苦笑着,握着剑往前走,他没有别的出路,只能杀了司空典,来终结自己这十九年的错乱人生。

 

“你可以和你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

 

“不可能了。”他的手的骨节作响,手指嵌入缠剑柄的布里。

 

“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她。司空世家和苏世家,或许是血脉相冲,又或许是守护兽有什么渊源,这百年之间,一直在纠缠着,但纠缠了这么久,都无疾而终。所以,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在一起,结成百年之好,了却我们的百年恩怨纠葛。”

 

“不可能了。”骨节作响,剑尖深入湿润的泥土。

 

“莲儿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再好不过了。就是性子柔弱了些,时刻要人保护着。身边不能没有人保护,我把女儿托付给你,便可以好好上路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了!”他双手握剑,剑锋扫向司空典,脸上立刻溅上了灼热的血,“从一开始就走错了,第二步又走错了,到现在还如何能回头!”

   

如何能回头。

 

司空典倒下了。

 

他把重剑扔在一边,跪在地上,双手捂脸,脸上泪水血水都有,混在一起,顺着指缝往下流。

 

门口一声响动,他回头,在指缝中看到了司空莲的白衣裳。

 

 

39


南宫月被下狱,冬月十五处斩。

 

真正的刑罚还未商讨出来,下面有人说他手段太过凶残,早已经是个魔头了,处斩之刑对他来讲,实在太轻。审案者在堂上没有决断,便将他先下狱了。

 

那边,皇甫羽已经带着镇江捕快先一步出发了,上官牧和沈沧鸣在镇江守着府邸。

 

冬月初十,程芝与赤酒结伴来到了扬州,来到城中客栈入住。

 

冬月十一,经过多方打听,两人找到了司空世家。府门口只挂了两个白灯笼,甚至连挽联白绸都没有布置。他们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的人们都十分平静,像是从没发生过什么事。老夫人和夫人招待了,说司空莲在后院。

 

司空莲一直坐在那个院子的石墩上,身边搁着一柄重剑,不言不语,一只手不停地摩挲剑柄,指尖已经磨平了。

 

程芝听说她一直不吃不喝,很担心,见了她木然的神情,又心疼,将饭喂到她嘴边,她总算张嘴喝下了一口粥。见她肯吃东西,程芝心中宽慰不少。但司空莲喝了半碗,便双手卡住喉咙,然后捂住胸口,跑到院角。程芝追过去,看她将粥都吐了,只能拍拍她的背,助她顺气。

 

司空莲停了一会,忽然转身抱住程芝,在他怀中大哭起来。

 

    程芝叹口气,也抱住她,连连安慰,最后自觉安慰无用,便只能拍拍她的背,让她哭得舒服些了。

   

“我们去劫狱吧……去劫狱……去劫狱吧!”

 

司空莲忽然开口,激动地连连叫嚷着,不知她是否清醒。

 

“程公子,我们几个人,一定能把他救出来的,对不对?”她抬头,望着程芝,满是期待之意。

 

程芝刚开始还算温和地安慰她,摇着头解释南宫月的罪状太重,救不出来之类,但躲不过司空莲连连纠缠,最后索性直接扶住她的双肩,望着她的眼睛,开口说:“不行。”

 

然后推开了她。

 

声音冷淡。

 

“凭什么不行?”赤酒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程芝皱了一下眉,望向门。

 

赤酒停在了门口,没有进来,石门壁挡住了她的身影,只能看到一束红色的束腰丝绦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程芝和赤酒隔着庭院中的几株腊梅花相望着。

 

他们都在看着彼此,但都看不到对方。

 

司空莲跑过去,扑进赤酒的怀里。赤酒双手环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凑近她耳边,轻轻道:“不怕,程公子不帮你,姐姐我帮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亮,是实实在在讲给程芝听的。

 

司空莲虽然还没有在悲伤中缓过气来,却也听出了些许不对。她抬头去看赤酒,发现她正在往程芝的方向看,无意识地轻轻咬着嘴唇。发觉司空莲在看她,收回目光的时候,司空莲看到她的眼中有几分落寞的愁意。

 

她看着司空莲,司空莲没说话,她便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是真的,别怕。”

 

说话间,程芝已经端着碗走了过来,他站定,伸手把碗给赤酒,赤酒接过,他看了一眼,没说话,走了。

 

 

事情的起因在昨夜。

 

司空莲失踪,镇江传出惊天血案,似乎都与南宫月有关,他们怕南宫月会加害司空莲,一得到消息,便往扬州赶。

 

程芝与赤酒刚到扬州,在客栈与皇甫羽碰了面。

 

南宫月的消息是皇甫羽带来的。

 

    捕快来府上询问的那天清晨,她从外面回来,浑身是血,就像从地下爬上来的矮小夜叉。

   

    一开始,她还不肯透露消息从何而来,在众人的追问下才开了口,说她当日去骆先生府上请教医术上的问题,两人点着灯,教课到夜幕降临,宇文展前来治疗。先生没有留她帮忙,而是反常地催促她快些回家。

   

    她有些疑惑,却也不愿追问,便离开了。

 

出门,拐了个弯,迎面有个背着重剑的武人,一步步走来。身量像极了南宫月,只是穿着窄袖的武衣,还围了看不见脸的围脖。虽然只是擦肩,但凭借她多年的观察,一下就认出了是他。

 

她躲到了一边,南宫月没有发现。皇甫羽看着他往骆先生的府邸方向去了,便跟了过去。他不见了踪影,她想了想,上了房顶,听到他在与骆先生讲话。

 

他们聊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只隐约听到什么药典药典,过去过去,苏家子弟之类的词。

 

兀自听了一会,实在费劲,但那苏家子弟四个字却让她极其挂牵。她打算离开,想着过几日来的时候私下问一问先生。

 

离开的时候经过后园,听到前厅传来了撕扯的大动静,还没来得及考虑,南宫月便从前厅跑到后院西厢,进了厢房。房间传来巨大的声响,还有人的尖叫声。她还是小孩子,此刻吓得一动不敢动,只能在房顶。

 

待南宫月再出来的时候,皇甫羽看到他浑身是血,身上背着一个往下不停滴血的包袱。那包袱皮她认得的,正是床上铺的棉布。她浑身不停打颤,难以动弹。

 

往前厅看,前厅的地上有摇摇晃晃的影子,像是坠了什么东西,很快那东西就不见了。南宫月穿过院门,背着一个发色花白的人去了东厢,正是骆先生。她捂住嘴,另一只手死死抠着房梁,才使得自己没有叫出声音来。

 

不久,南宫月又来到了西厢,他从宇文展的房间里拖出两个人,把小丫头放在肩上,小厮拉在手上,进了隔壁的房间。皇甫羽恰好在这个房檐上,偷偷掀开一块瓦去瞧,看到他正在为两具尸体盖被子,盖完被子,还看了一会,鞠了一躬。然后走了出来。

 

皇甫羽把瓦片轻轻放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南宫月没有听到,拖着剑往外走。

 

皇甫羽舒了一口气,浑身仍然打颤不止,目送他即将跨过院门。

 

突然,南宫月转过头来,一双阴恻恻的眼睛就像狼一样盯着她看。

 

看了一会,他忽然苦笑了一下,然后走了。

 

皇甫羽一直在房顶上趴到半夜,才勉强能有知觉下来。

 

“你说,他杀完这么多人之后,还在笑?”赤酒追问她。

 

小女孩低着头,用三白眼瞧着她,说是啊。

 

杀了人还会笑的人,该有多可怕?

 

赤酒对这样的人总是十分在意的。

 

不光是那个平匪乱之后,欣喜地谈这谈那的师兄唐耐冬。

 

还有程芝。

 

她是因为这个才注意到程芝的。当时她在高楼之上,看到因杀了于三靖而被全镇驱逐的程芝,在被送上高台之后,也在笑。

 

于是,冬月初十,在扬州入住的那个夜晚,于三靖忽然出现,问赤酒要不要一起去牢房看看南宫月的时候,她应允了。

 

那个少年人,双手双脚被缚,就望着远处对面牢房的一点灯火和一扇天窗,跟他们讲完了他走入歧路的一生。

 

赤酒离开的时候,看了一下天窗,什么都看不到,因为是地牢。

 

赤酒要救他,第二天跟程芝讲了,程芝认为是放虎归山,坚决不同意。两人争论未果,各自去了。

 

初十夜里,地牢。

 

于三靖与茶客打赌赌赢了,苏砺来当众承认自己不是南宫月,而是苏家遗孤,于三靖因此得到了全城的点心铺子和杂货铺子的地址,狠赚了一笔,将这一笔钱花在了进入地牢,关重刑犯的地方。

 

由牢头带着两人,顺着狭长的甬道,下到了最底层。底层湿滑,有一层水,还没成冰。下面只有几盏豆点大的灯火,顺着外面来的人走动带来的风微微地跳动。

 

“只有半个时辰。”

 

“足够了。”于三靖说着,给了牢头一袋钱,将他打发走了。赤酒不愿露面,隐在黑暗里,一言不发。

 

少年被铁索链绑缚在一个十字的刑架上,穿着一层单薄的囚服,囚服还是新的,上面只有几道隐约的鞭痕。苏砺来的脸上满是血污灰痕,囚服上也有血迹正在往外渗。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少年任由双手被吊着,身子已经没了力气,慢慢道:“谢谢你来为我送行。”

 

于三靖眯起眼睛,望着他。

 

“你帮了我这么多忙,送送你,也是应该的。”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

 

于三靖笑了,道:“真是孩子气。”

 

苏砺来把脸抬起来,轻声问道:“司空莲现在可还好?”

 

“还请放心,在下会安抚她的。”他咬重了“在下”两个字,赤酒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苏砺来似乎点了点头,又把头垂下去。

 

于三靖似乎有些诧异,问他:“你就不想知道她是怎么看你的么?”

 

苏砺来摇摇头,道:“无所谓了。”

 

“你后悔吗?”

 

苏砺来摇头。

 

“与她结亲,只有一步之遥了,还是说,你不喜欢她?”

 

“我一个遗孤,活都要借着别人的身份活着,怎么配与司空世家结亲呢。”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对不起南宫世家,更对不起南宫月。如果能出去,再上公堂,我希望能与南宫家当面对质,同他们撇清干系,不连累他们。”

 

苏砺来是在从金陵到镇江的一片郊野遇到南宫月的。

 

那个时候,他已经从北方又辗转回到了金陵,正打算从金陵到镇江去。离荒郊两旁很远的地方才有丛林,他背着重剑和行囊,匆匆走在路上。鞋已经破了,脚趾顶得生疼,可能在流血。

 

荒芜的郊野上升起了巨大的月亮,他跟着月亮走。郊野上经常有饥饿逃窜的狼跑过,见人就逃。山林的狼多少都被猎手吓怕了,猎手心狠,常打狼活剥狼皮,将狼尸随意抛在山中溪流边上。

 

恰巧那天,他正饿得发昏,抬眼看到一匹狼衔着一只兔子跑过。他再难忍受腹中饥饿,撇下了重剑和行李,从靴中掏出匕首,追狼而去。

 

苏砺来的乞儿衣裳被树枝割破,变得更加破烂,他就穿着单薄的衣裳,追着狼跑了很久,直到了荒野边上,进入林子里。月亮被树荫分割成了很多块,看不明晰了,狼跟丢了,但传来一道声音,他跑过去,是一个山泉。

 

山泉旁边有位着青色衣袍的公子,持剑而立,林中微风将他的衣角牵得摇动。一束月光恰巧越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

 

狼在他的脚边,一动不动地趴着。

 

公子转身,抖落了剑上的一点血珠,手一挥,一道寒芒掠过,剑收入鞘中。

 

苏砺来望着他,眼神有些发直。

 

“你好。”少年公子笑容温和,同他打招呼。

 

苏砺来感觉他就是月亮下面的神仙,面对神仙,他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十分紧张的样子。公子笑了,让他不要怕。

 

这位公子手中拿着一条柔软的白绫,他说在考虑自杀的方法,他以前试过很多,总不合心意,今天总算找到了这样一个有月有泉有风的山林,他很满意,决定在这里死。

 

“命格向来最难参透,不过,在湖畔看落叶,就能懂得世间一切。世代更迭,人之生死,不过都如落叶与地的距离一样。”他将白绫系在树上,继续道:“还要看风紧不紧,叶子够不够大。”

 

“我不懂。”

 

“没有关系。”

 

“我不想死。”

 

“为什么呢,你有什么执念吗?”

 

南宫月的声音十分柔和,就像投射在他脸上的柔软月光。

 

苏砺来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也没有人听他说话。他刚开口,说到自己姓苏,便已经泪流满面了。

 

南宫月抱着膝盖,跟他并肩坐在泉水边,安静地听他讲完了苏家被血洗、父亲被恶人害死,还有这几年的流浪经历,跟他聊了很久,还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他擦脸。

 

苏砺来哭够了,用泉水把脸洗干净,回到南宫月身边。

 

南宫月望着他,笑着说,我有一个主意,不如,我把这个身份借给你,你用这个身份去镇江的复姓世家弟子中学校,代替我来学习,学成之后,有了能力,就去寻仇家复仇。这样也可以让我的家人不过早的伤心,他们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好了。

 

苏砺来拒绝了。

 

“就当为我的家人,如果我死了,他们一定会很难过。”

 

苏砺来看着他,从他的话中早已经知道他已经坚定了寻死的决心。

 

两人在这个月夜的泉水边互换了身份。

 

“这位公子,你走吧,我要一个人安静地死。若能见我的家人,还请说声抱歉。”

 

苏砺来点头,穿着他的衣裳,背着他的行李,就要离开。

 

“喂。”

 

南宫月忽然叫了一声,苏砺来以为他要反悔或是有什么要嘱咐的,急忙回来。

 

南宫月双手握着白绫,温和地望着他,半晌,说了一句话。

 

“苏公子,没能给你更好的身份,真是抱歉。”

 

他点了一下头,示意苏砺来离开。

 

“我也是进入学堂之后,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那胡琴和古琴,我总是学不好。原先的刺杀技艺,也都荒废了。”

 

“你的功夫,应当在他们之上才对。”

 

“为了不暴露身份,我只能不还手。”

 

“那在府邸中呢?”于三靖问,“听莲儿说,你对他们,近乎残暴。”

 

苏砺来没有说话。

 

赤酒在黑暗中开口了。

 

“是因为对司空姑娘的喜爱罢。”她顿了顿,“但你身份特殊,努力克制感情,最后只能更粗暴地压制她,折磨自己。上官牧说你的身上有伤,半夜还会去练功到天亮,恐怕也是因为此事,对么?”

 

苏砺来自嘲地笑起来。

 

“赤酒姑娘,我早知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便看透我了。”

 

“我们是同路人。”赤酒幽幽地开口。

 

“你能懂我,我真是太高兴了。”他忽然有些激动,抬起头来,双手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微弱的灯火映在他的眼中,也变得亮起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跟宇文展那群废物作伴。以我苏家的功夫,只半招,就能将他砍成两段。但我却要为了不暴露身份,低着头,弯着腰,像狗一样,永远抬不起头来……各种比试,都要故意地输给他,还要说那些混账的场面话。不然他就会去欺负我的兄弟姊妹。当他有意挑事的时候,我还要低着头,跟他认错,就差给他跪下了!那混账,嘴上说着跟南宫公子有兄弟情,却一直将我们往绝路上逼!”

 

他扯得铁链嵌进了肉里。

 

“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回到当年的生活……能每天拿着刀练功,我爹在旁边看着……而不是抱着琵琶,弹着弦琴。这种风雅之事,我做不来……我感觉,莲儿是懂的,但她不明白,我不能告诉他。她也从没有怨言。”

 

“这些事情,都要你一个人来背负着。”赤酒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在跟过去的自己讲话,“没有人懂,也没有人帮忙。”

 

三个人都沉默了。

 

苏砺来忽然开口,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我的囚服,可还干净?”

 

“到是干净。”

 

“干净吧。就算我当众承认了我不是南宫月,跟南宫世家断绝了关系。但到现在,南宫老爷还依旧相信我是他的儿子,千里迢迢托人带来钱,请牢狱的人照顾我一下。还托人跟我说,你不用怕,爹娘知道你的性子,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他说着,喉中忽然发出了哽咽之声,“真好,有爹真好。”

 

他的泪落在了地上的一层水中。

 

“要是我爹还在,我一定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他望着对面的一处灯光,有些失神道:“他会在我身边,教我更高强的武艺。他会驾着马,带我去参加武斗会。我会站在青城大比的武斗台上,跟所有世家名门的少年人比试交手……而不是现在,成了一个人人唾弃,避之不及的魔头。”

   

赤酒起身,走到了他的视线中,双手握紧了牢的围栏。

 

“到头来,我辜负了所有人。”苏砺来低下了头,“今年,祭日已经过了,我还没有去给父亲磕头。”

 

“我会救你出去,帮你去向南宫世家的人道歉。”

 

苏砺来抬头看她,眼中的欣喜之光一闪而过,很快又变得无神了。

 

“无所谓了。”

 

他说。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赤酒坚定道。

 

她看着那少年的手腕,血肉模糊,不由抚上了自己的手腕。

 

她想到了很多年前,在那个风沙飞扬的高台之上,和那位杀人之后会笑的师兄一起被绑缚到高台之上的情景。

 

“我已经背了这么多的罪孽,又能去哪里呢?去纵情世间么?”苏砺来似乎在笑赤酒比自己还要天真,他看着她,道:“我不配享受人世间的任何欢乐,因为我,苏砺来,已经死了。”

 

“恰恰是以前背负着仇恨的苏砺来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才应当尽情享受人世的欢乐。”

 

苏砺来望着她。

 

赤酒苦涩地笑了笑,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之前的名字叫唐、独、叶。”



-未完待续-


 

Sunasty

世  界



下期预告


苏砺来被救,连累南宫世家。

司空莲绝望之际,抓住救命稻草。

赤酒的神秘师兄出现,

程芝赤酒罅隙深。

且看下回。

《赤酒引16》下周末相约东宋,不见不散!


赤酒看东宋:

东宋应该是热血而肆意的,

在这个世界里面漂泊着的少年们,

应当是年轻的,可爱的。

《赤酒引》讲的是热血少年的江湖历险,

也少不了有些别人家的爱恨情仇。

希望能将画卷再铺开得大些。

没下笔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这张画卷,愿东宋的侠友们共执笔……


赤酒自叙:

在文字中摸爬滚打着的少年人。

学讲故事修行中。

文风偏暗黑,爱看些乡村市井江湖故事。

怀着一颗江湖少年的心,

藏着武侠和言情小说,战战兢兢度过学生时代。

仙侠RPG游戏沉迷者。
依旧追忆着剑网三里的逝水年华。

骨子里艳羡魏晋时的潇洒风姿,从容气度。

却沉迷甜食和小裙子无法自拔。

经历过武侠最好的时候,

古风最好的时候,

游戏最好的时候,

深感幸运。

今有机会为武侠世界添砖加瓦,定当倾力!

(赤酒姐姐≠作者本人。切记!)


-赤酒引-


东宋·赤酒引①

东宋·赤酒引②

东宋·赤酒引③

东宋·赤酒引④

东宋·赤酒引⑤

东宋·赤酒引⑥

东宋·赤酒引⑦

东宋·赤酒引⑧

东宋·赤酒引⑨

东宋·赤酒引⑩

东宋·赤酒引11

东宋·赤酒引12

东宋·赤酒引13

东宋·赤酒引14


致谢

  1. 文章作者赤酒

  2. 插图作者ENO.,来自网络,仅为示意,版权归属版权方。

  3. 书法字“壹”作者赵孟頫


【ID:heijianghu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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